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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尽的感念

2017-11-13何明芳

连云港文学 2017年7期
关键词:雷雨母校校区

何明芳

不尽的感念

何明芳

我的母校是我一生中最神往的一所学校。她素有“花园学府”的美名。在那校园的人行道两旁,近百年前栽下的法国梧桐,高大挺拔,根深枝繁叶茂,弥天蔽日,为莘莘学子挡风遮阳;楼台亭阁如珍珠般撒落在花草密林中,与教室校舍交相辉映,成为学子读书吟唱、休闲娱乐的好去处;那宛如绸带的丽娃河,更是学子们向往的河,她弯弯曲曲地在校园内穿越而过,那清澈的河水缓缓流淌,流出的是学子心中的不尽灵气。母校虽居繁华闹市,但由于有了这条河,使我们远离喧嚣和纷杂,在充满书香的校园里,凝心敛气,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地聆听名师的传授,倾听师长的教诲,攻读自己最钟爱的学科。在母校六年的岁月里(学制五年加上动荡一年),给我们留下了美好和温馨,留下了感动和欣慰,同时也留下了无奈和遗憾。也许因为我的母校环境优美,学风淳朴,在20世纪60年代初期,由杨再葆、达式常等主演、曾风靡一时的电影《年轻一代》,不少场景就在我母校拍摄。这是我亲眼所见的,当时还颇感自豪。

虽然离开母校已近半个世纪,可母校仍令我魂牵梦绕,无论我生活在那莽莽的高山峻岭,还是在那滔滔黄海之滨,母校文史楼那端庄秀雅的身影、被绿树环拥的教室校舍,还有那供学子用餐的大厅,多少回进入了我的梦乡,又多少回梦见自己或端坐在教室里,静心屏气地听课,或与同学漫步在丽娃河畔,对邵荃麟的“中间人物论”等论题,阐发各自的见解......每每回乡探亲,我心中便涌动起回母校看看的愿望,但多少回都因故未能实现,直到2002年才圆此梦。当我兴奋异常得踏上那宽敞、熟悉的林荫大道时,迎面走来了一位小伙子,见我忘情地在环望四周,他愕然,说:“您是?......”他欲言又止,我顿时生发出了唐代贺知章《回乡偶书》中:“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那种感叹。当他明白了我的来意后,主动为我做向导。我们沿着人行道前行,令我倍感亲切的文史楼又出现在我的眼前,它虽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但外貌依旧,仍巍然端踞在那里,不失当年的潇洒和气度。而步入楼内,那一股浓浓的高科技、现代化的气息,瞬间向我扑来,我想,或许往后很少再能听到,我们那个年代的抑扬顿挫诵读声了。再向前走去,只见高楼林立,鳞次栉比,小伙子如数家珍,指着说,那是体育馆,那是教学楼,那是学生宿舍楼,那边是教授楼......哦,我欣喜母校面貌巨变,庆幸母校师生们赶上了好时代。

今年初夏,我因小侄子结婚,回了一趟老家,期间由家人陪伴,我去了一趟久欲拜访的母校新校区。那天,骤雨初歇,天朗气清,我们踩着水痕走进了新校区的大门,只见那宽敞人行道两边,新栽的法国梧桐嫩枝勃发,虽不及老校区梧桐的高大挺拔,却郁郁葱葱,苍翠欲滴。放眼望去,那一栋栋气派、雄伟、光鲜亮丽的楼宇,像大海的波涛汹涌着,层层向前推进,令我震撼!我的母校已阔步进入了现代化建设的行列。不远处,一座西式、圆柱形、乳白色的高楼和两座矮楼相依相偎,犹如母子仨;走到跟前,“图书馆”那浑厚苍劲的大字熠熠生辉,噢,这是新校区的图书馆大楼。我们沿着高高的台阶,拾级而上。进入阅览大厅,只见年轻学子们,个个全神贯注,或看书,或做笔记,偌大的厅竟是那样的宁静而温馨,我似乎感觉到,我们初入学时那种儒雅、淳朴的学风又悄然回来了。此时的我,不由自主地加入到了浏览群书的行列中。在大厅一隅的书架上,整整齐齐地陈列着杨绛先生的著作,以及她暮年以惊人的毅力和信念,整理出版的《钱锺书集》、《钱锺书手稿集·(中、外文笔记》等系列著作。我见之欣喜若狂,翻阅了《杨绛作品精选》,还读了《我们仨》的部分章节。正当我读得津津有味时,家人催我返回,才恋恋不舍地离开那令我神驰的书城。

