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
2017-11-13彭忠富
彭忠富
七月流火
彭忠富
一
凌晨五点半,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蓦然在晋熙县县长官邸响起。几乎一夜未合眼的县长王怡,此时刚刚进入梦乡,竟然没有听见电话。何莲慢慢推开王怡胖乎乎的身体,一骨碌爬起来,披上衣服下床,在写字台前拿起听筒,揉揉惺忪的睡眼,不快地问道:“大清早的,你找谁呀?”
“是王太太吗?我是太平场的谭仕,有紧急军情找王县长,十万火急啊!”一个嘶哑的声音通过电话线传过来,何莲面前立刻浮现出一个精短身材的中年男人来。此人原系西山土匪,劫掠财物发家后在太平场修宅院,置田产,开铺面,俨然已成当地新派士绅。他平时着中山装,戴礼帽,拄文明棍,似乎温文儒雅。只有太平一带乡民知道,谭仕心狠手辣,说起“谭剃头”人人噤声,连县长都得让他几分。有时小孩哭闹,只要大人说一声“谭剃头来了”,他就赶紧闭嘴了。谭仕最近混入了西北山防支队,手下有人有枪,地主老财他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那些辛苦耕种为生的农民了。
谭仕最近常到县衙来,有事没事找王怡汇报工作。临走时总会有意无意地留下一些金银首饰或土特产品,让人防不胜防。何莲手上戴的这对玉圈子,就是谭仕送来的。他说好马配好鞍,这对玉圈子戴在王太太手上,就是比她老婆耐看。这话听着,让何莲很是受用,只有王怡知道,谭仕胃口大着呢,他想当西北山防支队长和太平乡长。不过王怡就是不点头,谭仕急,他不急。明摆着,礼数不到嘛!再说谁都知道谭仕在江湖上名声不好,国民政府任命基层官吏,还是有原则的。虽说自己是县长,但也不能让阿猫阿狗都当官吧!将来上面追查起来,自己说得脱走得脱,最起码会背上用人失察的恶名。
一听有紧急军情,何莲赶紧嘱咐对方稍等,然后在床边使劲儿推醒了鼾声如雷的王怡,附耳说道:“不得了啦,谭仕说有要事汇报,马上起来接电话!”
王怡正在做梦呢。在梦中他成了一只奔跑的野兔,后面一只猎狗紧紧相随。猎狗将自己扑倒在地,一嘴锋利的牙齿寒森森的,送来了死神的气息,谁知却被何莲叫醒了。王怡惊出一身冷汗,发现是何莲正在推他,于是懊恼地说道:“莲妹,你知道我这几天心情不好,烂事一大堆,烦着呢。最近有传言说共产党要搞暴动,我是彻夜难眠。这才刚刚睡着,你又把我叫醒了,你们还让不让我活嘛!”
接过何莲递来的毛巾,王怡将满头满脸的汗水擦干,然后快步走到写字台前,愤懑地说道:“我说谭大爷,天还没亮,你到底要咋子嘛!心急吃不得热豆腐,你想当太平乡长,县府正在研究呢!”
“得罪得罪,搅了王县长的美梦。但有件事卑职不得不说,共产党7月9日凌晨要在县城搞暴动,请县府早做准备!”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领头的有王青、张敏,还有一些外地的共产党!张敏动员我出人出枪,我假装答应了。其他的多为本地农民,也有安州、什邡、彭县的袍哥。他们人多枪少,我们切不可轻举妄动。请务必通知驻军曾团长,要将暴动分子一网打尽,鄙人可以从旁协助。事成之后,请王县长兑现承诺!”
这可是一份大礼啊,不过这谭仕也真够稳重的,居然提前一天才告诉我。王怡在电话中表示,只要情报属实,就是给党国立下大功一件,完全可以任命谭仕为太平乡长兼西北山防支队长。谭仕在电话中连连感谢,说他得赶紧布置手下准备,就不打扰了。
二
放下电话,王怡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张敏还好对付,就是现在西北山防支队长,会些拳脚,绰号猛张飞,有勇无谋,不过一匹夫罢了。这王青就难缠了,本县太安场人,早年参加过保路运动,加入了同盟会,是资深国民党员,省参议员,当过古蔺县县长,在县民中极有威望。
“共产党要暴动,这可如何是好?如果处置不当,这次只有卷铺盖滚蛋了。”王怡急得团团乱转,不住地用手拍着油光铮亮的脑门。
“有啥急的。兵来将挡,把王青、张敏抓起来,群龙无首,暴动队伍不就完了!”
