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辞(六章)
2017-11-13新疆
新疆 支 禄
葡萄辞(六章)
新疆 支 禄
幸 福
水做的翡翠,在火焰中淬炼。
时光打磨成的词语,一年又一年构筑成劳动宏大的诗篇,不停地被朗诵、被传唱。
来自泥土深处的精灵,看上去更接近一滴雨水、一颗珍珠、一串项链或一颗金黄金黄的星子。太阳的故乡,一颗颗竟然被滚滚热浪眷恋得如此甜蜜。
在美酒夜光杯里,照见甜蜜如云的起伏。
云朵,袅娜飘过;鸟雀,如约而来;牛羊,幸福哞叫。雪山,一盏神灯,照亮北方,也照亮南方。
大河一样,赶赴一场宴席。
站着,或躺着,总看见结满葡萄的藤条一律幸福地弯向大地。一滴滴辛苦的汗水就兑换成响当当的硬币,再大的风沙也吹不走。谁只要摊开劳动的双手,葡萄不偏不倚从高处坠落掌心。
是对劳动的另一种方式的赞美?还是对期待已久节日的亢奋?
在辽阔的盆地,我抽出洋海古墓那根二千多年的葡萄藤当作鼓槌,不停地敲打!清粼粼的坎儿井水怎么也流不尽一个人心中的喜悦。
一日千里,如浪欢歌,谁也数不完。
音 乐
葡萄园里,歌声骤起。风从叶子上跑过,顿时,看见:
祥云缭绕的村庄,一颗颗紫葡萄被唱得风情万种;一颗颗马奶子被敲得地动山摇;一颗颗无核紫被拉得流云乱溅……在吐鲁番,没有不在音乐中长大的葡萄,条条柔藤的琴弦上,足足弹奏十二木卡姆,漫一曲花儿,奏一支长调……
听过西北“花儿”的葡萄晶莹闪亮;听过锣钵的葡萄底气十足;萨它尔让葡萄红里透亮;二胡让葡萄鼓圆鼓圆;铜锣、大鼓,还有热瓦甫、手鼓、卡龙……让葡萄河流样汹涌。
汹涌着、汹涌着一望无际的蜜甜。
“吐鲁番的葡萄熟了,阿娜尔罕的心儿醉了……”八月,一支歌牵着葡萄回家。
火焰山下,用手鼓圆圆的嗓门喊葡萄回家;用青铜唢呐吹亮一条回家的路;交河、高昌城头,用热瓦甫骤雨般弹唱的丝弦喊葡萄回家;用歌谣的柔腔轻轻撩开前边的薄雾让葡萄回家;横笛而吹,一颗颗葡萄就会跳进绝妙的《秋果图》,总有袅袅娜娜的芳香从画框飘出。
反复的唱词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期待叫甜蜜,有一种幸福叫收获。”
颂 词
提上一盏盏泥土的灯,一颗颗葡萄不断上升。
上升中,光芒四射。
多少吨阳光的金粉灌下来,才能成一颗葡萄的晶莹剔透;多少吨风沙如此碜牙地捶打下,才能变得硬朗不闪腰;多少根须喊来天山清澈的雪水,才能弹一指头,水灵灵的葡萄像古丽样惹人喜爱。
太阳,激情饱满;歌曲,婉转柔情;精灵,容光焕发;幸福,晶莹欲滴。
葡萄架下,仰望藤蔓钩织出的流光溢彩,是不是大画家梵高在绘制吐鲁番旋转的星河呢?
你是元代丁鹤年的“碧云凉冷骊龙睡,拾得遗珠月下归”中的葡萄,还是宋代武衍“压架骈枝露颗圆,水精落落照晴轩”中的葡萄;你是李白的“遥看汉水鸭头绿,恰似葡萄初酦醅”中的葡萄,还是刘禹锡的“野田生葡萄,缠绕一枝高”中的葡萄……
辽阔的盆地,豪爽的热风中滚滚着斑斓的河流。
葡萄顺顺当当地拐进八月的枝头,如满目的翡翠玛瑙端坐长长的藤条上,以光芒四射的形式,呼唤劳动的手指幸福地采摘。
辛苦了半年的人儿,还在犹豫什么?
