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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梨花盛开时

2017-11-14赵小平

娘子关 2017年6期
关键词:园子小雨姥爷

●赵小平

嘁嘁嘁,喳喳喳,懒睡虫,起床啦,喜鹊的欢叫声把我从睡梦中吵醒。窗前,一线淡淡的阳光透过玻璃照了进来,我急忙穿衣起来,来到了广场。淡淡的梨香味突然闯进了我的鼻翼,嗅着四处张望。蹲在路旁的老大爷引起了我的注意,一杆自制的秤,一筐梨,嘴里含着旱烟袋,热情地招呼;“姑娘,尝尝。自家树上摘的”。这亲切的笑容,这熟悉的场景,这温馨的画面……一下子把我的思绪带回到遥远的往事中……

那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园子,里面栽种着梨树、葡萄树。残冬走后,在清冷的初春人们退下棉衣的时候,姥爷就一头扎进了园子。给梨树松土、剪枝、锄草,施肥,精心地打理起来。在修剪枝叶的过程中,有许多琐碎的活儿,姥爷总是踩上高凳,有时要爬到树上骑在树杈上,上去下来,那咔嚓咔嚓的声音随着变幻的动作,在我的眼里,是那样的迷人动听。

葡萄树则要蹲着、有时需跪在地下从土里轻轻地刨开,慢慢地用小铲一根一根仔细梳理。一旁观看的我,总是不由自主地去帮忙,也学着姥爷的样子,拽着一根枝条拉、使劲拉,叭,一根藤蔓让我一分为二分了家。姥爷说:“你看,干不了吧。等长大了,再帮姥爷干活,去,找你的伙伴玩去吧。”

当绿意一点点地从漫天的尘沙中艰苦透出来的时候,蜷伏了一冬的枝枝舒展开来的时候,姥爷的脸上又露出了迷人的笑意。背着手在园子里走来走去,摸摸这棵树,瞅瞅那棵树,累了,就坐在那棵心爱的树下,枝叶繁茂、树干粗大总让姥爷骄傲。拿出那杆长烟袋,装进自种的烟草叭叭的吸起来,嘴里还念叨着:老伙计,和你一样老了,老了,呵呵,这几年你可是出了大力的!谢谢你呀!满眼的深情。

园子离姥爷的家不远,记得我们这群顽童总是趁姥爷不在的时候,溜进园子来玩耍,这里或许更宜于作为我们这群顽童的世界。我们绕树捉迷藏,抓石子,丢包,尤其是在春天,嗅着淡淡的梨花香味,想象着成熟后香甜的黄梨,有时竟会忘记了一切。往往是在大人们扯破嗓门儿的叫喊下才急匆匆往家跑。当盛夏来临时又钻进巨大如伞似盖的树荫下,置身在绿的世界,蚂蚁、蚱蜢、毛毛虫突然爬在了身上。小芬的尖叫声,小雨的坏笑声,那甜美的景象,总让我们乐此不疲,无限神往。日渐长大的黄梨更是让他们馋涎欲滴,急不可待。

那天,我们又悄悄溜进了园子。虽然此前姥爷对我有禁令,不许带伙伴们进园子更不许上树,然而我总是置若罔闻,“全等秋风进耳边”。小雨在“向前向前向前”的歌声中三下两下又骑在树杈上,手伸向了黄梨,“生梨不能吃,我姥爷说的”。“我闻闻,”小雨狡辩道。鬼相信你,一会儿就闻到肚里了。我在树下喊叫。我们唱啊,笑啊,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欢乐。正在疯玩时,咳咳咳…利爷来了——姥爷的小名,大家纷纷四处逃散,慌乱中,哎哟……一转眼全不见了踪影。只有姥爷:小兔崽子们,慢点,慢点,声音在园子里回荡。

姥爷的突然而至,让我猝不及防——姥爷不是去城里吗?我强作镇静地说,他并不答话,而是反问道:“又上树了?”我矢口否认,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姥爷盯视着我说,“鸡煮熟了,就剩嘴——还硬的”。尔后漫不经心的又飘出一句:“小雨衣襟吊着露着后背,那是好看凉快”我终于忍不住咯咯咯笑了起来。在迷离恍惚中透过衣服的洞,看见小雨妈气喘吁吁一只脚穿着鞋,另一只鞋高高地举在手里,母子二人正在院子里上演“猫追老鼠的游戏”。光着屁股的小雨,蓦地看见我俩,嗖,像箭一样窜回屋里,不敢出来。趴在窗户前向我俩做着鬼脸,婶子则生气地对我俩说:“这个该打的东西,瞧瞧,指着裤裆;隔山差五让人伺候。”姥爷说:“漏汤了吧”。笑得岔了气的我,又是摇头、又是点头,姥爷疑惑地问:“那傻笑甚哩。”我对姥爷说了那天的景象。姥爷一改往日笑容,严肃地对我说:“你们风风火火,毛手毛脚,一会儿爬上又跳下,前几天狗蛋的事你忘了。再说青皮梨又不能吃,拉稀肚子疼,该怨谁呀。白白地糟蹋了”。怎会忘记呢?那天狗蛋挂破了衣裳崴了脚,缩在树下疼的动弹不了,全然没有了往日英雄劲,可怜巴巴的还是姥爷抹了自配的药背着送回去的。遂又想起了小芬曾说过,她偷吃了青梨、绿葡萄半夜肚子疼跑茅厕,折腾了一晚,让她妈骂的情景。我恍然若有所悟,不再嬉笑,而是记在心里。

