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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曾住南巷村

2017-11-13韩克波

连云港文学 2017年7期
关键词:表叔江南母亲

韩克波

我家曾住南巷村

韩克波

南巷村,这名字,早在少年时代已深深地刻进了我的记忆。当时我并不知道她就是坐落在江南历史名胜——闻名遐迩的“温泉之乡”汤山镇附近。对她有如此深刻的记忆,都源于父母的经常提及。南巷村,对父母来说,那是一个刻骨铭心的地方。这次南巷村之行,实乃为了了却父母一个夙愿。

南巷村先属江宁县汤山镇,后归镇江句容县。在新中国成立前,父母因逃避战乱来到汤山附近的南巷村落户,在这里度过了五个年头。父母返回老家后,心里老是惦记着南巷村,总想回那个地方看看自己曾经朝夕相处的故旧,但却由于家务缠身,一直未能如愿。

这天下午6时许,我与几位文友来到了汤山镇小表叔住处。小表叔老家同我的老家同属一个村,20世纪80年代初,他一家五口人迁徙到汤山镇的牛牧冈落户,在这里承包一座山,每年收入颇丰。听说我们要来,小表叔早就在汤山炮兵学院门前迎候我们,异地遇乡亲,浓浓之情溢于言表。他将我们带到当地一家餐厅,安排了一桌丰盛的菜肴和斟上江南佳酿来招待我们一行人。

小表叔喜欢饮酒,每顿饭都要喝上几盏。他告诉我,这些年来很少喝到家乡的汤沟洒。当时我感到很遗憾,临来时忘记带点汤沟酒给他品尝一下,好在他说下半年要回灌南老家去,到时我定用最好的汤沟酒款待他。我与小表叔已三十多年没有见面,一时有很多话要说,但我最想唠的话题还是新中国成立前我家辗转南巷村落户的经过,于是我将这一经过告诉了小表叔。

1946年12月,涟水第二次保卫战失败后,华野向北大撤退,国民党张灵甫七十四师疯狂追击,他们经过老头庄时开了一个宣传大会。一个国民党军官在宣传大会上得意地说:“这下共产党彻底完蛋了,他们失败向北逃窜,逃也逃不了,东有黄海,北有黄河……”也就是在这次大会之后,被共产党分了他家600亩土地的老头庄大地主孟光帝才抬起了头来,他以为现在反攻倒算的时机到了。在国军的授意下,他当了三乡联防主任。在此期间,老头庄不少人投靠了孟光帝,我大伯也在其中。华野在孟良崮战役胜利后,很快转入大反攻,老头庄第二年秋就解放了。孟光帝看到大势已去,仓皇带着家人向江南汤山一带逃窜。那些跟随孟光帝的人,生怕红色政府对他们清算,也都带着家眷向江南汤山一带逃亡。父母怕受大伯牵连,加之饥荒,也举家南下,就在汤山附近的南巷村落脚了,当时老头庄人仅在汤山附近落脚的就有20多户。一阵风头过后,那些流亡家属知道当地政府没有清算他们,便陆续返回老家了。而我父母因为人缘特别好,在这里落户了,并分得了地主的土地和房屋。

我讲到这里,小表叔拍着我的肩膀说:“你家以前在这里住的地方我知道,就是现在的句云县南巷村,离这儿不远,过了牛牧冈、作厂就到了,明天我带你去看看。”

小表叔还很替我家惋惜,“你家要是不回去就好了,那你就能天天看到江南的秀美风光了。”

第二天上午,小表叔先将我们带到牛牧冈。牛牧冈也是母亲常提到地方。牛牧冈位于汤山北侧,它的西南方是当年国民党军队打靶场,西北方是水库,北边有一座大山。母亲曾告诉我,大表爷就住在牛牧冈,他是小表叔的大伯。父母逃荒到江南后,先是住在他家,后来才到南巷村落脚,母亲每次上街买菜要经过牛牧冈。大表爷早已过世,听说有一女儿就在汤山附近。小表叔初到江南时,也住在牛牧冈。他将我们带到他家原来居住的地方,因开发需要,住在这里的人家已全部迁徙。这里的建筑都夷为平地,只剩下一片瓦砾,还有一些还尚未铲除的树儿孤独地在风中曳舞。小表叔向我们介绍了他当年在这里居住的情况后,大家看了一阵,便坐上车子向作厂驶去。

到了作厂,听小表叔介绍,作厂现在范围很大,由三个村组成。父母虽然常提到作厂,但我对作厂没有留下什么记忆,也就没有下车细看,只是在车子上望了几眼就继续驱车向南巷村驶去。

