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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 结

2017-11-13王志强

连云港文学 2017年7期
关键词:老妈女儿妈妈

王志强

心 结

王志强

或许“心情舒畅”就是减肥的特效药,小萝莉曹可欣说,心情一好立马就会刮膘掉肉,抬腿就有飞的感觉。

曹可欣神清气爽,像百灵鸟一样唱着欢歌冲出图书室,她要回到宿舍去,趴到床上给母亲打电话,和妈妈一起分享快乐。可欣的毕业论文写好了,各门功课都考过了。现在一点压力都没有,除了吃就是睡,等拿到了毕业证和学士证,马上就能回到妈妈身边去上班。都说“毕业等于失业”,很多同学都在为就业发愁,可欣不愁。她的笑声像吃撑的饱嗝一样,不停地往外飞,压都压不住。刚才,就在刚才,家乡城区那所省重点中学在参加面试的微信群里发布消息,她被正式录用了。校方要求录用人员马上到岗实习,试用期半年,试用工资2600元一个月,试用期满,符合标准继续留用,月薪6000多元。如果当上班主任,加上操心费、补课费、加班费、绩效费、奖金、补助等等,一个月有小一万的收入。听说只要没有重大失误,不犯严重错误,都会如期转正入编的。

妈妈苦这么多年不容易,自己终于可以挣钱孝敬妈妈了,这是人生一大转折,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就像丑陋的虫子变成漂亮的蝴蝶一样,曹可欣要从学生变成先生了。走出大学的校门,迈进家乡城区重点中学的大门,马上挥手告别书包和课桌,即将走上三尺讲台,面对莘莘学子施展胸中的抱负,把浑浑噩噩的懵懂少年培养成国家的栋梁之材,这不正是一个师范生所期盼的吗?曹可欣有了讲课的冲动,想回到教室去面对课桌发一通感慨。要做就做最好,一定要做著名的优秀教师,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让妈妈为自己的女儿骄傲。可是,自己一个弱女子,能把理想变成现实吗?妈妈说过,不怕不会,就怕不学。自己读了四年本科,还有那么多教学经验丰富的师友和同事,不懂就问,不会就学;江南才子唐伯虎说过:名不显时心不朽,再挑灯火看文章。

一曲《世上只有妈妈好》的歌声响起,曹可欣开心地大笑起来,这是她设定的手机铃声,估计是妈妈打电话过来询问情况的。

曹可欣戴上耳机,按开接听键说:“喂,妈妈吗?”

“想妈想疯了,不问青红皂白,张嘴就喊妈妈。”一个姑娘的声音飘过来:“我是你的室友惠金玲,你的家长过来找你了。”

“我妈到学校来了?”曹可欣激动起来,兴奋地呼喊着:“玲子,陪咱妈说会话,我马上跑步过去,请你们一起下馆子。”

惠金玲叹着气说:“唉,你这个人没治了,心里只想着老妈,装不下别人了。”

曹可欣笑着说:“那当然了,白马王子也挤不走老妈。”

惠金玲说:“文科大学生不识数,你们家几口人?除了你妈还有谁?”

曹可欣说:“还有我呀,我没在家。”

惠金玲问:“你爸算不算家庭成员?你老爸来了,正在屋里坐着呢。”

曹可欣追问一句:“我爸?”

惠金玲肯定地说:“是的。他好像有心事,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挺着急的。”

曹可欣沉默一会,非常坚定地说:“他、他是陈世美,不是我爸爸……”

曹可欣的父亲商文彪,刚刚从税务局长升任为县人大副主任,是副处级了。也像蝶变的女儿一样,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惠金玲的手机音量很大,虽然没开免提,商主任还是听到了女儿痛斥自己的声音。他非常无助地挠着头发,眼里蓄满了泪水。

惠金玲动了恻隐之心,大声训斥室友说:“曹可欣,你马上给我滚回来。你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大学生,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生父亲,简直不是……啊,你的教养哪里去了?”

“别急、别着急,你不要责怪她。”商主任急忙摆手说:“皇帝不急,太监急死也无益。”

惠金玲晃动着手机,气呼呼地说:“忠孝节义、人伦纲常是国学精髓,她这个文科大学生把书念到狗肚子去了。不行,我得找她去!”

商主任起身拽住惠金玲说:“玲子,谢谢你。”

惠金玲说:“可欣还没过来认爹呢,谢啥?”

“这么多年了,我确实愧对她们母女。我不怪她……”商主任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郑重其事地放到惠金玲的手上说:“玲子,这个卡里有十万块钱,密码是可欣身份证的后六位数字,麻烦你转交给她。”

惠金玲动情地说:“这个曹可欣简直不识好歹,有这么好的父亲还耍刁使蛮。”

商主任尴尬地苦笑一下说:“我不是称职的父亲,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这次过来找她,不光是释放舐犊之情,也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恳求她帮忙。”

“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惠金玲调着书包说:“长辈交办的事情,晚辈只有俯首听命的份儿,哪里用得着请求?”

商主任摇摇头说:“我们家的情况特殊,这疯丫头很倔。看来我还得去求她妈妈,这孩子最听她妈的话。”

惠金玲问道:“啥事?这么着急。”

商主任说:“她弟弟商可意得了白血病,急需骨髓移植。我们花了很多钱,跑了很多大医院,一直没找到合适的配型人员。可欣和可意是同父异母的姊妹,有血缘关系,医生说他们配型成功的概率很大。如果可欣撒手不管,可意就活不了多久了……呜呜……”

惠金玲觉得手中一沉,不自觉地看看握在手里的那张银行卡。同学的父亲交给她的不是十万块钱,而是一个鲜活的生命!

曹可欣的心头一颤,脱口自语道:“我真的见死不救吗?”

惠金玲的手机没关,同学和父亲的对话可欣听得清清楚楚。她急忙挂断电话,把耳机拔下来。女人的心容易发软,她害怕自己再听下去会动恻隐之心。她要马上回到家里去,把这事告诉妈妈,看看老妈怎么说。

商主任像个霜打的茄子,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

商主任的现任老婆柳叶桃迎上来,迫不及待地问:“你的宝贝闺女答应了吗?”

“答应个屁。”商主任瘫坐在沙发上,懊恼地说:“她根本就不见我。”

柳叶桃十分不解地问:“那可是十万块呐,她一点都不动心?”