姥爷与我们家只隔着一条公路,自懂事起,常一个人跑到姥爷家,一天有时两次。进门,直奔厨房,灶台上的那个小瓷碗,永远扣着甜丝丝谷面窝头或是咸咸麻麻的菜饼子。困了,枕上姥姥做的双耳枕,抱着布老虎迷迷糊糊地就进入了梦乡。

儿时的记忆里,河边楼旁边有成片的河滩,河水清澈透明。随小脚姥姥洗衣服,河里的小鱼圪抖子自由游动,姥爷总是想法捞一些回来,供我玩耍。

清晰地记得,暑假一个早晨里,母亲在房后磨面,让我帮忙做早饭。照着母亲的样子手伸进盆里舀米,够不着,踮起脚尖时,上面的铁锅盖顺势滑落到地下,顿成两瓣。事与愿违,遭到母亲的责罚,在高高的拳头下无助的我头发凌乱,两眼红肿逃跑似的跑到姥爷家。姥姥擦拭我的泪痕时,发现了身上的伤痕。“哎,下手总是那么不知轻重!”姥姥的埋怨声,又让我脸上挂上了两道粗粗的泪痕,心底的那份依恋和痛楚是无法言语的。那年,我10岁。过了一会儿,姥姥说“不用回去了,明天跟你姥爷到窑沟村你姥舅家赶庙会去,怎样?”听罢,破涕为笑,甚为高兴,自在意中。

就这样,次日清晨,在姥姥无数遍的叮嘱声中踏上了去往天子庙的路程。晴空朗朗,放眼望去,绿油油的庄稼,湿润的空气,大手牵着小手,感觉脚下随处有生命的萌动,仿佛要飘浮起来。想着庙摊上的冰糖葫芦、彩色气球、小泥人的景象,我挣脱了姥爷的手,举着姥姥糊的风咕噜嬉戏追逐着。路上不时有三三两两与我们一样急匆匆往一个方向的人,看,赶毛驴车的那个大伯,手握鞭杆,鞭子系着红绳随风飘动,毛驴在他的吆喝下,得,架,达达达,欢快地跑着,一家人坐在上面个个笑逐颜开是多么温馨,真让人羡慕!拐弯,突突突,一辆笨重冒着黑烟的拖拉机摇摇晃晃迎面而来,扬起了漫天的灰尘,本不宽敞的土路仿佛要被挤下山坡。姥爷疾步来到我面前,一把拽住搂在了怀里。

八里路虽不算太远,于十岁而言的我还是缺乏这个耐力的,加之强烈的阳光直晒,口干舌燥,双腿酸困。走了一半的路程时就对姥爷说,“咱回吧,不去了。”“哎,走亲戚那有半路返回的。到前面那个树下歇会儿,拐个弯就到了。”姥爷安慰道。头晚姥姥说:“路远,你们起个早,趁凉快好走”。现在后悔没听劝。顺着姥爷手指的方向“望眼欲穿”却未看见村庄。我的焦躁、我的任性、我的倔强一下展露无遗。手中的风咕噜,此时也成了累赘,狠狠地掷在路边。姥爷则风趣地说“瞧瞧,那嘴噘得能拴头小毛驴,昨晚是谁保证的,那背一下”。岁月不饶人,已过花甲之年的姥爷头发变白,常年劳碌致使后背突出,我不忍心,但仍噘着嘴,杵在一旁,懒洋洋不愿再挪半步。正在尴尬之时,一辆自行车戛然而至,姥爷喜出望外急忙从怀里掏出那个红布包一层一层的剥落开;并高兴地说:“小伙子,你真是救星啊!快快快,买一根。”我即转为喜,举着冰棍给姥爷吃。“不渴。”姥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道。时近中午的太阳“暴热”落在身上灼痛,姥爷的后背已被汗水浸湿了,他搬了块石头坐在树下又点燃了那杆长烟袋,撩起衣襟扇着风……