步出了图书馆,我们正穿越在楼宇间,猛然抬头,人文大楼(老母校称文史楼),蓦然进入了我们的眼帘。一走进那栋大楼,一股新鲜感直向我们迎面扑来:四面为楼,中间是一方通透敞亮、举头能见苍穹的天井,它造型新颖、奇特、别致,令我浮想联翩:这或许是母校师长的良苦用心使然,或许是建筑大师的巧夺天工之作,让莘莘学子,在这日能览天光、夜可观星相的“仙境”里,孜孜不倦地去编织属于自己的梦!我们四处环视,在天井里转了一个弯,找到了中文系办公室。里面一位年轻的老师,看到我们,用目光上下打量,这时我的弟妹上前抢先介绍说:她是老校友,回母校是来寻找过去记忆的。话音刚落地,那位老师赶忙起身、问好、沏茶,微笑着把一杯杯散发着浓浓清香的茶水递至我们手中。这时,一股暖流在我胸中涌动。后来才知道,她是办公室徐主任。她热情地为我们介绍:新校区占地面积为老校区的1.5倍,学校现有本、研、博的学生数是我们那时的3倍,新、老校区为“一体两翼”,都在发挥着各自不同的功能······她慢慢地道来,我静静地听着,听着听着,突感我那颗激烈跳动的心啊,仿佛已跃出了胸膛,飞向了高处,瞰视着这座壮观、崭新、充满生机的大学,正在昂首阔步走向世界!

与徐主任辞别时,她把一本装帧精美的《华东师范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小册子送到我手中。它记载着母校中文系的“系史沿革”、“名师风范”、“教研成果”等内容。当翻阅到“名师风范”一栏时,徐震堮、许杰、史存直、施蛰存、徐中玉、钱谷融等一代宗师的大名赫然入目。在业绩栏内,宗师们的累累硕果,令世人惊叹。那熟悉的一帧帧相片上精神矍铄的宗师形象,令我倍感亲切。虽时光荏苒,沧桑了他们的容颜,但他们依然清雅质朴,风度翩翩,好像正在穿越时空向我款款走来。我看着看着,那已尘封半个多世纪的记忆闸门,被豁然打开:那一次次课堂上热烈而率真的交流,那一番番耐心而细致地讲解,恍如就在昨日;那一双双炯炯睿智的眼神,那一副副含笑慈祥的面容,恍若就在眼前。

徐震堮,他是中文系一级教授、曾任古典文学教研室主任、古籍整理研究所所长。他通英、法、德、意、俄、西班牙六国语言,尤长世界语。他著有《梦松风阁吟稿》、《唐诗宋词选》、《世说新语校笺》等,译有世界语《中国诗选》等,并创作了大量世界语诗歌。那时他是我们班的古文老师。听他的课,同学们个个都聚精会神,情趣盎然。他在讲解古文时,看似在讲故事,娓娓道来,实则在抒发自己的情感,令我们随着他的情感起伏而波动,随之将我们带入古人所处的那个年代、那个境地,去体悟古人的情怀。他还常常带领我们诵读古诗文,时重时轻,时疾时徐,或顿或挫,或开或合,抑扬有致,韵味绵长。而往往就在我们忘情地诵读古诗文时,他又常常会提醒我们:诵读古代诗文,最重要的是去体会古人的那颗心,与古人的生命、情感发生碰撞,进而提升自己的修为。

曾记得,刚入学的那一年,学古文我们颇感吃力。女同学们提议由我去请徐教授晚间给大家“吃小灶”。第一次我如怀揣“小鹿”,惴惴不安地前去徐教授家。听我说完来意后,徐教授欣然答应。那时他已年逾六旬,行走不便。那晚,他拄着拐杖,由我搀扶着来到女同学宿舍。徐教授的到来,令同学们欣喜不已,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向他问寒问暖,争先恐后地给他倒茶、搬椅。徐教授见到我们,喜笑颜开,连脸上的皱纹似乎一下子也平了许多。自那以后的半年多时间里,徐教授几乎每周一次,无偿为我们补课。他耐心细致地给我们讲解古文中那些难涩的词与句,还引经据典为我们解惑释疑。每每从他那慈祥的目光中,我们似乎读懂了他对我们的期盼。就这样,他与我班女同学们结下了深深的情谊。

曾记得,在那特殊的年代,我们这些学子来到了农村,与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接受再教育。徐震堮教授也和我们一样去了农村,而且被分在我们班。开始,每每看到他,或蹒跚行走在田埂上,或在田间做些农活,大家为他感到心疼。即便这样,他仍谈吐儒雅,谈笑风生,不失当年那种师表气度,令我们班同学肃然起敬。后来,我们设法备了凳子,让他坐在田间空地上,晒晒太阳,观观野景,无须劳作。在我们的悉心呵护下,他的身子骨比在校时还硬朗,令我们班同学感到无比欣慰。