商主任说:“金钱不是万能的,你以为全天下的人都跟你一样财迷?”

“小狐狸不爱财吗?不爱财干吗收下银联卡?”柳叶桃激动地说:“不办事还收礼,真不要脸。”

“这样瞎骂胡撰能解决问题吗?要是能骂好儿子的病,我花一百万觅人跟你一起骂大街。”商主任敲着茶几说:“我把银行卡交给她的室友了,叫玲子借送卡这个由头帮咱劝劝她。”

商夫人的气焰弱了,赔着小心说:“我也是替儿子着急,你是县太爷级的干部,别跟妇道人家一般见识。今天没有应酬吧?我弄几个菜陪你喝几盅。”

商主任叹气说:“唉,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的级别上去了,实权没有。不赶到换届选举的时候,谁还拿你当根葱?”

柳叶桃系好围裙,正准备走进厨房。听到丈夫的抱怨停下来,无奈地耸耸肩说:“没有干部终身制了,谁也不能在位一辈子。官大官小,没事就好,只要你能安全着陆,比啥都好。”

“我现在只想把儿子治好。只要儿子安然无恙,我啥官都不当,把所有的家产都捐了也行。”商主任颓丧地说:“我造了什么孽,老天这样惩罚我……”

曹可欣一脸疲惫地回到家里,冲着妈妈撒娇说:“妈,你的宝贝闺女回来了,给我弄点好吃的。”

曹慧娴走出卧室,挂着一脸灿烂的笑容说:“你是妈的唯一,这几天老妈啥事都没干,光看你的微信了。零食、主食都给你备好了,冰箱里塞得满满的。”

《世上只有妈妈好》的歌声响起,曹可欣拿起手机看一下,皱着眉头丢到一边说:“这个惠金玲变成牛皮糖了,粘起来没完没了的。”

妈妈非常不解,惊奇地问道:“玲子不是你的同学、室友加闺蜜吗?怎么不接她的电话?”

“我正烦着呢。”曹可欣一脸秋霜,有些烦躁地说:“她多管闲事。”

曹慧娴拿起女儿的手机,按下接听键,把手机贴到耳朵说:“玲子啊,可欣刚到家,正在卫生间里洗手呢。啥?哦、哦……回头让她给你回电话。”

老妈放下手机对女儿说:“你爸让玲子转给你一张银联卡,里面有十万块钱。”

“他的钱都是贪污得来的,我不要。”曹可欣把脸扭到一边去,气呼呼地说:“拿赃钱买我的骨髓给可意治病,这是报应。”

曹慧娴吃了一惊,急切地问道:“可意病了?啥病?”

可欣非常平静地说:“白血病,就是血癌。”

曹慧娴一腚坐到椅子上,失声叫道:“妈呀!”

“商文彪急了,柳叶桃也着急,活该。”曹可欣咬着牙,恶狠狠地说:“啥柳叶粉桃?分明是出墙的红杏。”

“可欣——!”妈妈面露不悦之色,提高声音说:“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我都放下了,你也放下吧。为人不能太刻薄,纵然他们有天大的错误,可意是无辜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只要能帮咱就帮他一把。”

“妈,千万别激动,你的心脏不好,情绪不能大幅波动。”可欣拉开抽屉,把速效救心丸递给老妈说:“先吃药,天大的事回头再说。”

妈妈含几粒速效救心丸在嘴里,依然苦口婆心地劝说女儿:“你和可意毕竟是一个爹,是亲姊妹,不能冷酷无情。”

“就凭柳叶桃那个水性杨花的德行,谁敢保证他是我的亲弟弟?”可欣的刁蛮劲又上来了,撇着嘴说:“先叫老商去做亲子鉴定,回头再来烦我。”

曹慧娴一愣,用手点着女儿的额头说:“你呀,真是个七叶子(半吊子)。”

可欣挑起眉毛,一脸坏笑说:“这是合理要求。老商说不定也有这想法,知道可意是亲生的,心结就打开了。”

“可欣,你已经不是黄毛丫头了,也该收心息性啦。”曹慧娴把女儿揽在怀里,语重心长地说:“咱们这个小县城是巴掌大的弹丸之地,谁家有点稀奇古怪的事马上就会风靡全城。上次你大闹婚宴,到现在还沸沸扬扬的,再来一个‘亲子鉴定’风波,他们还能在这儿混吗?商文彪好赖是你爹,是咱们县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已经回到家乡工作了,说不定能相互帮衬一把。”

“打住、打住,我不沾他的光。老妈糊涂,夜走其明必陷足知道吗?真闲着没事干就把小舅、小姨召集过来,等我睡醒了好好聚一聚。”曹可欣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揉着妈妈的肩膀说:“老妈,你的名字应该倒过来,叫曹贤惠才对。听姥姥说你打小就是乖乖女,从来不跟别人抢东西。明明是你先玩的玩具、你先拥有的文具,只要别人看上了,你二话不说,立马就让。后来别人看上你的老公了,你也二话不说,哭一鼻子就让了。”

“嗨!你这个死丫头,怎么跟老妈说话呢?当时计划生育那么紧,我不离开可意怎么生出来?你的花爹背着我把人家的肚子搞大了,我有啥办法?顺水推舟,给老商家留个后呗。”曹慧娴轻轻地拍了女儿一下,佯装嗔怒说:“滚出去,我不想搭理你了。”

曹可欣“嘿嘿”地笑着,扮个鬼脸说:“好,我滚到卧室睡觉去。做好饭叫我。”

柳叶桃把几碟精致的小菜摆到桌子上,从酒柜里拿出一瓶洋河梦九说:“老商,过来吃饭吧。”

商主任呡一小口酒,夹一口菜在嘴里咀嚼,半天咽不下去。

柳叶桃疑惑地问:“这都是你平时爱吃的菜,今天不对胃口吗?”

“唉,有心事的人没有胃口。”商文彪放下筷子说:“食材好、你的厨艺也不赖,可是我满脑子都是儿子的事,根本吃不下去。可意呢?”

