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本位意识与儿童文学基础理论的建构
——论孙建江早期的儿童文学研究
2017-11-13李利芳
李利芳
儿童文学聚焦
儿童本位意识与儿童文学基础理论的建构——论孙建江早期的儿童文学研究
李利芳
·主持人语·
编辑家、儿童文学评论家、作家孙建江,对新时期以来我国儿童文学事业有着多方面的特殊贡献。本期所发评论,重点研究了他作为儿童文学理论批评工作者的突出成就。作者认为,从整体考察其儿童文学理论批评成就可以发现,孙建江是一个彻底透明的“儿童本位”理念的坚守者,他将本位意识贯彻实践在其儿童文学活动的任一环节中。建基于这样一个本质的“站位”,奠定了其儿童文学理论批评价值向度的“内倾性”,即他观照阐释问题的理路总是突破外围,努力“往里走”,进入对象“内部”去探究触摸其肌理结构与实在的内容,这使得他的理论发现与阐述具有了极强的原发性与创新性,由此也开拓出了属于其自身的儿童文学艺术活动空间,这也是其各项儿童文学事业所以获得成功的根本原因。(冉隆中)
孙建江对新时期以来我国儿童文学事业的整体推进是意义特殊而重要的。他属于新时期成长起来的儿童文学理论批评工作者中个性鲜明、成就独特的“这一个”。整体考察其儿童文学理论批评成就可以发现,他是一个彻底透明的“儿童本位”理念的坚守者,他将本位意识贯彻实践在其儿童文学活动的任何一环节中。建基于这样一个本质的“站位”,奠定了其儿童文学理论批评价值向度的“内倾性”,即他观照阐释问题的理路总是突破外围,努力“往里走”,进入对象“内部”去探究触摸其肌理结构与实在的内容,这使得他的理论发现与阐述具有了极强的原发性与创新性,由此也开拓出了属于其自身的儿童文学艺术活动空间,这也是其各项儿童文学事业所以获得成功的根本原因。
由于服务对象的特殊性,对成人来说,从事儿童文学最困难的地方就是观念、态度与站位的问题,这对创作、研究、出版等儿童文学活动的任一领域都是一样的。站在儿童的角度,以儿童为“本位”作为开展一切工作的中心,这种换位能力的获得是一种天赋?或是智慧,或因修炼?情况也许不一而足。不过拥有这种能力的确不具有普遍性,但孙建江确实真正具有这一能力,且他一直将其作为一种精神自觉、一种职业认同去深入探索实践。
孙建江较早的写于1983年的一篇论文《严文井童话的运动美》选题即已体现出强烈的儿童本位意识与儿童文学理论研究的创新意识。以严文井童话为个案,从“运动美”的论题角度讨论童话艺术审美内涵构成的一些基础部分,在1983年的时代语境中真正属于“新潮者”。他的这一新颖的理论视点的获得全因其“儿童本位”理念的精神主导。“儿童的思维活动类型和成人不同,它是不确定的。儿童,特别是年幼儿童,正处在一个迅速生长发育的时期。脑的生理结构和反应机能正处在不断发展变化之中。他们被无数对他们来说还是极陌生、极新鲜的事物包围着。这种心理、环境的原因,促成了他们行为上好动,心理上好奇。他们喜欢一刻不停地活动……因此,童话作为以小学低年级和学前儿童为主的读物,要吸引儿童的注意,就应当特别注意作品的运动变化。”从儿童的生命形式与儿童文学的艺术形式的内在同构性出发去思考儿童文学的理论命题,可谓是握定了“儿童—文学”构成中“儿童性与文学性”的双重价值属性,且尤其命中了“儿童性”的价值根蒂。儿童生命的“生长性”与“运动性”是其核心的生命表征,严文井童话所以取得成功“其原因就在于他很好地把握了运动的美学观点和儿童思维不稳定的特点”。孙建江对严文井童话审美内涵的理论发现是意义深远的,因为其价值绝不仅仅体现在他对严文井童话的个案分析研究是精辟的,而更体现在他确立了新时期儿童文学理论研究“科学”的逻辑起点,并开辟了一个崭新的问题领域。此后,围绕着对“运动”立体概念的阐述思考,孙建江的基础理论建构逐步深入开来。
