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娱乐化时代严肃写作何以可能

2017-11-13张艳梅

长江文艺评论 2017年2期
关键词:娱乐作家时代

◎ 张艳梅

娱乐化时代严肃写作何以可能

◎ 张艳梅

娱乐化时代严肃写作何以可能?

这个问题似乎并不容易回答。就像是舞台上原本星光闪耀灯火通明,然后“咔嚓”一声切断电源,黑暗中,有多少人内心携带了光亮,能够照见自身所在;有多少人就此淹没在黑暗里,或者比黑暗更沉寂?大约陶醉于歌舞升平的很多人并未想过,抑或想过也不确定。我们置身的这个时代,就像《红楼梦》里的风月宝鉴,正面充满喜感,背面让人伤感。在这样的语境里,严肃写作何以必要,何以可能?

一、娱乐化时代的感官解放与精神解构

广告牌、电视节目,机场车站读物,新闻、微博、朋友圈、论坛,都在强化这个时代的泛娱乐化特征。一方面,我们的日常生活每天都在被明星图片和八卦包围;同时,无论政治事件、雾霾爆表、经典名著、课堂讲台,都是各种段子的诞生地,段子手们非常活跃,简直称得上才华横溢,时政、时事、时尚和整个时代,似乎就没有什么话题不能用段子来解决;更不用列举层出不穷的网红、网络流行语和泛滥的表情包。

当严肃事件大都被娱乐化,当严肃作家不断成为娱乐话题,我们会感到颇为困惑。原有的文学观念和价值尺度,似乎已经无法与这种文化语境对话。正如某些社会学者所言,全媒体时代,娱乐不仅是一种生活方式,而且是一种个人权利。那么,是不是说尊重这种娱乐至死的权力,我们对文学和文学事件的判断也应随之改变?尼尔·波兹曼的那本书一度引起很多争议。波兹曼说的“娱乐至死”不是对娱乐节目泛滥的批判,他的批判矛头对准的不是大众传媒。其书意图,或许也就是本文想探讨的问题。作为严肃作家,如何面对这个娱乐化时代。这里面有两个前提预设:即何谓严肃作家,何谓娱乐化时代。

所谓严肃作家,在我的定义里,就是以关注社会问题,思考人的存在,探索人类精神深度,追求艺术审美高度,不以写作为游戏(包括智力游戏,游戏型写作也有高手,不在本文所讨论的“严肃”范围内),不以宣泄为目的,尊重文学,诚恳写作的作家。说起来,当代中国作家的各种分化,大家有目共睹。无论是之前按照思想立场划分的新左翼作家、自由主义作家,还是按照写作媒介区分的传统作家、网络作家,或是代际划分,50后直至去年以来逐渐引起关注的90后作家,或者是体制内作家与体制外作家、精英作家与底层作家、城市作家与乡土作家,等等,不同的划分标准,就有不同的归类形式。本文讨论的严肃写作,并非简单对应商业写作、时尚写作、通俗写作;而是与借助市场、网络和新媒体传播获得大众偶像化认同及追捧,经由各种策划包装一味追求畅销的写作,与消费青春,消费情欲,消费历史和消费苦难完全不同的写作。这里面所说的严肃,不仅仅是一种表达和风格,更是一种态度和立场。

所谓娱乐化时代,是就文化生产传播模式,大众日常生活样式,网络话语呈现形式,以及消费主义体验方式等方面的综合效应而言,我们身处的语境或境遇,具有泛娱乐化倾向。这种倾向是基于客观世界的主观引导。娱乐化,既是大众生存语境和时代整体表征的实存表现,也是一种被包装,模拟,体验,复制,迁移,置换而形成的完整的话语体系。商业属性及市场趣味泛滥膨胀,碎片化世界感知及娱乐新闻全面覆盖,这种虚假的文化塑造和价值观倾斜,遮蔽了生存的某些真相,给人们带来了超现实的虚拟满足和渐渐麻木的幸福幻觉。