“还没放学呢,我叫弟媳妇接他到姥姥家住几天。他还小,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他还不知道自己的病情有多重,我怕咱们不注意说漏嘴,让他听到了不好。”柳叶桃寒着脸说:“我心里也乱糟糟的,这事我又替不了他,急有啥用?你还得去求那个骚丫头,想办法带她到医院检查一下,看看能不能跟可意配型成功。”

商文彪摇摇头说:“可欣太犟了,不是说几句好话、给几个小钱就能收买的。真想办成这件事,还得找她的妈妈曹慧娴。”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柳叶桃两眼一亮说:“趁可欣不在家的时候去找曹慧娴,再加十万块。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信用钱砸不倒她们。你想办法把骚妮子约出去,我找曹慧娴。”

“你去找曹慧娴?”商文彪瞪大眼睛说:“你去就是粪汤子调卤菜,彻底抓瞎了。她会把大门关得死死的。”

“不会,你是老和尚吹驴圣,不懂(笛)得。”柳叶桃摇摇头,信心满满地说:“女人最了解女人,女人争男人的时候是万世宿敌,女人疼孩子的时候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曹慧娴心地善良,把你都能让给我,几滴眼泪就能泡软她的心肠。”

商主任点点头说:“憨娘们不傻嘛。”

“那当然咯,说老娘傻的人才是真傻呢。”柳叶桃说:“你的官咋当的?咱家咋发起来的?不都是‘憨娘们’出力谋划的吗?”

“越说你胖你越喘,这些事情能炫耀吗?”商主任正色说道:“现在反腐的风头正劲,我也离开了税务局长的位置,赶快收手吧。”

“这几年钱挣得不少了,安全着陆要紧。”柳叶桃点头说:“把儿子的事情安顿好,我甩掉所有公司的股份,也叫他们把皮包公司注销掉。能干就做点正经生意,不再胡乱开票了。”

“这事立马就得办,越快越好。”商主任说:“万一出了皮,我和你弟弟都得被撸下来,说不定还得坐牢呢。”

“不至于吧?我仔细点就是喽。”柳叶桃说:“你虽然调离了,还在领导岗位上,有人给我们通风报信。对了,我弟弟已经是常务副局长了,想叫你走走门子给他调正呢。”

商主任摆摆手说:“他太看得起我了,我哪有这个本事?”

柳叶桃说:“大家都说人大、政协的老同志不可小视。”

“这话有道理,人大、政协这些老家伙确实不能小觑。”商文彪点头说:“人大不是组织部,没有推荐、任用干部的权利。不过‘人大’可以扒豁子,表决的时候可以不举手。政府系列的干部都得过‘人大’的门槛,谁瞧不起老家伙谁憨熊。光看重‘人大’不鸟组织部更憨熊,就像考公务员一样,过了笔试这一关才是面试。提拔干部得组织部门先考察、推荐,才能轮到“人大”、‘政协’把关。”

柳叶桃点点头,一脸钦佩地说:“你把官场上的路数都摸透了,怪不得混的如鱼得水。各级政府都是党委书记当家,你在乡镇当书记。局机关都是局长当家,你又调到局里当局长。现在年龄大了,又升到既重要又不重要的地方把自己保护起来。”

商文彪忧心忡忡地说:“别得意。你的屁股还没擦净,我还没安全着陆呢。”

“还有两年你就退休了,这个事我不担心。”柳叶桃幽幽地叹着气说:“我担心儿子的病,怕你跟老曹生养的那个骚丫头。”

“疯丫头确实不是省油的灯,不光你怕,我也怕。”商主任无奈地摇摇头说:“她上五年级的时候就大闹咱们的婚礼,一想起来我就心有余悸。要不是可意有难处,我怎么会低三下四地去求她?”

初夏的天气,厚外套已经穿不住了。提起可欣大闹婚宴的事,柳叶桃和现任丈夫激灵一下打个寒战,像掉进冰窟窿一样,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

商主任年轻的时候也是有理想、有抱负的热血青年,好学上进、还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他出生于1960年,求学的时候正是动乱年代,崇尚反潮流、大批“师道尊严”,以交白卷为荣。商文彪却认真听讲、努力学习,1977年恢复高考之后,他马上跃过龙门,成了让人嫉妒羡慕恨的天之骄子。那时候的大学生是漂亮女孩追逐的对象,摩登女郎的婚嫁口号是“宁叫学生压断腰,不叫农民招一招”。

商文彪在上中学的时候就暗恋文静贤淑的校花曹慧娴,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就对落榜的女同学展开了强烈的攻势,很快俘获了女同学的芳心。曹慧娴当年被分配到银行上班,定为行政24级,也是干部身份。她出生在干部家庭,用工资资助上大学的恋人。

1981年商文彪大学毕业,正赶上干部制度改革,要求干部“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这“几化”都能划着商文彪,再加上准岳父的活动疏通,小伙子官运亨通,很快就被提拔起来,从一般办事员升任主办科员、副股长、股长,下乡当了科技副乡长。曹慧娴羞答答地提出结婚的要求,商副乡长慷慨激昂地说道:“汉朝名将霍去病说过,匈奴不灭何以为家?现在是太平盛世,刚刚拨乱反正,百废待举,我要先立业后成家。”

岳母见小伙子年轻有为,怕夜长梦多,煮熟的鸭子也能飞跑。岳母提出一个折中的方案:先结婚,晚几年再要孩子,不耽误工作和学习。

岳父母离休之后,商文彪早已谙熟为官之道,工作干得十分出色,还把上下级关系处得和谐圆滑,当乡长之前就混成正科级干部了。科级干部在市级以上城市也许是不入流的角色,在县城里却是“封疆大吏”,可以呼风唤雨。

可欣出世之后,商文彪一直认为,自己的家庭是标准的幸福家庭。妻子温柔漂亮心疼丈夫,有体面的工作,下班后在家中相夫教子,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女儿乖巧可人、聪明伶俐,自己事业有成,前程似锦。拥有这样一个温馨幸福的家庭,自己还有啥不满足的?商文彪经常在睡梦中笑醒,以为自己是幸福的宠儿,自己的家庭是美满的标本。自己被擢升为镇长调到另一个乡镇时,偏偏和风骚靓丽的妇联主任柳叶桃共事,改写了自己的婚姻历史,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