1985年孙建江撰写了关于“运动”的纯理论文章。在文章中他指出,这个问题提出的背景是长期以来我们对于儿童文学本身内在的特质的探讨是不能令人满意的,人们习惯用成人文学的理论来套用儿童文学,我们研究的视点应该放在儿童文学本身应具备的特征和儿童读者所特有的生理、心理属性以及两者的关系上,只有这样,才能促使儿童文学的研究朝着更加科学化的方向发展。由此表述,我们可以清晰地见出孙建江对儿童文学理论研究对象的重新定位,以及对“儿童文学”构词内涵及意义元素关系的合理辨析。从其学术研究生涯伊始,他即试图去努力寻找一个突破口,一个逼近对象内部,向其结构深处渗透的意义“关键物”,这一关键物是透视“儿童与文学”关系的可靠“载体”,而“运动”就是他找到的第一个意义载体。“我们在这里提出的运动这个观点,它既是指作为审美客体的儿童文学,也是指作为审美主体的儿童读者,然而更是指审美主客体之间的相互融合,指一个过程。确切一点说,就是指一个运动中经过同化、调节的平衡过程。”在20世纪80年代初,孙建江研究的理论资源储备就是深厚的,论述运动与儿童文学的美感效应问题,他涉及到了大量的西方美学、心理学、发生认识论著述,这些丰富的理论资源为他上述命题的阐述提供了有力的学理支撑。在层层递进地论述完“运动”在“审美客体、审美主体、以及二者之间的融合”三个方面上的反映后,他又指出了运动的形态可分为“明显的外部的”和“隐逸的内部的”两种,而运动特质是作家精心组织设计的结果,不是随心所欲、不着边际的。这一结论肯定了“运动”的“艺术性”,回到了“儿童文学”作为“艺术”存在的逻辑原点。
对儿童文学内在性的“文本世界”的关注一直是孙建江的理论兴奋点,这在他对“运动”问题的理论阐释中已经清楚地彰显出来了。这一研究理路他一直伴随着丰富的个案阅读与分析经验,然后再上升为抽象的纯理论思辨。1985年他研究罗·达尔的童话《奇异的巧克力工厂》一文题名即为“现实的世界与幻想的世界”,这“两个世界”概念的抽取与并列凸显,是他对儿童文学文本世界的“中心”与“重心”勘探的结果。孙建江对《奇异的巧克力工厂》的文本分析正值本部童话译进中国之时,他一语中的地指出,“比较我国的童话而言,这部作品的特点在于:它同时写了两个世界——现实的、活生生的世界和幻想的、扑朔迷离的世界”。结合美国乔治·塞尔登的童话《蟋蟀奇遇记》,孙建江对这两个世界在童话文本中的具体表现作了细致的分析,最终他获得了五个方面的启示,这些启示对于打开其时国人的童话观有很深的教益。而之于孙建江则有更重要的意义,他对第二个启示当时这样表述道:“现实世界与幻想世界的并存,拓展了童话的空间层次……从根本上说,童话加入现实的成分,并不是放弃童话的最显著的特长,而是从反方向加强幻想的氛围和力度,扩大幻想的范畴。”这一表述中他用到了“空间层次”,这一理论感知显示出他已经又进入到儿童文学文本内部世界的一块腹地,他捕捉到了另一个更开阔的未知之域,一个更富理论召唤力的意义载体——“空间”。“当我把童话艺术与空间这个概念放在一起进行考察时,我感到,我面对的论题充满了诱惑力。”“我们对童话艺术空间的研究,其意义决不仅限于童话,甚至也不仅仅限于儿童文学,因为任何文学样式,不管你是否意识到,它都有其各自独特的空间形式的存在。我们对童话空间意识的把握,实际上也是对文学整体形态的一种把握。”这是孙建江在著作《童话艺术空间论》的引言中写下的话,短短几句话,却内涵着著者对此研究选题价值深刻的领悟。实际上,此一研究发生在1988年,其学术含量显然是相当之高的,尤其是著者能联系文学整体形态去思考此一论题的意义。而从文学界整体研究的趋势看,对空间问题的关注更是晚近的事实。儿童文学源于其文学世界构成的特殊性,恰恰能在此问题上领先一步,这倒是儿童文学理论研究者所作的一个特殊的贡献。