在剔除了绝对精神偶像和思想权威的年代,并不意味着专制完全隐身于世俗生活背后。也许,精神乌托邦本来就不复存在,反而物的霸权主义对人的感官世界和理性世界形成汹涌澎湃的双重冲击。正是在这一意义上,群体狂欢表现得越歇斯底里,被压抑的理性越具有严肃意义。波兹曼说,“伪语境是丧失活力之后的文化的最后的避难所。”当生活贴满标签,语言成为符码,这个时代的文化隐喻就此生成。我们常常在知识分子圈听到种种抱怨垃圾信息正在加剧阻碍有效新闻和思想传播,而大众却乐此不疲津津乐道于各种小道消息,八卦明星的私生活,热衷于此起彼伏的消费热点。精英和大众不仅是信息泛滥的受害者,同时也是制造者,这才是最应该反省的。乌合之众的感官满足,精英小众的精神满足,二者的立场差异与话语同构,在娱乐事件和文学事件中都有所体现。比如王宝强婚变,精英和大众基本上站在了批评和同情两个不同立场;比如余秀华走红,文学群体分裂成力挺和攻击两个阵营,尖锐对立。各种媒体作为泛文化对话的载体,为我们提供了这个时代浮躁的精神状态和混乱的思想形态。

二、明星效应的技术复制与全民狂欢

春节期间,有一档电视节目吸引了很多观众,《中国诗词大会》借助国家意识形态倡导的传统文化复兴,形成了一个让人有点惊讶但又并不意外的收视热潮。自发的观看和热议,与观众同样有着背诵古诗词长大的经历也不乏关联。这类节目,与讲坛、对话、朗读等等,都具有一定的知识性和专业性;但同时,因为是电视直播,又或多或少带有表演性和娱乐性。用波兹曼的话说,“我们的问题不在于电视为我们展示具有娱乐性的内容,而在于所有的内容以娱乐的方式表现出来。”我想,这一观点似乎比较接近本文探讨的问题核心。当“严肃”成为一种娱乐,一种消费,严肃本身所包含和承载的精神指向,就部分地被置换了。主持人、学者、嘉宾,往往比他们讨论的话题更容易被记住,这种明星效应,借助全媒体时代的技术力量,往往一夜间就能够家喻户晓。还以《诗词大会》为例,节目形式和获奖者无疑比诗词本身更受关注。当然,不出所料的,很快网上就有了两种对立的观点,冷嘲热讽的批评,与打造明星的热情,又一次强化了这个时代的文化镜像。

媒体对内容的筛选,具有特定的原则和指向,正因如此,内容和形式,都构成了对大众的潜在影响及被动的价值取舍。流行文化与主流文化,以不同表现形态对日常生活和社会文化加以塑造。当然,正如有些社会学者所言,人并不是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和权力的,至少可以选择关闭电源。但是这种粗暴的拒绝,并不能改变这个时代文化建构和流行的总体导向。一方面,社会语境不可避免地经过国家意识形态的过滤;另一方面,又必然接受媒体消费文化的筛选,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作家和学者真正的严肃思考是难以完全传达的。全媒体时代,媒体貌似畅行无阻,其实在很多方面荆棘丛生如履薄冰,娱乐因为其安全效应而被无限放大,娱乐本身制造了一个巨大而空虚的当代乌托邦。颇为吊诡的反而是,在技术世界里,没有立足之地的非理性,借助娱乐形式,获得了超想象的开放性。大众被封闭在一个相当压抑的空间里,这个空间内部又弥漫着狂欢的气息。娱乐,不仅仅诉之于感官,甚至带有精神幻觉。作家们在镜头、闪光灯和话筒前侃侃而谈,作品在漂亮的书模手里熠熠生辉,作家、作品、书模、出版商同时被市场化和商品化。出版商很乐于把作家打造成大众偶像明星,就像当年的韩寒、郭敬明,后来的美女作家、美男作家,还有背包客作家大冰。各种新书发布会和影片发布会效用相同,作家客串明星参与娱乐节目,娱乐明星客串嘉宾为作家新书宣传,成为出版商新的营销策略。关键是,这样的写作,是不是作家需要的,是不是文学自身需要的?作家的选择里,包含着多少名利的考量,或者表象的光影世界里,是否也有灵魂的参与?无论欢欣还是痛苦?电脑前的孤独写作,镜头前的热闹表演,究竟隔着千山万水,还是原本就是一体两面?有时候,真正值得我们思考的问题,反而并不是迷失,而是主观认同。上世纪末,就有学者宣称,我们已经进入了全民写作的话语狂欢时代。自媒体日渐发达,QQ空间、博客、微博、微信朋友圈作为个人写作平台,改变了很多人的生活和阅读方式。微信公众号的迅速增长和打赏功能的开通,使个人写作不再局限于自娱自乐及小圈子彼此互动,而是成为一种行之有效的商业手段。偶像化写作、自媒体明星不断推陈出新,在整个时代的娱乐化浪潮中,带有很强的复制性的公众号写作,作为快餐式生活的一部分。浅阅读、浅思考、群体性的想象方式,成为共同的时代记忆,理性智慧及诗意审美成为共性匮乏。电视屏幕上夸大其词的广告,影视剧中美轮美奂的生活,都是一种虚假的体验,替代式地完成了对现实生活的逃避。大众陶醉在贺岁片的虚幻快感里,各种人在囧途的调侃发泄,喧嚣的话语泡沫中充斥着整个时代的情感泡沫、思想泡沫和精神泡沫。我们看到越来越多的城市叙事,与真实的生存困境无关,那些弥漫着荷尔蒙的情欲故事,物欲的无限蔓延,伪精英群体的生活秀,酒吧、咖啡馆、音乐会,趣味化、模式化、表演化的生活,遮蔽了另一些人的艰难时世。泛娱乐化作为一种新的民间意识形态,体现的并不是民众的自由意志,也无意借此来对抗主流意识形态,反而更像是人类意识自由的背反。