起初,商镇长和柳叶桃虽然偷吃了伊甸园的红苹果,却都没有破坏对方家庭的意愿。双方经常凑值班的时候拼床睡觉,做“露水夫妻”。双方都瞒着家人,秘密幽会。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时间一长“镇长和妇联主任相好”就成了人尽皆知的公开秘密,除了镇长的老婆和妇联主任的丈夫不知道,其他人无人不晓。柳叶桃的丈夫在酒场上无意间听到了流言,给“婚变”增加了速度和力度。人不是植物,他不甘心头发长出韭菜的颜色。男人头上的颜色是由老婆决定的,妻子有了改变丈夫帽子颜色的意愿并付诸行动,就不能再当菩萨供着了。男子汉大丈夫,合则留不合则去,他一咬牙,跺跺脚跟着一个富婆跑到南方经商去了。后来柳叶桃做事不密,在丈夫离家数月后凸起了肚皮。这时商镇长升任为党委书记,可欣已经是十二岁的大丫头了,上小学五年级。

丈夫舍弃自己拂袖而去,肚子里又怀上了别人的娃娃,柳叶桃的生理和心理都起了微妙的变化。她开始觊觎书记家女主人的位置,不再安心充当随时给书记败火的“消防员”了。商书记顾及脸面、前途和名声,答应了妇联主任的要求。把情妇转正升格为主妇,《婚姻法》规定一夫一妻制,结发的“糟糠”不得不走下厅堂。商书记权衡利弊,决定置天真的女儿于不顾,把夫妻间的似海深情弃之如履,挽起孕妇柳叶桃的胳膊再次步入婚姻殿堂。

党委书记在半城半乡的小县城是一路“诸侯”,商文彪又善于投机钻营、广结善缘,几乎和所有的副科级以上干部都称兄道弟,人脉很广。柳叶桃也是性情中人,拉扯很多兄弟姐妹。那时候还没有“八项规定”,结婚、出殡、送粥米,都可以大操大办。他们便凑着梅开二度的大好时机,大肆聚敛钱财。虽然是“二婚”,场面比初婚还要隆重。他们举办婚庆喜宴的高档大酒店热闹非凡,前来贺喜的人络绎不绝,宴会厅里人头攒动,像逢集赶会一样。酒店门口彩旗、气球飞舞,鞭炮鼓乐齐鸣,一派祥和喜庆。

结婚典礼结束,问事的大老知拿着麦克风大声咋呼说:“感谢各位来宾,愿大家喝好甭喝醉,送粥米的时候咱们再相会。服务员上菜,喜宴正式开……”

商书记的女儿飞奔到大老知跟前,夺下麦克风说:“我是曹慧娴的女儿,过来给商书记贺喜。”

喧闹声戛然而止,偌大一个酒店寂静得能听到别人心跳,沉闷得让人压抑。

曹可欣看看站在身边发呆的父亲和继母,朝后拢拢头发继续说道:“我妈被负心汉甩了,现在还走不出痛苦的阴影。我是一个不能自理的小学生,囊空如洗,拿不出钱来。我的贺礼是一首歪诗,我自己改编的:书记婚宴准时开,高官巨贾共徘徊。问钱哪得多如许,未必都是正路来。”

喜宴现场依然死一样沉寂,商书记脸色蜡黄,不停地揩着虚汗。柳叶桃的鼻子歪了,歇斯底里地对丈夫说:“抚养费一次性付清,再多给她们娘俩十万块,叫他们消停下来行不行?”

“你们有钱是吗?金钱不是万能的,有钱也买不来亲情。”曹可欣昂起头来,挑衅似的说:“一百万也化不掉我心中的仇恨!你们等着,等我长大了,只要有机会我就会狠狠地报复你们。”

柳叶桃心有余悸,扯扯丈夫的衣襟叹息说:“哎,骚妮子长大了。”

商文彪倒抽一口凉气说:“疯丫头一语成谶,老天爷把报复的机会给她了。”

曹慧娴已经退休了,做好饭打开电视看新闻,等着女儿睡足懒觉起来吃早饭。

时钟敲响九下,曹可欣翻身醒来,学着诸葛亮的样子,闭着眼睛在床上吟诗:“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曹慧娴走到床边,拍着女儿的屁股说:“别贫了,快点起来吃饭。马上就上班了,起早贪黑的你就没这份闲情逸致了。”

曹可欣脱掉睡袍,趿拉着拖鞋走进洗手间说:“上几天班就放暑假了,当教师不错,还能继续懒散下去。”

曹慧娴的手机响了,她走过去关上电视,拿起手机接听。

商文彪的声音传来:“慧娴,柳叶桃想找你聊聊可意的事,请你定个时间。”

曹慧娴一脸木然,机械地应承着:“哦、哦……”

可欣往这边探着头问道:“谁呀?”

“你爹。”曹慧娴放下手机说:“还是可意的事,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可意不是可欣,你着哪门子急呀?”曹可欣吐吐舌头,顽皮地说:“他是他爹妈的宝贝,不是我妈的宝贝。”

“可欣,谁的宝贝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曹慧娴对女儿说:“咱们不能冷漠,不能见死不救。”

“好吧、好吧。”可欣点头说:“他家不是有钱吗?叫老商拿钱买我的骨髓干细胞。咱家这个破房子也该换换了,叫他拿五十万出来。预付的十万算定金,我明天跟他去医院做配型试验,能不能成功由老天爷决定。”

曹慧娴说:“啥钱不钱的,可意这个病不少花钱,你别狮子大开口。”

“妈,把我的意思告诉他们。”曹可欣坚持说:“如果舍命不舍财,他们也不是真心疼儿子。机会会在犹豫中丧失,他们不爽快我会改主意的。你老人家听好了,我有充分的理由向他们要钱。”可欣掰着指头说:“第一、老商道德败坏,抛弃妻女,该受惩罚。你不要帮老商说话,你没犯‘七出’之过,无端受此奇耻大辱,我咽不下这口气。第二、他让我在单亲家庭中生活,虽然支付了抚养费,却让我羞耻、怯弱、敏感、多疑,身心畸形,他不该补偿女儿吗?第三、我看他和可意之间的父子感情到底有多深?第四、我也想知道他们是贪官还是清官?”

“唉,你呀。你的工作是人民教师,职责是教书育人。你不是反贪局的检察官,反腐倡廉和你没有多大关系。”曹慧娴对女儿说:“有个贪财炫富的柳叶桃跟着,他能廉洁得了吗?”

柳叶桃催促丈夫说:“跟我到超市去,给曹慧娴多买些礼品。”

商主任喜滋滋地说:“不用麻烦了,疯丫头答应给可意配型了。”

柳叶桃瞪大了眼睛,不太相信地说:“真的?这个骚丫头咋变成菩萨了?”