“你这是妇人之见。这王青来头大着呢,罗逸夫、赵雨初都是他同学。上次我们捣毁了以他为首的党部,抓了王青、钱云山等人。过几天二十九军参谋长赵雨初就四处活动,要我们放人。上级还批评我做事没有分寸。请神容易送神难,如果没有抓到证据,我现在哪敢抓人哦!”
说起王青,王怡就头疼。1926年,王怡刚到晋熙县就任县长,就遇上了王青这个对手。王青从广州拜谒孙中山后,回乡就成立了“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国民党晋熙县党部。这是好事,王怡也是国民党员,按理说跟王青是一路人。但国民党内派系林立,王青代表着左派利益,成天张罗着减租减税,发动一帮泥腿子和青年学生上街游行,来势汹汹,要查政府账目,要公开公平。查账查账,账本能随便让你查吗?那我们当官的岂非一点好处也没有?王青也是做过古蔺县知事的,难道说你当县长时,也将账本主动给社会公开了。想起这些,王怡就一肚子火,看啥都不顺眼。
减税减租,都是驻军说了算,一年征几次征多少,都得看军方脸色。好在军方允许每征一次,地方也可附征。老百姓日子是不好过,一年征粮十几次,但县长日子也不好过啊!前任县长,就是因为跟军方不配合,结果被免职了。人要想体面地活着,都不容易呢。王怡跟驻军团长曾荣议定,趁宁汉分流机会,派袍哥孙荣率领百余人,在去年五月一日早晨,由东门入城直到县党部,将其捣毁。孙荣们扛着枪械,一路高呼口号:“七军长通电反共,我们要揪出共产党,杀尽晋熙县共产党人。”一人呼数人应,还对天放枪,谁见过这阵势啊,沿街商铺都关门闭户,生怕厄运降临。
当时王怡就乔装改扮,坐在临街狮子楼的二楼窗户边,一面吃酒,一面观察着对面县党部的动静。孙荣们大摇大摆地离开后,驻军一连即霸住县党部,不许党员入内整理,并不准拍照捣毁相片。如此种种,自然是为了引出王青等来县府讨说法。果然,王青一行三十多人来到县府评理,要求王怡主持公道,捕拿孙荣等人,赔偿县党部损失,并登报道歉。他们在县府大吵大闹,王怡以咆哮公堂、扰乱国家机关办公为名,当即让士兵将王青等人拿下。
王怡掏出手枪,指着王青声色俱厉地说:“你姓王,老子也姓王,你看今天我们哪个王厉害。七军长通电反共,你们这些共产党人不知道吗?还挂羊头卖狗肉,冒充国民党,就是要将你的党部捣毁,解散你的组织,看你怎么办?”
谁知王青毫不胆怯,一把撕开胸前衣服,拍着胸膛说道:“我们是共产党,你也关不了办不了。有种的,你朝王大爷开枪啊。老子要是说半个不字,今天就不姓王了。”
两人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眼看就要出事。曾荣自知理亏,示意王怡冷静,然后命令士兵说:“将这一干人等统统下监,听候发落!”
没过两天,成都报纸就刊载了晋熙县国民党党部被匪徒无端捣毁的消息。记者评论说,光天化日之下,歹徒穷凶极恶,驻军不管不问,请问晋熙县是法外之地吗?有图有真相,这下晋熙县可在全省出名了。成都各部门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有人质问王怡到底是不是国民党员,怎么能捣毁自己党部?有人说驻军守土有责,国民党县党部都有人捣毁,那么普通老百姓怎么办?还有没有大家的活路?最后省府来了最后通牒,马上妥善处置此事,否则涉事者一律撤职查办。
王怡无奈,只得将王青礼送出境,释放被捕人士。这一回合,双方算是打个平手。
没想到,王青又回来了,还要搞暴动,这次可非比寻常啊!