童话是最能体现“儿童文学”特征的一种特殊的文体,孙建江所以选择童话来讨论空间问题也正基于此。“在我看来,童话可以说是最为集中和独特地体现了文学,特别是儿童文学空间形式存在的一种样式。”这一透视是敏锐的,但是这一论题却也是具有相当难度的。因为在他以前,国内可见的儿童文学著述从来没有产生过此议题的论述。“一直以来,做研究我比较喜欢往冷僻的地方走,越是不大有人涉及的论题我越是有兴趣。觉得这样的活儿,有新意,有挑战性,有吸引力。倘成功,自然高兴。倘不成功,亦可为后来者提供一些借镜,也有价值。虽然这样的研究会比较难。”空间问题便是他挑战自我的第一个难题。
从此一时期孙建江学术研究的思想资源来源可以看出,其时他的阅读积累播撒的面相当广泛,西方美学、哲学、文艺理论、思维科学,中国古代文论,西方儿童心理学,中国现代以来的儿童文学理论,均是他建构自我理论体系的基石。而丰富的中外儿童文学文本个案解析,则让过于抽象的理论话题变得生动易解。《童话艺术空间论》首先值得肯定的学术价值是孙建江开拓了一个学术空白,在没有任何借鉴的背景下,他“凌空”搭建起了初步的理论框架。著述虽然不是大部头的,但是却有清晰的结构,内在的逻辑理路井然有序,从整体的“文学活动观”立设论题角度,思路清晰,对一般意义上的文学空间问题研究都有很普遍的借鉴价值。
第一章“空间问题的提出”,著者开宗明义地阐述了“空间意识的重要性及其现实意义”,以及“我们的童话理论缺乏空间意识的原因”两个问题。“童话的幻想往往是一种极至的幻想。幻想一旦成为一种普遍的现象(或存在),那么,作品势必出现一个相对稳定的幻想载体——幻想的空间。”孙建江尖锐地指出,人们关注童话往往只盯住童话的“幻想”本身进行阐述,而恰恰忽视了对这个载体的研究。其实孙建江指出的正是历来我们关于童话言说的一个最根本的盲区。一般人们凡提童话必言“幻想”,但“幻想”的指涉却将我们一下抛入一个没有边际、无从把握的“虚无”之中,进而导致我们对童话的理解干脆就是模糊一片,不得章法。孙建江欲图扭转的就是为童话找到一个“实体”的归依,这个“实体”我们可以去认知、分析、解释、判断。在论证我们的童话理论何以缺失空间意识的原因时,孙建江指出,首先是因为“依赖于成人文学理论的发现”,“因为在这个问题上成人文学并没有更多的艺术发现。这样,我们的研究便理所当然地停留在幻想的普遍性这个层面上,而很难将研究的视角深入到幻想的内部——即深入到作为童话幻想独有属性的层面,深入到幻想的空间问题的研究。”孙建江的这个原因澄清除了对空间问题有说服力,其实更重要的是他道出了“儿童文学理论”研究的特殊性,以及长期以来这个学科发展的不充分性。孙建江其次找出的原因是“单线直径式、非此即彼的文学寓意观”、“缺乏从文本角度从童话进行把握”,这两个原因切中肯綮地指出了我们依然需要的是现代儿童文学观的转型,以及切实深入文本,将“童话的幻想看作是一个自足的系统”,深入童话幻想的“内部生存机制”进行研究。
第二章讨论的是“作者的空间思维”。这是一个很复杂的论题。他首先从“浑沌的空间思维阶段、平面的空间思维阶段、绝对的空间思维阶段、多维的空间思维阶段”四个方面考察了人类空间思维的历史演进;其次阐述了“当代童话作者的多维空间意识”。对“多维空间”本身,孙建江以爱因斯坦的相对论理论作了解释,然后他以两篇童话文本为例,分析了不同时代的空间意识之于童话空间结构的影响力。关于当代童话作者多维空间意识的良好建构,他总结其具体与“创作主体的价值取向、幻想过程中直觉这一特殊的表述方式、从发生学角度看待儿童”等这些因素相关。