三、严肃写作的个人选择与文学期待

严肃写作,首先是不说谎的写作。在给《南方文学》的一篇文章中,我提到,马丁·斯科塞斯的《沉默》是一部关于信仰的影片,影片中的沉默有多重含义。鲁迅当年说过,“不是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灭亡。”就个人而言,写作,其实是对沉默的打破。大约所有写作者都曾经自问过无数个为什么。抵御时间的荒芜,抗拒孤独的吞噬,自救或者救赎,是近乎于哲学或者宗教式的表达;喜欢汉字的排列组合,迷恋结构的错综复杂,沉醉于文字带来的独特审美体验,是更本源于文学的表述;当然,也不乏因为拒绝与现实苟合,对抗谎言、伪装和遗忘的使命感而奋笔疾书。无论何者,写作,都是把沉默的世界带到能够标示出刻度的意义空间,换句话说,写作本身就意味着一种原则或尺度。

抵抗孤独,不在于把自己扔进喧嚣的人群中。孤独的写作,也不必然是远离世俗生活的离群索居和自我囚禁。梭罗的瓦尔登湖畔、星巴克的咖啡馆、大学的自习室、鬼金的吊车,都可以作为写作的场所。这个写作空间,本身是寂静的,还是热闹的;是荒芜的乡野,还是繁华的都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作家拥有独立自由的精神空间。寂寞的颓唐感比较容易摧毁一个作家,还是成功的炫目感更容易让一个作家迷失,不是一概而论的。至于齐奥朗所说的,“将你的生活局限于你自己,或者局限于一场同上帝的讨论。将人们赶出你的思想,不要让任何外在事物损坏你的孤独。”这种写作姿态来得似乎又过于决绝。在今天这个充满功利诱惑的大环境里,让所有作家们远离舞台,远离观众,远离作秀的生活,回到严肃的立场上,孤独地写作,真的不容易。

严肃追问人生,认真打量世界,理性观察生活,在生活内部找到写作的动力,在超越生活局限的高处发现文学的魅力;既能够打碎观念和物质层面的制约,又能够在破碎的物质世界中构建出完整的观念世界;这是自我精神世界的投射,也是对物质世界和现实生活的重新命名。这样说,并不是要把作家从生活中抽离出来,成为精神上的圣人和禁欲的修道者。恰恰相反,作家进入生活的方式与呈现生活的形式是密切相关的。也没有试图扭曲作家与时代的关系,只是尽量抵抗在自我伪饰和他者胁迫下的写作。没有抽象的生活,也没有欲求的开关,圣洁化与欲望泛滥,都意味着一种控制。作家往往是经过灵魂的痛苦折磨,才能够更好地理解生活,而不是在娱乐化时代,不断下延自己的思想和精神底线。保持思想冒犯和精神冒险的勇气,保持敏锐的感受力和想象力,对世上的苦难抱以深刻的同情,控制表演欲,从半掩着的面具下回到灵魂敞开的书桌前,这是严肃写作的唯一路径。

常听人说,生存已经拼尽全力,奢谈理想不过是精英们的自娱自乐。当我们看到城市打工者多年不能回家,看到春节后要返城务工,留守的孩子抱着妈妈嚎啕大哭,还有那些我们熟悉的名字,魏泽西、雷阳、徐玉玉、杨改兰……我们不知道怎样才能安慰自己那颗动荡不安的心。这并不是简单的价值认同,而是让我们懂得,这个世界还应该有更好的生活,我们还应该做点什么,才配得上更好的生活。最难的,不是标榜我们脚下这些看起来像是启蒙的立场,而是避免从内心已经遭遇过千百次的自我异化。

张艳梅:山东理工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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