三
“你还愣着干什么?还想不想当官啊,赶紧打电话找警察局长和驻军商量对策。”
一语惊醒梦中人,王怡赶紧向驻军曾荣汇报。曾荣说,他也接到了谭仕的情报,近期共党蠢蠢欲动,多方信息显示,的确有暴动迹象。7月8日晚,晋熙县城实行宵禁,城楼上加派岗哨,城内增加流动哨。城外地形险要处,驻军将会布下伏兵,只等对方上钩。王怡一听曾荣成竹在胸,内心稍安,赶紧吩咐警察局长,派人员在城内酒馆、妓院、旅店、车站等处,排查外地可疑人士。
这么一番忙碌下来,不觉已经上午八点过了。王怡草草吃完早饭,开始在县府办公,批阅文件。日头火辣辣的,县府大院的气柑树上,蝉子声嘶力竭地叫着,让人心神不宁。入夏以来,晋熙县成天都是大太阳,老天爷就没有下过一点雨,乡村的秧田都干得裂口了。秧苗全靠水养着,没有水,秧苗就无法扬花抽穗,更不用说结出稻米了。王怡曾经带着县府成员,在四里八乡走访了一圈,干旱情况特别严重。如果没有办法,今年秋季粮食减产甚至部分地区绝收都是有可能的。
老百姓吃不饱饭,这可是大事,弄不好就会酿出民变。丢官是小事,丢命也很正常。穷途末路,何莲建议效法古制,在东郊龙王庙祈福求雨。可是神也拜了,头也磕了,经也念了,十多天过去了,老天还是没下雨。其实王怡明白,求雨不过是演给老百姓看罢了。如果真能有求必应,那么国内就不会有旱灾了。王怡已经跟省府打过报告,省府要求静观其变,实在粮食欠收,只有下拨粮食救济了。
7月8日,正是晋熙县城的逢场天,街上分外热闹。北河坝历来是农副产品交易区,米面粮油,鸡鸭鹅兔,卖啥的都有。何莲收拾停当,提着篮子打着伞,说要跟女仆张婶出去买点鸡蛋。可是刚走了十来分钟,她们就花容失色地返回县府了。
“不得了啦,一大群农民正在、正在街上游行,足有上千人。他们手里,都拿着干枯的秧苗,吼着减租减税,眼看快到县府门口了!”何莲花容失色,语无伦次地说道。
“你急什么,县府门口有一个连的驻军。这些农民,我是不会怕的!”王怡故作镇定地说道,不过他手上提的毛笔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王怡出来,王怡出来!”隐隐约约,可以听见县府外老百姓的吼声。吼声中夹杂着锣声,一声锣响两声口号,这是训练过的呢!
“报告王县长,游行民众根本不听我的解释,他们要你务必出去一趟,亲自给他们答复。”秘书张顺边说,边递过来一封请愿书,上面写着:减租、减息、减税和救济四项,每项都介绍了具体办法。
王怡一看,今天是非得出去会会这帮农民了。普通的农民是想不出这些诉求的,这一定是有人从中指点,当然就是近期在晋熙县极其活跃的共产党了。据警察线报,共产党在本地组织了新生民导社、怒潮社、苏红之友社、农民协会等外围组织,就连少不更事的学生中,也成立了学生联合会和儿童团。共产党员以各种身份隐藏在民间,多在夜间活动,让人防不胜防。晋熙县虽小,却是一个工商业发达的地方,外来务工、经商人员极多,情况复杂。
县府门前,驻军已经用沙土麻袋垒起了简易工事。枪支均已上膛,只要这群农民胆敢朝前硬闯,士兵就会开枪,就会有人流血。王怡当然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毕竟开枪是下下之策,而谈判才是上上之选。
面对黑压压的愤怒群众,王怡摘下礼帽,欠身致意:“各位乡亲父老,你们转呈的请愿书,鄙人已经看到了。我王怡也是农家子弟,深知各位稼穑之苦。农业靠天吃饭,这是当前我们无法摆脱的。鄙人已将本地困境给省府报告,若今秋粮食减产,政府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减租、减息、减税和救济四项,鄙人完全赞成,非常时期自当行非常手段嘛!但是鄙人忠告各位乡亲,务必安分守己,切不可听信别人蛊惑,做出违法乱纪之事,否则国法难容。诸位请回吧!”
群众议论纷纷,半晌逐渐散去。
王怡唤过一个熟识的便衣警察,让其尾随游行队伍,看看其中有无王青,看看他们下一步做些什么,迅疾回来报告。不一会儿,便衣回报,并没有发现王青,游行队伍中的一些人去了北河坝,散发传单,在赶集群众中宣传减租减息的意义,最后自行散去了。
王怡稍微心安。
四
傍晚掌灯时分,晋熙县城城门早早关闭,驻军打锣沿街宣布宵禁。街上行人锐减,凡擅自在外游荡者,一律予以扣押。有胆大者,透过门缝观察驻军动静,他们荷枪实弹,在城内主要街道巡逻,一股肃杀之气,让人不寒而栗。
王怡来到驻军团部,跟曾荣一起坐在办公室里,寒暄一番,忐忑不安。
“放心吧,王县长!暴民都是乌合之众,岂能是我们这些正规军的对手!我们只管坐在这里,指挥就行,一会儿就有消息传来!”曾荣安慰道。
城郊西南方向,王青在龙泉场将队伍集合完毕,正趁着夜色向晋熙县城摸来。几百人的队伍,只有数十条步枪,其余农民所持的多为锄头、弯刀和棍棒。
“我们这是去哪里?”一些人还搞不懂此行去干什么。
“你没听过王大爷讲话啊,我们这是去进攻晋熙县城。如果成功了,就会建立川西北苏维埃政权,就可以穿皮鞋、吃饱饭、戴手表啦。失败了也没关系,回来继续当长工挣钱。反正天黑行动,也没有谁认得我们!”