经过春风的吹拂,夏季的生长,秋天的暴晒,园子的梨、葡萄已逐渐成熟了,而在这个时候,姥爷也就该看园了。

此前,曾听姥爷在家讲过园子的事情,浮想联翩的我出于好奇央求姥爷,可他总是以秋夜寒气重女孩儿不适合来阻挡,无数次的软磨硬缠终于答应了。

梨花院落溶溶月,月色如水,梨香阵阵。在一个晈洁月光的晚上,姥爷拉着我的手来到园子。眱,栅栏怎开着,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远处的蛙声划破黑夜的沉寂,黑暗仿佛凝结了起来,能摸得着,捉得住。刚才心里还乐颠颠的。此刻,莫不是刚才那个戴草帽挎背包与我们擦肩而过的人,他的身影是那么的熟悉;趁我们吃饭之际我说,姥爷却说“哎,邻里乡亲,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吃个解解渴解解馋,不碍事。”

姥爷的一番话,让我的心里翻腾起来,是呀,吃几个解渴解馋,不算啥,可这样的邻人常常光顾,谁受得了?转身来到姥爷的庵屋前,爬进去,躺在里面不热不冷,很是神奇哟!是姥爷用席子做成的,为防蚊虫叮咬,屋口还燃着艾蒿草。此时,月亮已爬上了树梢,闪烁的星辉,皎洁的月光,树影婆娑。几只萤火虫忽明忽暗忽隐忽现嬉戏追逐着,各种秋虫儿吱吱呜呜悠长的呢喃,此起彼伏,黄梨的清香弥漫着醉人的气息。周围的空气里充满了生气欢乐,在这富有诗情画意的夜晚,我陶醉了。是我从未见过的情景,像一场梦幻。正要朦胧睡去的时候,恍惚听到,咚、咚,耸耳一听,伴随着咔嚓、咔嚓的声音从另一边方向忽然传了过来,虽然很轻,我们还是听见了。“姥爷,出去看看是谁?”我对姥爷说。我按捺不住,起身要看个究竟。姥爷却摁住我笑眯眯地说:“不能,躺着不要出来。”不慌不忙的姥爷爬出庵屋站在了树底下,点燃了那杆长烟袋,叭叭吸起来。一闪一闪的星光里是那样平静祥和。咳咳咳,停顿一会儿,咳咳咳,如此反复。我也悄悄地来到姥爷身旁,姥爷指指前面:“你看!”我瞪眼瞅着那两个不速之客,透过稀疏的树枝叶,在暗黑的角隅里,两个黑影磨磨蹭蹭渐渐地淡出了我们视线。

次日,当与那个常常不守规矩且又馋嘴的邻人相遇时,姥爷若无其事背着手,悠闲地走着,脸上依然挂着平和的笑容。

中秋节的前一个礼拜,全家总动员,把姥爷一年辛勤耕耘的果实,黄梨、葡萄收摘回了家。当晚,左邻右舍都会收到一盆。他的厚道让他们难为情,常不好意思地说:“哎呀,年年如此。”可姥爷总说:“吃个鲜,解个馋。”一边说着,一边放下梨果走了。

园子里,树叶在地下厚厚铺了一层,踩下去发出嚓嚓的响声,残留在枝干上的几片叶子在凛冽的风吹下后,澹远的秋天已有转入阴冬的样子了。一场大雪,白茫茫的一片,看到的是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屋檐树枝都桂了冰凌。尽管窗外千里冰封,屋里却暖气融融的。玻璃上好看的冰凌花已被炉子上的茶壶咕嘟咕嘟冒出来的热气,冲刷成了泪道道。闲适的姥爷坐在炉火边,邻居来串门儿,他总是端出梨、葡萄热情地说“快,尝尝,出过水的与刚下架的有何不同。”还得意地考问人家。“是啊,刚下树的梨挑选没有损伤完整的装篓子,篓子内铺上纸小心地放进去,上面用纸盖严加盖用布条栓紧,移放置地窖。元旦前取出,盖子揭开,浓郁的香味沁入心脾。已变金黄的梨上面有一层油脂,咬一口又甜又脆。冬天吃梨清热泻火,是农家的良药秘方。”邻居乐呵呵点头如是说。他的乐观豁达感染着他身边的亲人朋友。

姥爷去世多年了,那片梨园却总是浮现在眼前。当春风吹来的时节,梨花在微风中摇曳,心中总会泛起一阵阵难以平静的涟漪,儿时诸多的记忆因岁月淡忘得一干二净,唯独姥爷的“梨园”却总是那般清晰、完整,无法忘怀。透过稀疏斑驳的树叶,嗅着淡淡的幽香,听咔嚓咔嚓的剪刀声和微微的喘息声,昆虫的鸣叫声,被树枝挂钩了衣服的叹息声。兔崽子们,慢点,慢点……熟悉的声音,温柔的眼神,亲切的笑容,所有这些像一股股热流涌在心头,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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