商主任说:“她也有条件,叫咱给她五十万。”

“出家人不爱财,我说就没有不爱财的人嘛。开出价码就好办,只要花钱能摆平的事,在咱家里就不是个事。”柳叶桃双手合十,念起了佛经:“阿弥陀佛,我儿子有救了。”

“还不知道能不能配型成功呢。”商主任不无忧虑地说。

柳叶桃拉着丈夫的手说:“走,还得去商场买礼品。求骚妮子今天就去配型,省得夜长梦多。”

“好,多买礼品。也给曹慧娴的亲戚送礼,发动他们替咱说好话。”商主任换上衣服和鞋子,激动地说:“配型成功马上做移植手术。你去购买礼品,我到银行办一张五十万的银联卡。”

柳叶桃提醒丈夫说:“已经给过十万了,再办四十万就行。”

商文彪不耐烦地说:“只要能把可意救过来,多给十万咋啦?”

柳叶桃撅起小嘴,很不情愿地说:“你还是忘不了曹慧娴……”

商文彪到了工商银行的门前,还没推开营业厅的大门手机就急促地响了起来。柳叶桃打来电话,又兴奋又急切地对丈夫说:“快接可意到医院来。”

“我还没办好银行卡呢。”商主任说:“先做通可欣的工作,再送可意去医院。”

柳叶桃像放连珠炮一样,急切地说道:“银行卡的事先放一放,按我说的做,马上去接可意到医院。我碰到曹慧娴和她闺女了,她们同意去做配型检查。你生养的孩子你知道,那个骚妮子跟你一样不着调,既然她点头答应了,咱就赶紧的趁热打铁,别叫她转了轴子……”

“好吧,你先带她们娘俩去医院,我接上可意随后就到。”商文彪走下银行的台阶,站在马路牙子上小声嘀咕说:“现在不能公车私用了,叫谁的车呢?当初花钱买个驾驶证就好了,现在学车越来越难,没有本子就不能置办私家车。”

一辆宝马停在商主任跟前,车主落下车窗和商文彪打招呼:“商主任,在这儿干吗呢?”

来人是速冻厂的魏老板,过去经常找商局长办理退税业务,受过商文彪的关照。看到魏老板,商主任松了一口气,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说:“魏老板,我想接儿子去医院,正愁车的事呢。你是救苦救难的及时雨,帮我跑一趟如何?”

魏老板非常爽快地答应说:“没问题,你上来吧。”

经过筛查,取样配型成功。捐助者和受助者是亲姐弟,无须隐瞒身份。双方休息几天,再做一次全面体检,就可以做移植手术了。医生公布这个结果的时候,双方的家长都露出了舒心的笑容,一颗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地了。

可欣和可意从不同的方向来到家长身边,可意向可欣深鞠一躬说:“姐,爸妈说你是我的大恩人。”

曹可欣心灵一颤,木讷讷地不知所措。曹慧娴拍拍可意的肩膀说:“自己姊妹,不用客气。”

商文彪过来说:“慧娴,中午咱们一起吃饭吧?”

柳叶桃也识趣地说:“我带可意先走,你们……魏老板,麻烦你先送我们回去。”

曹慧娴摇摇头说:“不啦。我约了可欣的小姨和小舅两家人,中午一起聚餐。”

商文彪试探着说:“我过去买单?”

“你不觉得这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吗?我们一家人聚会,一个外人瞎搅和不败兴吗?”可欣挑起眉毛,露出了昔日的顽劣嘴脸说:“别忘了你许诺的五十万。配型成功才是第一步,钱不到位我是不会奉献骨髓干细胞的。”

“钱的事一点问题都没有。”商文彪对女儿说:“要不是急着接可意,现在已经办好了。我回去啥事都不干,光办这件事,你放心吧。”

“好吧,下次拿钱过来说话。”可欣说:“你是官场上的老油条了,当下流行‘提(钱)前进步’你知道吧?拿钱过来我会朝前迈一步,见不到钱我就退回去。”

“可欣,你掉到钱眼里去了?”曹慧娴突然蹙起眉头,额头上冒出了汗珠。

“妈,你怎么啦?”可欣急忙扶住妈妈,从老妈的口袋里掏出速效救心丸让妈妈含在嘴里说:“咱们回家,你可别吓我。”

商文彪关切地问道:“慧娴,要不要检查一下?”

曹慧娴摇摇头说:“老毛病了。”

可欣瞪着父亲说:“我妈的心脏病就是叫你给气的,你走吧,滚得越远越好!”

一周之后,商文彪夫妇带着可意到医院做全面体检,准备检查完叫医生安排住院,等候可欣过来抽取骨髓干细胞。

可意被医生领进检查室,柳叶桃夫妇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焦急地等待着结果。

柳叶桃对丈夫说:“你给曹慧娴打个电话吧?”

“不用了。”商主任说:“明天我办好银行卡亲自去找那个疯丫头。顺毛驴顺毛捋,摆不平疯丫头找谁都白搭。”

仿佛等了一个多世纪,可意的主治医生走出来,对商文彪夫妇说:“可意的病情恶化了,必须尽快进行骨髓移植手术。”

商文彪猛然一惊,脱口说道:“前几天检查的时候还相对稳定呢,怎么突然恶化啦?”

医生说:“往血液中输送红细胞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临时应急一下,不能从根本上缓解病情,甚至会引起排异反应,使病情加重。”

柳叶桃推了丈夫一把哭着说:“快去弄钱,赶紧把银行卡给那个骚……丫头。”

商文彪点点头,踉踉跄跄地跑下楼梯;走几步又扭过身来,叮嘱老婆说:“你办住院手续去吧,把可意照顾好。”

医生于心不忍,跑到楼梯口安慰商文彪说:“商主任不用太着急,可意的情况撑几个月没啥问题。把他姐姐叫过来,移植好骨髓干细胞就彻底痊愈了。”

商主任依着楼梯扶手,给医生作揖说:“谢谢、谢谢。”

曹慧娴用湿毛巾给女儿擦脸,可欣睁开眼睛问道:“早点弄好了?”

“早就弄好了。”妈妈摩挲着女儿的头发说:“你体检了吗?”

可欣点头说:“昨天就查过了,咋啦?”

