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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想

2017-11-13赵华伟

读者·原创版 2017年11期
关键词:日头闻一闻棉裤

文|赵华伟

念想

文|赵华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或飘扬在日头下,或深藏在箱箧中,只要你侧耳细听,就能听到它们的喃喃絮语。

一到盛夏,姥姥就会打开她那个油亮的柜子,一边翻找,一边念叨。那是一个奇怪的柜子,黑色的,靠近闻一闻,似乎还有淡淡的清香。柜门上的搭扣呈桃心形,比巴掌还大,两边的铜质把手牢固地镶嵌在柜身上,柜身四周的装饰也很精致,宽大的是葡萄叶,细碎的是石榴花。如此特别的一个柜子,将姥姥的心爱之物包得严严实实,斜襟的绣花棉布褂、缀着铜纽扣的对襟布衫、厚实的高腰小棉袜……所有的物件,好像都是专为这个柜子量身定做的一样。日头很大,晒得地皮发烫,明亮的阳光属于姥姥,她仔细地将一件件衣服挂在长绳上,一天翻上好几次,任凭暴烈的日头尽情地把它们笼罩。我们在衣服下钻来钻去,举起金黄的铜纽扣在耳边轻轻摇晃,却听不到任何声响;摸一摸绣袄上的大红色图案,争辩这是烧汤花还是冬里梅……春浆夏洗,防霉除虫,打量着这些飘摆的衣服,姥姥轻声哼唱着:“苦冬腊月大雪落,飕飕寒风冷心窝,破衣烂衫无处藏,吃糠咽菜逃灾忙……”她把嗓音拖得很长,好像是唱给我们,又好像是自娱自乐。“年年都要晒,年年不见穿,用不着的东西留着就是个累赘!”姥爷听不进姥姥的苦难歌,坐在一边发牢骚。是呀,既然穿不着,就没必要年年晒,就算力气不值钱,也不是这样的浪费法,我们跟着点头。姥姥并不反驳,只是将歌声哼得更加细碎,金灿灿的铜纽扣在日头的照耀下一闪一闪地散发着寂静的光。

我娘继承了姥姥的爱好,也喜欢收拾破衣烂衫。我们穿过的海军蓝小褂、戴过的草绿色军帽、磨破边的手工棉鞋等,都被我娘收拾得井然有序,好一点儿的送给了亲邻,差一点儿的装进了柜子,一到夏天就张罗着曝晒,比照顾粮囤还要仔细。空闲时,我娘喜欢打开柜子整理一番,一件件地摊在腿上,摸一摸,想一想,还会咯咯笑。我爹望见了,总是不屑一顾地摇摇头。我们的破衣烂衫,到了我娘手里好像就成了稀世珍宝,从她轻柔的动作上,就能看出她的小心和在意。我们一天天地长大,我娘的柜子也越装越满。我去读大学那年,说到了投档线的事,我娘突然眼睛一亮,指着她的陪嫁柜子说道:“你的档案呀,都在那里面呢!”一件条绒小棉裤缓缓展开,几个焦黄的窟窿眼映入眼帘,“这是你六岁时玩香头燎破的,新棉裤才穿了三天,屁股上的巴掌印恐怕还没散吧。”草绿色的大檐帽上挂着一枚铝质的五角星,下面的系带却耷拉着,“这是你跟弟弟争抢的结果,不管是哥哥还是弟弟,都是那么要强。”带有梅花图案的袜子,脚跟处遗留着缝补的痕迹,“这是穿草鞋磨破的,穿草鞋一定要裹脚,说了千百遍,就是不肯听。”……每件衣服都包含着一个既模糊又清晰的故事,从咿呀学语的婴儿,到人高马大的青年,我们所踩下的每一个脚印、所付出的每一滴汗水,都被我娘收拾得整整齐齐,只要打开那个柜子,它们就会争先恐后地扑入我的怀里。

我没有我娘那么细心,俗话说就是“存不住货”,孩子的小衣服扔的扔、送的送,保留下来的只有一小部分。一入夏,我也会拿出来曝晒,小手套、小坎肩、小帽子等,五颜六色的挂满了阳台,仔细闻一闻,似乎还透着一股淡淡的奶香。明亮的日头下,我打量着眼前的这堆破衣烂衫,如同姥姥注视她晾晒的嫁妆一样。七岁的儿子跑过来,歪着头指了指衣架上的小手套,脸上的神情半信半疑。“以前呀,你的手比这还小呢,软乎乎、白生生,跟沙滩上的小贝壳一样。”我拍了拍他的头。儿子审视着自己的小手,咯咯地笑出了声。一件件小衣服,将我纷飞的思绪逐一凝聚,随便摸一把,轻轻折一下,就能听到隐藏其间的那些笑声,就能看到匆匆而过的那些旧景。藏有藏的理由,存有存的说法,姥姥晾晒着她的青春,缅怀着父母的养育之恩;我娘收拾着我们的故事,将我们的成长经历装进了柜子;我凝望着孩子的身影,看他一步步地走向远方。

所有的破衣烂衫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念想”,而我们就生活在这些念想之中。若我寒冷,有人会为我披上衣衫;若我迷路,有人会带我步入归途;我们从未长大,所以永被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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