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天追忆,在异乡怀念(五章)
2017-11-14重庆谭词发
重庆 谭词发
在春天追忆,在异乡怀念(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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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川洞
写川洞。落笔即有痛感,一个地名承载的记忆厚重得让人心疼。
翻开村庄的扉页,虔诚的犬吠跃然纸上。牛哞、鸡鸣、马嘶……轻一声,重一声,撕开怀念的创口贴。在川洞的旧历里,有写不尽的春播、秋收;有写不尽的土豆、玉米;
有写不尽的飞鸟、蚂蚁……
写一场山水的叙事,山清水秀的梦在哪里?
童年放牧的山坡保持着陡峭的姿势,羊群退出草木的册页,时间封存的羊肠小道,再也查不到童年的足迹档案。
老屋的光彩,一天天暗淡下去。写川洞——
最心疼的比喻像风,像雨,像披星戴月的影子,像雷鸣般的咳嗽……
父母站在岁月的刀口之上,青丝的闪电有了霜的足迹,时间犁开的纹路无法重返。
乡亲在家谱里寻找根系,也寻找痛感。
永别的人带走一生的疲倦,带走简约的墓志铭。
写川洞,我总担心乌云在笔尖翻涌,
所有阳光的词语,
抵挡不住簌簌飘落的雨滴。
站在田坎上的人
一个人站在田坎上,胸怀几亩薄田,庄稼长在心中,像他的儿女。
玉米、土豆、萝卜、白菜……这些朴实的名字被他一次次唤醒。
他祈望风调雨顺,牢记惊蛰、春分、谷雨……
他在春天做梦,在秋天醒来。这其间的过程,他由衷地厌恶狂风、暴雨、洪灾、干旱;厌恶松鼠、乌鸦……这些破坏主义者,是他梦想的败笔。
站在田坎上,是他一生站立的高度。
他的高度无法超越庄稼的高度,这是他从未发现的奇迹。
站在田坎上的人视土地为命,他的孤独融入土地的荒芜,他的未来是土地的一部分。
老 屋
老屋是乡村的胎记,它让我记住与村庄的血缘关系。
斑驳的旧时光里,老屋一直醒着。灶膛的炉火醒着,锅碗瓢盆交响醒着,门前的黄狗醒着……老屋伸长窗户的耳朵,聆听百年的家长里短,千年的喜怒哀乐。
历经火灾洗礼的老屋终于安静下来。
被迫的安静,多少带些痛感。难以承载一缕炊烟的老屋,在一滴泪光中走向萧瑟的老屋,无法在记忆中将其删除的老屋……它没有倒下,而是在我心中重新站立。
老屋在大风中举着往事的旗帜,引领我最初的指向。
我没有理由不重返故里。
父母还在,乡亲还在,祖坟还在,老屋还在;
闲置在老屋的石磨还在,用旧的农具还在;
我呱呱坠地的那块热土还在……
在春天追忆,在异乡怀念
他六岁时与小草比高低,检阅蚂蚁的队伍,热爱阳光的石头和泥土。他用童真解读清秀的山水,用笑声翻译纯粹的鸟鸣。他眼里天空浩瀚,云朵干净……
他十六岁时心怀一座城池,祈望远离露水,远离草芥,远离锄禾……满满的粮仓装着简朴的尊严。他祈望早晨与黄昏打马操练,与自己对抗。
他二十六岁时学会与庄稼交谈,与土地叙旧;学会借二两白酒点燃激情,邀约千里星光,万里月色;学会借一缕清风吹散心中迷雾,追问莫名的惆怅与孤独。
他三十六岁酷爱写诗,写村庄,写土地,写庄稼,写炊烟,写犬吠……朴实的诗句组成他对村庄的敬畏。他在春天追忆,在异乡怀念。
……
七十六岁,他站在乡村巨大的银幕里,回放他的六岁,十六岁,二十六岁,三十六岁……
一切都平静下来,内心的平静接近于土地的平静。
把最后一滴汗水交给土地
阳光卸下最后一片铠甲,鸟儿收拢归巢的翅膀。父亲把最后一滴汗水交给土地。
该是收工的时候了。
收起农具像收起兵器,收起喘息像收起战场上最后的轰鸣。追赶时间的父亲,怀揣春播秋收的秘籍。虽有火燎之心,但懂得在夜色来袭时还土地一片宁静。
收起最后一缕检视的目光……
该是回家的时候了!
老屋单薄的灯光等待点亮,清瘦的炊烟等待升起,灶堂的炉火等待围坐。
父亲穿过虫鸣与犬吠,穿过单薄的暮色。从田地走到老屋的距离,就是从少年走到暮年的距离……如果身后的土地是战场,父亲只是终身搏斗的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