“一切正常?”老妈微笑着说:“我的宝贝女儿身体棒棒的。”

可欣摇摇头说:“查出了一个大毛病。”

“啊?啥毛病?”曹慧娴一下子紧张起来。

可欣“呵呵”地笑着说:“吃饱了不饿的毛病。”

“你这孩子,咋没个正形呢?”曹慧娴抚摸着胸口说:“妈有心脏病,情绪不能大起大落。”

曹可欣吐吐舌头,挤眉弄眼地说:“吓死宝宝啦。”

“别闹了,快点起来吃饭。”曹慧娴拽起女儿说:“柳叶桃给我发信息,说可意的病情恶化了,必须尽快做移植手术。你看,弄得我心里酸溜溜的。”

“叫老商快点把钱拿过来。”曹可欣下床穿上拖鞋说:“拿到钱我就去医院抽取骨髓干细胞。”

妈妈面露愠怒之色,压着火劝说女儿:“可欣,如果他们真凑不齐这笔钱,咱们缓缓再要,先救可意。”

“妈,你太善良了,总是替别人着想,从来不管自己。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人家把你的善良看作是弱傻,所以老是欺负你。”可欣教训老妈说:“不要这笔钱咋啦?咱的小日子照样有滋有味的朝前过。我就想借故治治他们,看看他们疼钱还是疼人?他们两个都滑头,会利用你的善良欺骗咱们。如果他们真的拿不出这笔钱,说明他们廉洁奉公,我还高兴呢。如果他们是腐败分子,钱在他们手里无非花天酒地。我有一笔不义之财,能资助不少学习好的贫困学生。”

曹慧娴忧虑地说:“人都有遇着难事的时候,我怕他们真有苦衷把可意的病情耽误了。”

“妈,您放心吧。”可欣抱着妈妈亲吻一下说:“女儿不是财迷精,没那么自私和狭隘。你说得对,你都放下了,我还记恨他们干吗?不论他们拿钱不拿钱,我都奉献骨髓干细胞。不过我一定要难为难为他们,看看他们到底是啥德行?”

“天下的父母爱孩子,再吝啬、再不是东西的父母也不会漠视孩子。”曹慧娴对女儿说:“我估摸着,他们求亲告友、砸锅卖铁也得凑齐这笔钱。只是时间太紧了,你不要逼人太甚。”

“你这是戏台底下掉眼泪,替古人担忧。区区五十万难不倒他们,一百万他们也拿得出来。”曹可欣分析说:“老商在重要领导岗位上干了这么多年,‘出墙红杏’又是一个搂钱的钩子手,听说她注册不少皮包公司虚开增值税发票。这些都是灰色收入,都是不义之财,咱们不要白不要,早晚也得叫反贪局没收。”

商文彪把一张银行卡交给柳叶桃说:“这是可意的救命卡,你收好了。我没心思吃饭,咱们给疯丫头送卡去。”

柳叶桃说:“先到医院去一趟。”

商主任说:“他姥姥、姨姨都在病房里,送完卡再去看可意。”

“你误会了,我去医院不是看可意。”柳叶桃把银行卡装到皮包里,拉上拉链说:“我想给可欣安排一个床位,叫她取完骨髓住院观察几天。你叫车吧,办完住院手续再买点营养品。虽然不是亲生的,她对可意好我也疼她。”

“嗯,有个妈妈样了。”商主任满意地微笑着,征求妻子的意见说:“咱们打的去吧?咱这样的准二线干部,得低调行事。”

柳叶桃表示同意:“行,坐出租车。装两年孙子,安全着陆。”

曹可欣洗漱完毕,换上正装对妈妈说:“妈,我出去一趟。”

“去学校吗?”妈妈问:“实习一个多月了,收获如何?”

“这一个多月跟学生一样,坐在教室里听课,还没正式讲课呢。”可欣信心满满地说:“我对三尺讲台有信心,只要我往讲台上一站,就会讲出一流优秀教师的水准。”

“你就吹吧。”曹慧娴欣慰地笑着说:“吹牛皮不报税,吹炸了也寒碜人。”

“我正申请去外地听课呢,今天去给校长送申请书。”可欣对妈妈说:“外来的和尚会念经,我想看看外地的老师是怎么教课的。”

“暂时别到外地去。”曹慧娴着急地说:“你走了可意咋办?”

“老妈,看你急的。你呀,真的没治了。”可欣摇摇头,非常无奈地说:“这事得校领导开会研究才能定,不是今天送报告明天就批准的。你放心吧,耽误不了给可意治病。”

曹慧娴的手机响了,她按下免提键,电话里传出了商文彪的声音:“慧娴,在家吗?”

曹慧娴答应说:“在呀。”

“快开门,我们在你门口呢。”商文彪长出一口气,放下心来说:“刚才敲门没人搭理,还以为你们不在家呢。”

曹慧娴拉开房门把前夫和柳叶桃让进客厅,看着他们手里的大包小包说:“你们这是干啥?”

柳叶桃讨好地说:“可欣得挨一针,给她补补身子。”

“我没那么娇贵,有钱就行。”可欣绷着脸说:“有钱我自己会买。五十万呐,能买几大卡车营养品。”

“可欣,注意素质。”曹慧娴扯扯可欣的衣襟,小声说道:“不能这样和长辈说话。”

“没事、没事,钱已经带来了,我这就给你拿。”柳叶桃打开皮包,伸手去拿银行卡。她那个名贵的坤式皮包被人划开一个大口子,现金和银行卡都不翼而飞了。柳叶桃看着从皮包底下露出的玉手,笑容僵在脸上不动了。

“我的天呐,皮包被小偷割破了,钱被盗走了。”商文彪夺过妻子的皮包,里里外外翻找一通。皮包空空如也,连卫生纸也没有。商文彪脸上淌着虚汗,连声说道:“可欣,你别急,我再去弄钱,再去弄钱。”

“不急,我不着急。这笔钱原本就是身外之物,得之不喜,失之不悲。”可欣冷笑着说:“我一点都不急,着急的是可意。”

“大姐,求你发发慈悲,救可意一命。”柳叶桃“扑通”跪倒,拉着曹慧娴的手说:“大姐,只要能把可意救过来,我把老商还给你。”

曹慧娴的心软了,搀扶柳叶桃说:“大妹子,你别着急。可欣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她……”

“其实关键的人物是我。”可欣抢过妈妈的话头说:“是用我的骨髓干细胞,又不是老妈的,找我妈有啥用?”