曾记得,在20世纪90年代初,我和我的先生如获珍宝似地从新华书店购回一本,1989年版、荣获首届国家图书荣誉奖的缩印本《辞海》,因为我们知道徐教授也参与了《辞海》的编辑工作。当我们打开这皇皇大作时,没想到徐震堮教授的大名,赫赫入列在那“逝世人员”之内,我们感到无比的震惊和悲痛,禁不住潸然泪下。“孰谓公死,凛凛犹生”—至敬至爱的徐震堮教授,您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现年99岁的钱谷融教授,在我们刚入学时,他是我们现代文学课的老师。无论是在与我们交谈,还是在讲台授课,他那常令我们忍俊不禁的诙谐、幽默、风趣的话语,仍时时回响在我的耳旁;他衣着整齐、温文尔雅、洒脱豪放,俨然绅士般的形象,仍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记忆里。钱谷融老师既是一位学者,也是一位文学批评家。后来,从报刊上了解到,钱谷融老师《论“文学是人学”》一文,于1957年春一发表即在文坛上引发了大地震,并招致全国“大批判”,可他笑傲依旧,不为之所动。有关文章还说,正是他这种至诚的文学信仰和坚守不变的文人情怀,在时隔五年后,他的《〈雷雨〉.人物谈》又面世了。时至今日,他提出的“文学是人学”的主张,和一系列有关《雷雨》人物的论坛,在中国当代文艺理论研究领域里,仍产生着深远的影响。我看到大家对我们的老师有如此高的评价,由衷地感到高兴,同时也不无骄傲。细细回想,钱谷融老师在给我们讲现代文学课时,给我们灌输的就是“文学就是人学,因为文学是写人的,文学又是写给人看的”这样的理念。他还教诲我们:“研究文学必须先学做人,这是人的立身之本。”他希望我们多读、精读古今中外的名著,多做笔记,多练写作。要求我们,做文章要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和真实的思想,见文如见人。这是多么深邃的见识啊!正是在他的循循善诱下,将我引进了书的海洋。不管在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买书、借书、读书,成了我生活中的一个重要部分,尤其在退休以后。是书以涤荡尘世的透彻让人觉醒,又绵绵不绝地温暖着人、鞭策着人,并给人以希冀。

钱谷融老师才华横溢。每每听他讲课,教室里总是座无虚席。他讲课神采飞扬,妙语连珠,大家听着,也感到酣畅淋漓,兴奋不已。尤其,在他讲析曹禺的《雷雨》时,似有一汪泉水在他心底汩汩流淌,而他倾泻出的话语也似清泉,是那么的灵动、流畅、自然。讲析者亢奋激昂,聆听者如痴如醉,这哪是在听老师讲课啊?仿佛置身于一座大剧院,在倾情观赏《雷雨》气势恢宏的精彩演出呢!他解析《雷雨》,是在深入悲欢离合的人情世界里,探究人性的光辉和艺术的亮色,而不是简单地为《雷雨》中的人物贴上标签。因此,学子们听他解析《雷雨》时,从他情感时而激昂时而深沉中,感悟到他对《雷雨》的作者和《雷雨》的人物,寄予了深深的理解和同情;从他剖析《雷雨》人物的神态里,又感悟到了一种微妙的差异:先析“周朴园”,他神情淡定,冷静客观;后析“繁漪”,他眼里溢出的是那怜香惜玉的温情,似乎从心底里为繁漪的每一次冲动寻找理由;再析“周冲”,他的神情不无伤感,他说:“在孩子时代谁没有做过周冲式的美梦呢”?后来,我在一杂志上看到介绍钱先生生平的文章,这时才体悟到为什么他在剖析“周冲”时会生发出那种“感同身受”的情愫。

在20世纪90年代,曾听到钱谷融老师来过连云港讲学,因这信息是后来得到的,未能亲聆他的教诲,至今仍让我感到十分遗憾。前两年在上海东方卫视播放的新闻里,我看到了钱谷融老师被上海市授予文学艺术终身奖,今年在央视播放的《朗读者》栏目里,我又看到了作为朗读者钱谷融老师的身影。即便在电视屏幕上看到了老师,也令我感到十分亲切和欣慰;即便老师是坐着轮椅出现的,在我的眼中,老师风采依旧,不减当年!

时任母校中文系主任的赵善诒教授、教我们现代汉语的范可育老师、亦师亦友的年级政治指导员姜德辉老师......仿佛都在向我走来。是他们,在那不寻常的年代,常常默默地鼓励我们,支持我们,给我们以自信和力量。近几年来,每每同学聚会,在笑谈过往时,大家也总是带着那深深的敬意和满满的情感,谈论着这些老师们,因为那鲜活的形象永远无法从我们心底抹去。

时隔半个世纪的母校往事,历历在目,难以忘怀。母校啊,您永远矗立在我心中。对您的感念,犹如丽娃河水,日夜流淌,滔滔汩汩,永无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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