周围的农民一听这话,都不由得苦笑起来。其实,这就是这批农民的心声,他们常年受兵匪地痞东家盘剥,早就想出出心中的这股恶气了。
“今天,我们去县城游行去了。那个县长,叫什么王怡的,别看平时耀武扬威的,可是我们上千人站在县府门口请愿,他还是答应了,真是没想到!”一个农民感慨地说。
“人多力量大嘛!你一个人去请愿试试,看看谁理你?”
队伍已经接近土门邓家林,这是去晋熙县城的必经之路。县府在这里设立了一个哨卡,有十多条枪。这些兵痞仗着手中有枪,对来往客商往往恶语相向,经常借盘查之名,向客商索取财物。否则,便不予放行。带班的叫熊伟,仗着父亲在县城某部门当官有人撑腰,更是飞扬跋扈,连稍有姿色的小媳妇从此经过,都要调戏一番,人称西门大官人。
王青是暴动队伍西南路的总指挥,他传令下去,要求队伍原地待命,然后带着一帮手中有枪的同志摸到了哨卡附近。哨卡哨兵喝了点酒,正抱着一杆步枪昏昏欲睡,口水都顺着嘴角流出来了。王青闪到哨兵身后,对着他后脑勺就是一棍子,哨兵哼也没哼一声,就软绵绵地倒在地上了。将哨兵拖到僻静处,捡起步枪,王青示意大伙儿将哨卡包围起来。兵痞们正围着一张大圆桌喝酒,十多条步枪都靠墙放着。
“不许动!将手举起来!”王青一脚踹开门,举枪瞄准正在吃酒的兵痞们。大伙儿面面相觑,根本不知道这些人是来干啥的。只有熊伟知道,上午上峰给他打过电话,说是今天晚上可能有什么事情发生,叫他留神。他想自己在邓家林哨卡呆了三年,整日吃香喝辣的,有啥事啊!
没想到,传言说农民暴动,竟然是真的。熊伟下意识地去摸手枪,王青知道不妙,举枪一个点射,正中熊伟眉心,一股鲜血喷射而出,当即毙命。其他的兵痞都吓傻了,酒也醒了,赶紧跪在地上求饶:“好汉饶命啊!好汉饶命啊!”他们以为这群人是土匪,黑吃黑来了,哪晓得王青们是共产党领导的暴动队伍呢。
大家找来绳子,将这些哨兵嘴里塞上毛巾,捆得结结实实。然后带着缴获的步枪、子弹,继续向县城进发。
抵近城郊,按照约定,王青放火烧掉了这里的一处茅屋。一时间火光冲天,几里路外都能看见。这实则是一个信号,通知城里的工人、市民们,可以行动了。然后,队伍呐喊着,举着火把前进,火光映红了一张张兴奋的面庞,大家似乎看见胜利在望,明天早晨,晋熙县城就可以升起川西北苏维埃的旗帜了。他们不知道,驻军已经张开了一张天罗地网,正等着他们来飞蛾扑火呢。
队伍行至岐山庙,下午还是空荡荡的大路,这时路上已经修起了简易的工事。在那些沙袋的后面,隐藏着一个个黑森森的枪口。“暴民过来了,自由射击!”一个军官一声令下,一颗颗子弹向暴动队伍飞来。
“不好,前面有埋伏,赶紧趴下!”王青火速传令。
还好,因为是自由射击,再加之夜晚视线不好,子弹并没有伤着人。一些农民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妈呀,这是真刀真枪啊!我不想死,我还想吃今年的年夜饭呢!”这些农民并没有受过军事训练,手中也没有枪支,都是最近五六天才动员来的。他们连此行的目的都没有搞清楚,当然不会豁出性命朝前冲了。
王青跟其他人一合计,觉得既然暴动已经暴露,肯定县府及驻军已经做好了准备。为了避免无谓的伤亡,决定暂时不要硬碰硬,派人去联络一下北路的张敏所部再作打算。
于是队伍悄悄撤退,脱离了与驻军伏兵的接触。这些伏兵只是奉命埋伏的,并没有接到追击命令。再说黑夜里敌我双方不明,他们也不敢贸然出击,于是王青的队伍得以安然走脱。只是这数百人的队伍越走越散,到最后只剩下十多个人。
