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饭四百年
2017-11-14□蓝莓
□ 蓝 莓
一碗饭四百年
□ 蓝 莓
京都是座古城,身处其中,像是生活在日本古装电影里。津子带我进入昏暗的小巷。光滑狭窄的石板路,两旁古檐瓦屋,转角宽敞处阳光乍现,街灯明亮,几只猫儿在闲逛,巷内寂寥无人。走进这鳗鱼饭店,一样是静静的。坐着的客人不是埋头吃饭,就是默默等待。
坐下先来碗鳗鱼内脏煮的清汤,汤内几条橘子皮幼丝散发芳香,清汤入口鲜甜润喉。然后侍者端来一个漂亮的漆器方盒,放下后他稍微鞠一个躬,恭敬地往后退一步,悄悄离去。鞠躬时他的眼神一直注视着那盒鳗鱼饭,显然这不是他对客人的恭敬,而是对那盒鳗鱼饭的膜拜:当你永远做着一碗饭,这无尽时空里的光,必然是一个永恒的希望。一碗饭是一个信仰,对这家人的确是这样。看到他们以虔诚的恭敬对待这碗饭,我肃然起敬,恍如走进佛堂,心平静了下来,步履小心翼翼。这盒饭四百多年来波涛跌宕、风云际会的变幻,都从屋檐上无灾无难地飘过,日出日落使然的平安,使它淡看世事。花开叶落,暮雨朝云,这屋檐下这盒饭的袅袅蒸气,婉转怡情四百年。
我慢步走过莲花锦鲤池的小花园,迎面从厨房走出来的老先生笑着向我微微鞠躬,我鞠躬还礼,他让路给我走过去。经过厨房,我看见里面每一个人都目不斜视,专心地在忙着。我在想,这是日本人的工作态度,还是只有这家人是这样?这一家人每早起来,孜孜不倦烹煮这碗饭,岁月流逝,他们分秒必争:总是心如止水凝神专注地做着,撰写着写不完的故事——他们的命运。
我揭开漆器彩花饭盒,鳗鱼厚厚一层压在饭面上,下面沾满酱汁的米饭冒着蒸气,扑面的鳗鱼鲜香味,未食已可口!我把筷子深深地插下去,将上面两层鳗鱼肉和下面的饭夹在筷子上,慢慢抽出来,长长的一团鳗鱼饭夹在筷子上,深深地放入口中,大口咬住,口里剩下的全是甘鲜馥甜的鳗鱼饭,这是多大的享受。吃鳗鱼饭不是吃饭或吃鳗鱼,吃的是两者在酱油中完美结合的滋味。鳗鱼肉甘甜鲜腴,肉身松软,纤维却不松散,米饭糯绵可口,两者在口中细嚼的味道好到“只许天上有”。
这家京都鳗鱼饭店经营了四百多年,这家人一代传一代,小孩子生下来,这碗鳗鱼饭便是他命运的金刚罩,这鳗鱼店成了这一家人的宿命。他们也虔诚地把命运托付在这碗鳗鱼饭上。这一碗鳗鱼饭,让你恍如吃着人间的传奇。你感觉到粒粒米饭字字细语,在说着斜照暗光下,屋檐下这小窗台的今生来世。津子感叹,人生要是像这碗鳗鱼饭多好!四百年如一日,人生要的不外乎是稳定,不是吗?津子说,这店是做生意的,要赚钱维生,但这家人将这事业当成信仰。这盒漂亮的鳗鱼饭因而成了这一家人的精神偶像!
走出店外小巷,阳光多了,但街灯仍亮着,我问津子,才知道原来这街灯是整天亮着的,古时候如此,一直不变。这鳗鱼饭当然好吃,但这街灯的传统在今日总觉得有点怪怪的。津子说,怪怪的,有点神秘,这正是日本。这里多少四百年的传统手艺,四百年不变的习俗,放在心里默默无言地说话?
(摘自《格言》2016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