坐在车子里,我脑海里不时地浮现父母在南巷村时的生活画面。

南巷村坐落在山区,蛇特别多。每到做饭时,大小不等的蛇不时地从墙洞里钻出来,虽然都是一些不咬人的青草蛇,但也有一副狰狞相。母亲害怕蛇,一看到这些蛇,她就胆战心惊。当时幸亏大哥不怕蛇,他拿起东西就追打,可打跑了这条,别的又从洞里钻出来。每次上山砍柴时,大哥就在前面用树条搅动,先将蛇吓跑,母亲这才敢跟在后面。还有一件事很让母亲担心:父亲每天外出做工,晚上回家时要翻几个山头。那时山里时常有狼群出没,母亲一直要等到父亲回来后才能放心入睡。也得亏父亲不怕狼,他知道狼怕火,走山路时,嘴里总是叼着烟。一天晚上,走到一个山坳里,有一只狼向他迎面而来,父亲不慌不乱,抓起一把柴草点燃起来,狼见这火势,掉头而逃。尽管父母与南巷村民相处很好,关系融洽,但由于江南蛇多,且有狼群出没,母亲在这里生活很不习惯,在南巷生活了五年,最终还是回到了魂牵梦萦的老头庄。

迂回行驶一阵后,我们终于来到了南巷村。只见错落有致的小楼,在苍绿的大树掩映下,显得格外醒目。小巷道路不宽,车子从小巷开了进去,大家生怕车身蹭到墙上,或陷入水沟里,因而开开停停。小表叔过一会就得下车向行人打探前边的路况。这里的人礼貌热情,都将路况说得一清二楚。由于小巷路窄难行,车子从进去再开出来,记不清拐了多少道弯,等找到西侧一块田野的路边停了下来,竟整整花了一个小时。

我们所见到的南巷村绿树荫浓,水面风来,鸟鸣悦耳。路边栽植的红叶石楠等景观植物清雅别致,家家户户门前院里花草树木繁茂,家什摆放有序,地面干干净净,呈现出一幅美丽的江南乡村图景。

南巷村给父母留下的印象很深。我多次听父母说过,新中国成立后,我家和当地人享受一样的待遇,分得了地主的大瓦房,和三亩稻田。现在在这里,我无法辨认出父母当年所住的位置,也无法看到父母所讲的那些东西,它们现在只能留存在我的想象里。我想,即便九十高龄的母亲来到这里,也会感到生疏,与她们同时代的人,估计还健在的也已寥寥无几。沧海桑田,世事秋蓬,多少往事只能在记忆中回味,当年的光景永远不会再重现眼前。我站在南巷西边一条阡陌小道上,父母对我所讲的那些人那些事,对我来说,只是一场淡逝的过往,而对父母来说,那却是挥之不去的生命印象。在那兵荒马乱的特殊年代里,他们经过千辛万苦地摸到这里生活了五个年头,这是多么不容易啊!

就在我思忖间,小表叔告诉我,当年头庄村大地主孟光帝逃亡就落户在离南巷不远的句容市夏家村。他顺手向夏家村的方向指了一下。这时候我才知道孟光帝当年逃亡江南住的具体位置和方向,这恐怕头庄村里老一辈人也未必知道。当年逃亡到江南的那些人,也就是他一个人被公安人员押送回乡镇压了。听说,全国解放初期,开展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镇压反革命运动,孟光帝有幸逃避了这一关。到了1956年暮春,他以为相安无事,万事大吉了,便到汤山古镇溜达溜达,当时头庄有几个庄户人在汤山砍柴谋生,恰巧被他们撞见了,从而得知孟光帝的下落,地方公安人员获悉这一消息后,及时赶到孟光帝的住处,将其抓到头庄村予以公开处决。

我顺着小表叔手指的方向望去,觉得有许多话要说:孟光帝啊孟光帝,你一个人影响了头庄多少人,你当年打日本鬼子,头庄人跟着你打,你被打伤一条腿,我大伯冒死将你背回来;你投向国民党,头庄人跟着你投,并且带着共产党的枪支投向你。你知否?当时你这个领头人,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啊,你领对了,大家跟着你走向光明,走向幸福;你领错了,大家跟着你走向坎坷,走向灾难。我是头庄村人的后代,我站在这南巷村的土地上,遥望夏家村,我对你还能再说些什么呢?你已经为犯了方向性错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无须再去指责你了,作为乡人,只能默默地祝愿你的后人幸福安康!

我伫立在这乡间小道上,环顾四周,相比我的家乡,所不同的是这里有丘陵起伏,峰峦蜿蜒,山涧低吟,松涛浅唱。这儿比家乡平原多了些别样的风光,还有这里离汤山近,出脚就可以去看秀丽的汤山景色。但常看也未必新鲜,所以不会心生妒意。无论生活在哪一块土地上,要紧的不是那里的自然造物怎样,最重要的是要看那里有没有合得来的人,谈得来的事。君不闻“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空有丽色何用?水是故乡甜,月是故乡明,内心的风景是最重要的。人生适意无南北,对我来说,不管住在哪里,只要感到舒适平安就好!

“江南江北旧家乡,三十年来梦一场。”来南巷,算是了却了父母一份多年的心愿,同时,我也明白了父母当年为什么到这里来又回到家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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