记 忆
葡萄,一座小小的水城。在这小小的水城里,可行走上下五千年。
你可知道,你可记得,三千年,春风度了阳光,再过玉门关,一年又一年绿了葡萄藤。此刻,交河、高昌城门大开,甜蜜长驱直入,唤醒城头的草木。一草一木行走城墙,状如古人,那你是汉晋端坐殿堂的将相,还是唐宋执剑断后的兵卒?
葡萄的晶莹剔透中,玄奘和麴文泰缓缓走出讲经堂。顺手扒开头顶的芳香,让葡萄的光芒照来。差点圆寂黄沙的玄奘,对雪中送炭的高昌王麴文泰更是情谊深长:“决交河之水,比泽非多;举葱岭之山,方恩岂重?”说完打马而过水流湍急的交河,沿着中亚腹地西行,越去越远……
千年以后,字字句句,还在黄沙梁间回荡。
在葡萄的反光中,看到张骞沿着艾丁湖畔打马而过,哒哒的马蹄弹起淡淡青烟;岑参进出交河故城,一鞭子扬出塞上风尘,火焰山的热,在把酒问天山的豪情万丈中,活脱脱诵读出雄浑壮阔的边塞诗。额敏和卓剿灭大小和卓凯旋而归,一把长剑直指云天,又是阵阵电闪雷鸣。
汉代班超,纵马潜行,在月夜出发,一高一低,赶往天边边。波斯商人、骆驼客、马帮、中原商人……一声声轻轻的咳嗽,一个个都能惊动故城巨大的安静。
远了,远了……一个个消失在历史的云烟里!如,一茬葡萄走了,另一茬葡萄来了,前赴后继,总会在这个季节送来源源不断的福祉。
如今,一个人裹挟期间,不能停步。
吐鲁番的葡萄熟了,有时禁不住扼腕叹息生命中流逝的时光!过往之间,可那颗葡萄在柔软的枝条上又能替你坐镇?
情 歌
“半个月亮爬上来,咿啦啦!爬上来……”
半个月亮。半个月亮。一颗葡萄落下的时刻,正是甜蜜刚刚接到手的时候。
葡萄啊!这些淘气的精灵,用歌声把天空和云朵拉低,让树下站久了的巴郎子,此刻一伸手摘到头顶的月亮。
沿着风的方向,葡萄架下,爱情如若不缘于劳动,那能说爱情吗?在坎土曼、犁铧的节奏声中,一串紫葡萄或黄色葡萄在高高的埂沿上重复青梅、竹马的故事。
千百年来,这种重复是多么幸福的事。
半坡月光下,一株葡萄摇曳。
此刻,葡萄当灯,即可点亮内心。临别时,克里木参军去到边哨,临行时种下了一颗葡萄已在心上发芽、生根。
月明星稀,天空湛蓝。吐鲁番的葡萄熟了,你在何方?如果贴近纯朴的泥土,我还能听到你的脚步在起伏的星群间吭哧吭哧而响吗?
八月的山冈,等你久了。
狂 欢
大地上,一筐一筐的歌谣。
沙丘上,一间一间的甜蜜。
村庄里,一院一院的欢笑。
伴着响亮的阳光,一千树的晶莹,一万树的狂欢。我的吐鲁番用麦西莱甫的狂欢,用吼秦腔的嗓门,用风韵十足的剪纸,荡气回肠的西北“花儿”。
血液,飘荡葡萄的核!
骨头,深陷葡萄的甜蜜,不能自拔!
眼睛,除了葡萄,一无所有!
悬挂的手鼓,就是悬挂的雷电,再也稳不住了。顿时,火焰山南北,十万亩葡萄开始在鼓音中奔跑,从高高的葡萄架上飞流而下,3000年的繁华。3000年的矜持;3000年的突围……一路蹦蹦跳跳着回家。
敲呀!敲呀!敲呀!
粗嗓门吼出的云烟,唱不尽心头的兴奋:“过路的人啊!除了甜蜜,我一无所有!……”
开门,葡萄涛涛;
闭门,涛涛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