“大妹子,你听我说,可欣不是那个意思……”

曹慧娴再次张嘴解释,女儿使眼色制止她说:“你别瞎许愿,叫他们弄钱去。”

“好吧,我们弄钱去。”商文彪擦擦脸上的汗水,乞求女儿说:“你可千万别变卦,我下午就把银行卡给你送过来。”

可欣拿起钢笔写个纸条递给父亲说:“不用来回折腾了,这是我的银行卡号,开户行是农商行。你直接把钱汇到我卡上,办理即时到账那一种,马上就有信息发过来。卡在我的手上小偷偷不走,你也不用太麻烦。”

“好好,咱们这就去银行汇款。”柳叶桃拉着丈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向可欣作保证:“你关注手机信息,我们这就去汇款,即时到账。”

走到楼下,商文彪夫妇的手机同时响起。他们拉开距离,各自接通电话。

“办公室主任打来的,叫我马上到单位去一趟。”商主任把女儿的开户资料递给妻子说:“你去银行汇款吧,我去看看有啥事。”

柳叶桃说:“单位也通知我去办公室,事也挺急的。”

商主任突然警觉起来,思忖一下说:“还是先去银行吧,天大的事也得放一放,先救可意要紧。我给玲子打个电话,交代她一下,让她劝劝可欣。”

柳叶桃也警觉起来,怀疑地问:“玲子是谁?”

“可欣的闺蜜好友。”商主任说:“我的心思都在可意身上,你别想歪喽。”

商文彪夫妇走进银行,保安过来敬礼说:“请叫号等候。”

柳叶桃客气地点头说道:“麻烦你替我们叫号。”

保安对大堂经理说:“替这两位老同志取个号码单。”

大堂经理把号码单递给柳叶桃,客气地对他们说:“你们坐在那边的椅子上等候,注意听广播、看电子屏幕。”

播音员开始叫号,商文彪看看滚动播出的电子屏幕,又看看自己手里的条子,急匆匆地往三号窗口走去。他把身份证、存折和女儿的开户资料递给柜员说:“从这个褶子上取出五十万,汇到这个卡号上。”

女柜员核对好有关资质材料,看看身份证又抬头看看商主任,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对不起,您这个存折冻结了。”

“啊!”商文彪如雷击顶一般,一下子愣住了。

柳叶桃急忙跑过来问道:“咋回事?”

商主任急切地说:“这张卡不能用,快把其他折子拿过来。”

银行柜员耐心解释说:“你们名下的账户都被冻结了,换卡也不能汇款。”

柳叶桃不相信,继续纠缠柜员说:“你看仔细一点,我们的存折咋会冻结呢?”

商主任脸色苍白,把妻子拉到外面一个角落里,痛心疾首地说:“咱们出事了,到单位接受组织审查吧。早就叫你转让股份,注销七大姑八大姨的皮包公司,你就是不听。老觉得破鞋不扎脚,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我光想着可意呢,谁知道这么快出皮?”柳叶桃委屈地说:“黄鼠狼单咬病鸭子,咱们完了。”

“六十岁就是一辈子,咱都快要退休了,过几年苦日子也没啥。昨天丢卡不报案也是败笔,这么大一笔款丢了不报案不挂失,小偷被抓了警方就会怀疑咱。”商主任流着眼泪说:“办不出钱来可意就完了……呜呜……”

柳叶桃这才想起汇款的原因,心如刀绞一般。脑袋“轰”然一响,一头栽倒在台阶上,人事不省了。

商文彪把老婆扶起来,揽在怀里坐在台阶上,掏出电话拨打120报警。要完救护车,商主任又接通人大常委会办公室主任的手机,非常平静地说:“我在医院里,交代问题前再看儿子最后一眼,你们过来把我接走吧。请你通报工商局纪委,柳叶桃和我在一起。”

救护车很快就来到了,商主任突然想起一件事,急忙拨通惠金玲的手机说:“玲子,我是曹可欣的爸爸。对、对,医生说明天给可意做骨髓干细胞移植手术。可欣同意了……我们之间又有一点新误会,事情还在变化着。造化弄人,非人力可为……怎么说好呢?我是政府公职人员,有一定的公权力,当然就有了腐败机会和能力……打个比方说吧,如果我算得上‘老虎’,就是遇到武松了。如果我是苍蝇,现在已经在蝇拍下面不能脱身了……麻烦你过来一趟,找可欣解释清楚。人命关天,可意的事就拜托你了……”

晚饭之后,可欣陪着母亲去公园溜达一圈。回到家里,曹慧娴切开西瓜、打开空调和电视,可欣对母亲说:“妈,吃完西瓜去洗澡。洗漱完了再来看电视。”

曹慧娴脱掉衣服、换上拖鞋说:“别人家是儿大不由爷,咱家是女大管老妈。”

“老妈,我这是关心你嘛。”可欣撒娇说:“妈,我今天跟你一起睡好不好?”

曹慧娴笑着说:“这么大了还黏妈妈,真不害羞。”

“我这是重拾童年的温馨,体会老妈的爱心。我马上就站到讲台上教书了,不能再疯疯傻傻的了。”曹可欣说:“老商到现在还没给我汇款,我上床就迷糊,你替我听着信息点。”

手机的信息提示音响了,曹慧娴说:“不用念叨了,五十万到账了。”

曹可欣翻看一下手机,嘟嘟囔囔地说:“玲子要到咱家来,正在高铁站买票呢。这个老商根本不把可意当回事,到现在都不给我汇款。”

“行了,你是他的亲生女儿,他还能少了你的嫁妆钱。把你的手机关上,别光想着财迷了。”曹慧娴拉开浴室的门,光着身子探出头来说:“过来一块洗,给我搓搓背。”

“我不是财迷心窍,是想看看他们对儿子爱得有多深。是查验一下他们清廉还是腐败?”曹可欣把关闭的手机扔到沙发上,脱掉衣服唱道:“请问你们爱儿子有多深、爱儿子有几分,要钱就能测出你们的心……”

曹慧娴甩甩湿漉漉的头发,摇头苦笑着说:“钱真不是个好东西,还没到账就搅乱闺女的心绪了。从现在开始不准再提钱的事,别把你弄成魔道(疯子)了。”

曹可欣把沐浴露涂抹到妈妈的脊梁上,一边揉搓一边说:“我妈真是个大美人,可惜老商不懂得欣赏。”

曹慧娴喝一气凉茶,披上睡袍走进卧室,对女儿喊道:“可欣,穿上睡衣过来,把我的手机拿过来放到床头柜上。”

曹可欣赤身露体地跑到妈妈床前,嬉皮笑脸地说:“今天不受世俗的束缚,我裸睡。”

曹慧娴看到青春靓丽的女儿,忍不住伸手抚摸她那锦缎一般白皙爽滑的皮肤说:“真是个疯丫头,我的手机呢?”

