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语言是有“毒”的
2017-11-14□石勇
□ 石 勇
有些语言是有“毒”的
□ 石 勇
有些网络语言够时尚,够好玩,也够狠。但它可能是有毒的。一切都玄机重重。
我们就拎“颜值”这个使用频率很高的词来分析——它在现在没有过时,好像还找不到一个新鲜的来代替它。
所谓的“颜值高”、“颜值低”,转换成传统的说法,无非就是一个人帅(美)或丑的程度。说一个人帅、美或丑,只是一种审美,还是把此人当成“美的对象”来看的,所以似乎比较纯洁。用康德的话说,把人当人看。
但替换成“颜值”呢?意思或性质就变了。它不仅仅说人帅(美)或丑的程度,而且,这个程度是有“数值”来衡量的,可以比较,更重要的是,可以用来交换,或主要是用来在市场上交换。于是,稀缺资源之间似乎应该匹配,高富帅找的是白富美,穷矮挫找的也只能是黑穷丑。如果一个女生颜值很高,属于白穷美呢?那好像也应该找高富帅,总之穷家伙难以染指。
这种情况,就不纯洁了,不是把人当审美对象看,而是当成可交换的商品看。用法兰克福学派思想家们的说法,这是一种“物化”。按他们的意思,这是市场意识形态的病毒侵入到了我们的语言系统,这些语言是有“毒”的。
我相信很多人接受不了思想家们的这种严肃,不就图个好玩有时尚感嘛,何必搞得那么一惊一乍。我承认有些事是不必较真,一认真就没意思了。
但如果你对这个社会和其语言系统够敏感的话,这个词真的折射出了“阶层固化”的一点东西。把人当成市场上的商品去交易,根据“颜值”来交换各自的阶层地位,就像有多少钱就买什么东西一样,是天然合理的。于是一个社会根据权力、金钱、“颜值”等在社会价值排序上较高的东西来相互交换、转化,构筑一个封闭网络也天经地义。
有些东西,在成为现实后,借助于语言,往往会在我们的心理上也成为现实。
“颜值”这个词还是有一点点毒,虽然毒性看不见,只感觉到爽。可我们抽烟也挺爽的。
有些语言的毒性明显可见。比如英国作家奥威尔在《1984》里所描写的“双重思想”:“战争就是和平,自由就是奴役,无知就是力量”。要理解到这样的意思,一个人必须超越自己的思考,或者说,放弃独立思考。接受一套语言,其实就是接受一种命运。
包括我们的很多日常用语也都有“毒”。我记得弗洛姆说过像“经营情感”之类的表达就有毒,你以为两个人的情感是开一家公司,大家都是合伙人啊?其实说“一段情感”之类也挺奇怪的。原来情感是可以分“段”的,收放不是问题。但真相是,对情感分“段”的人,几乎不可能对最终的接盘者完全开放自我。语言本身就暴露了秘密,这是一个重要的原理,拿走不谢。
语言有毒有两个特征,共同的特点是思维混乱。
其一是哲学家赖尔所讲的“范畴错误”。“颜值”、“经营情感”都属于这一类,明明是市场上的语言,非要来说人的容貌,人的情感,这是轻微犯规。其二是非法组合,这直接是出老千了。什么叫非法组合?比如“飞牛”就是,有飞的牛或会飞的牛这种东西吗?“飞”和“牛”能组合在一起吗?
你可能觉得“飞牛”一看就不对劲。但“人性善”、“人性恶”这类说法呢?包括哲学家在内,对人性到底是善的还是恶的,都争了几千年了,到现在还是没有结果。
哪里会有什么结果!因为“人性”跟“善”、“恶”本身就不能组合在一起,它在逻辑上是非法的。硬要把它们组合在一起,装模作样地当成一个严肃问题来问,实在是思维混乱——不要以为哲学家就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人性”是一个“先天地是什么什么”的概念,而“善”、“恶”呢,则是,“后天在道德上怎样怎样”的概念。你怎么可能去问一个人“先天后天在道德上是什么”?事实上,人性根本就没有先天的善恶,所谓善所谓恶,都是我们后天根据一个人的言行所进行的道德评价。
(摘自《南风窗》2016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