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很快就回来了,安州、彭县、什邡的百姓都没有如约前来助阵,张敏等三人被谭仕诱杀于太平至马尾的一棵酸枣树下。据说张敏正带着队伍朝县城进发,突然谭仕的手下过来传话,说暴动已经被驻军事先知晓了,县府及驻军早有准备,劝张敏将队伍带至太平再作打算。张敏想谭仕本是自己部下,也承诺参加这次暴动。谁会想到谭仕早就觊觎西北山防支队长的位子,已经将自己卖了。张敏一到谭家大院,就被谭仕缴械关押起来,连同另外捕获的两名共产党人,一起秘密枪杀了。
王青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这都是自己考虑不周啊,其实8号去县城游行请愿,王青也参加了的。他躲在人群之中,看见王怡诚惶诚恐的样子,还以为县府真的向大家低头了。谁知这只是王怡的一个姿态,自己是被王县长这只老狐狸迷惑了。
再次集结队伍,已经失去意义。回到赵家大院,袍哥赵杉知道王青失败,拒绝收留。只是让人送来了一些路费,让王青带人迅速离开,走得越远越好,否则就会像谭仕一样,对王青大开杀戒了。王青了解赵杉,知道他心狠手辣,说到做到。何况暴动失败,驻军必然清乡,趁早离开才是上策。于是,王青将赵杉赠送的银元,以及这次暴动募集的款项分发给骨干,让大家四散避风去了。
五
晋熙县城驻军指挥室里,电话不停。曾荣、王怡喜形于色,相谈甚欢。
“报告,在西郊岐山庙发现匪情。他们焚烧了一处草房,火光冲天,似为信号之物。经短暂接火,目前匪徒已经逐渐退却。因情况不明,我部不便追击,现原地待命!”
“报告,张敏所部已经撤回太平场,我已经掌握了山防支队的指挥权。奉团座命令,已经将匪首张敏等三人就地正法,埋于马尾场某处大酸枣树下。”
“这就是谭仕啊,这小子真行,翻脸就将自己的老上级枪毙了,据说他跟张敏还是结拜兄弟呢!”王怡吃惊地说道。
“兄弟?你以为他们是刘关张桃园结义啊!一个小小的西北山防支队长,就可以让谭仕为你我卖命,可见权力和利益才是第一位的。”曾荣得意地说道。
“曾团长教训得是,兄弟今后还得多向团座请教!”王怡谦卑地说道。
“那今年还减租减息减税吗?”曾荣试探地问道。
“减,还是得减的,毕竟王某也是一个县长,当着众人做了承诺。但再减,晋熙县也不会少驻军一粒粮食,一个大洋的。”王怡意味深长地回答道。
走出驻军团部,王怡愤愤地说道:“有啥牛的,不就是手中有几条枪嘛!有枪就是草头王,看来地方保安团的成立得提上议事日程了,大不了向那些富户开刀,让他们也出点血吧!只要老子手中有枪,看谁还敢把我怎么样!”
不过王怡明白,这个牢骚可不敢当着曾团长说。明日派兵清乡,搜捕参与暴动的乱党才是大事,这一切离开了驻军的配合,那是万万不能的。如果任由乱党在泥腿子们中宣传鼓动,晋熙县还得出大事。自己丢官事小,丢命都是有可能的。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想当初,如果不是四川的保路运动闹得火热,革命军的武昌起义还不一定能够成功呢?民国成立才十多年,没想到,那些平时见到官府唯唯诺诺的老百姓们,现在也敢上街游行了,还拿着棍棍棒棒围攻县城,简直是要翻天了。
这一幕,跟辛亥前何其相似,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也。如果暴民们果真占领了县城,那么自己能有好果子吃么?这些年来,驻军在晋熙县征收苛捐杂税,自己虽说不是主谋,但从犯是免不了的。想到这些,王怡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做县长难啊,他打定主意,等到清乡暂告段落,给省府有个交待之后,自己还是告老还乡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