“手机有辐射,放在身边不好。”曹可欣调皮地瞪着妈妈说:“我在你身边躺着呢,半夜三更的还给谁打电话?”

“给你爹,替你催讨那五十万。”曹慧娴打了女儿一下,正色说道:“我设置了闹铃,凌晨三点叫我吃药。”

“哦。”可欣到客厅里把妈妈的手机拿过来,猴到床上去仰天睡倒,胳膊、腿一同劈开,像个“大”字。

曹慧娴把夏凉被盖到女儿身上说:“难看死了,侧身睡好。”

可欣抱着母亲,闭上眼睛洋溢着一脸幸福说:“在老妈面前还避啥丑啊?”

曹慧娴的手机闹铃响了,曹可欣拉亮节能灯说:“妈妈,起来吃药。”

曹慧娴呼吸急促,头脸涨得青紫,通体大汗淋漓。

可欣急忙跳下床去,拉开抽屉翻出速效救心丸,捏着母亲的嘴灌了一瓶下去。母亲艰难地吞咽着,一脸痛苦之状。可欣兑好一杯温水,用嘴含着一点点地送入母亲的口中。折腾一阵子,母亲缓过劲来了,非常疲惫地对女儿说:“可欣,今天要不是你在跟前,就没有妈妈了。老妈过来了,你睡吧。”

可欣摇摇头,下床穿好衣裳说:“妈,你的病不能再拖了。你也穿上衣服吧,咱们去医院。”

妈妈体贴女儿的辛苦,推诿说:“大半夜的折腾啥?等天明再说吧。”

“不行,这回你听我的。”曹可欣拿起妈妈的手机,拨通120说:“我家住在名仕花园,我母亲的心脏病犯了,麻烦你们快点赶过来……”

给妈妈检查完身体,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多了。可欣的小舅、小姨都赶来了,询问完病情小舅提出建议说:“可欣,你妈心脏上三根供血的大血管都严重堵塞了。下支架不管用,想根治就得搭桥。”

小姨说:“搭桥是个大手术,心脏得在体外循环一天多。你小姨夫在北京当兵,他说301医院的搭桥技术是世界最好的。”

可欣马上表态说:“就去北京301医院,麻烦小姨夫马上预定床位,预约专家。”

小舅点头对妹妹说:“就这么定了,你去街上买午饭。我回家一趟,取钱跟可欣一起去北京。”

“钱不是问题,你们在这儿陪我妈吧。我出去安排饭,顺便回家把手机拿过来。”曹可欣说:“现在这个时辰,我的卡上应该有五十万进账。哎呀,差点误了大事,我得到可意那边去……”

曹慧娴的手机响了,可欣拿起手机惊呼一声:“妈呀,是玲子的号码。她昨晚坐高铁过来的,我把手机关了,她能急死……”

小姨急忙夺过电话说:“你妈突然发病了,我跟她解释。”

“阿姨吗?我是可欣的同学。她的手机关机了,我废了好大的劲才在她的学校里问到您的号码。”惠金玲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欣在哪儿?”

可欣拿回电话说:“玲子,对不起。”

“对不起?”玲子生气了,急腔急调地追问一句:“你说啥?我没听清楚。”

可欣非常内疚,提高声音说:“玲子,你别生气了。真的对不起,回头我好好补偿你。”

“对不起我真的没关系,关键是要对得起你自己的良心!”惠金玲“噗噗”地喘着粗气,停一会才说:“可欣,咱俩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我得说你两句。商叔叔确实对不起曹阿姨,他们也确实应该补偿你。可是,商可意是无辜的。你不能用弟弟的性命要挟你父亲……”

“我没有。你不了解情况,今天有事赶巧了。”可欣着急地辩解说:“玲子,听我给你解释。在老妈的感召下,我的心结早就解开了。要钱是我故意和老、老爸置气的,不是非要不行……”

“你就是三斤鸭子二斤嘴,骨头都烂了嘴也不软。”惠金玲根本不听可欣的解释,连声追问道:“你为啥不到可意这儿来?为啥关上手机?为啥不在家里躲出去?是因为钱没到账对吧?实话告诉你,那笔钱永远不会到账了!”

可欣愣住了,机械地应承着:“啊?”

“啊啥啊,你老爸和可意的老妈都出事了。他们贪污、受贿还虚开增值税发票,触犯国法被‘双规’了,他们名下的资产、存折和银联卡都被封存冻结了,有钱也汇不出来。”惠金玲大放一通连珠炮,教训闺蜜好友说:“可欣,人是有感情、有良知的动物,不能见钱眼开、六亲不认。古人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父母纵然有千错万错,咱们的生命是老人家给予的对不对?身为人子,孝悌为先,你不能满脑子铜臭,唯利是图……”

“玲子,你一个局外人如此深明大义,我谢谢你。叫可意在无菌室等着,我马上就过去。”曹可欣激动地浑身哆嗦,噙着眼泪说:“玲子,这几天我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在电话里一时半会扯不清楚,等见了面,我详细地告诉你。”

小舅和小姨面面相觑,曹慧娴露出欣慰的笑容说:“闺女阳光起来,我的心结也解开了,疾病好了一大半。”

可欣把手机还给妈妈,突然像大人一样成熟起来。她蹲在病榻旁,贴着母亲的腮帮说:“妈,可意参加工作之前就得跟着咱们生活了。我现在去可意的病房,把骨髓干细胞取出来移植给他。把可意治好了,我们一起陪老妈去北京。开学可意就念初中了,他考得不错,被我们学校录取了。我去找校长求求情,把弟弟要到我的班上……”

“真的?”曹慧娴惊喜地问:“你当真这样决定了?”

可欣点点头坚定地说:“这是我深思熟虑的决定,不知道妈妈同意不同意?”

曹慧娴笑着说:“我现在儿女双全了,这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哪有不乐意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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