第三章讨论的是“作品的空间构成”。这是更为微观具体的研究论题。它要讨论的是“作者的空间究竟是通过怎样的形式在作品中具体体现出来的”。孙建江将作品中存在的空间称为“艺术空间”,在将其与“自然空间”比较分析的基础上得出,艺术空间与自然空间两者之间有一定的联系,但区别也是很明显的。“自然空间只存在着空间的关系,不存在具体的空间实体。自然空间是自在的,无序的,抽象的……艺术空间最大的特点在于作者个体的再创造。艺术空间是人为的,有序的,具体的……艺术空间是一个独立的、自足的、完整的体系。”在论述作品空间的具体构成时,他探讨了六个方面的问题,首先是“叙事内容的非时序化”,此一议题涉及到的是“时间维”,他提出时间维“是客观自然时间与主观心理时间的有机统一”,“时间的安排最终是一种空间结构的安排”;其次是“作品的运动感”,指出“运动感是作品空间构成的一种手段”;再次是“作品的间隔化”,从“作品与现实之间的间隔化”和“作品本身的间隔化”两方面考虑;第四是“作品的虚实相生”,指出当代童话“注重的是在虚与实的相互关系中拓展作品深层的空间意蕴”;第五是“描述对象的超现实性”,指出,童话的超现实性有自身内在的合理性,它注重的不是个别的局部的真伪,而是整体意义上的合理效果;第六讨论了“空间的独特性”,主要探讨空间的个性和差异性。
第四章“读者对于空间的心理需求”,力图通过对儿童心理机制的分析,来讨论其对空间承受能力的把握。他指出,儿童思维活动具有模糊性,模糊性思维带有灵活性、简约性、概括性等特点;此外,儿童的内心更需要感觉的真实,他们的艺术需求中对大与小有重新分配。这些心理机制无不与作品的空间结构发生着对应关系。
第五章“空间结构的功能网络”,首先讨论了论题“两个层面:表层与深层”,这是孙建江划分叙事性儿童文学作品的一种方法,表层指故事性,深层指言语性,他具体以童话《小王子》为例对两个层面的内涵作了分析;其次讨论假定性,假定性赋予了童话新的空间形式,这种假定性何以合理且其价值在哪里呢?孙建江从艺术本体与儿童读者的承受心理两个维度作了分析,并且指出这种极致的假定所呈现的表层的荒诞,其实它还原的是深层的情感真实。同时他也指出了假定会产生审美的多种可能性,赋予了读者开放的接受效果;第三他讨论的是“空间结构的整体把握力量”,由于艺术空间是一个独立自足完整的体系,因此它便拥有结构上的统摄力量,表现在制约性、凝聚性、协调性等。空间结构具有可以承载作者把握现实、把握历史、超前意识的能力,同时童话的空间结构拥有自身的象征力量。
《童话艺术空间论》突破了学界认识童话的固定思维模式,引入了崭新的理论视点、丰富的学理资源、新颖的文本个案,自立框架,自设命题,多角度多层次探讨了童话艺术空间的来历、构成、与儿童读者心理机制的呼应、功能网络等议题,其较系统完善的理论建构为这一课题的未来研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但遗憾的是这项研究工作在孙建江之后却并没有人接续,这从一个侧面也说明了此课题的难度。与孙建江的理论敏感相一致,“空间”问题本身确实充满了丰富的内涵与张力,它延伸关联了“儿童文学活动”中的任一构成向度,触及的问题领域过于复杂密集,牵连的学科知识相当广泛多元,对研究者本身的综合学养及学术能力要求都很高。孙建江已经勇敢地挑战了此课题,但囿于时代的局限,其论述难免还在起步阶段。在新世纪以来的文学研究语境中,空间理论应用于文学空间的研究正在成为一个热点学术问题,也已经成为了一种崭新的方法论视野。在这样的背景下,童话的空间问题研究其实更有深入推进的必要性与可能性。但遗憾的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孙建江在2013年《童话艺术空间论》再版之时,对此也有深刻的反思,“近年来,我们的儿童文学研究获得了长足的进展。当然,也还大有深入拓展的空间。当年,以‘空间’切入对童话的研究在国内尚无人涉及,属‘开拓性’研究。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环顾学界,这方面的研究似仍鲜有人介入。这多少有些遗憾。真诚希望这本二十多年前的小书能早点被后来者‘越过’。如是,我愿矣”。孙建江的愿望是真诚的,相信感应到这个理论问题召唤力的人都会有此愿望,但我们真的不知道何时能有。事实上,随着“幻想文学”的兴起,这个论题的研究难度已经不知被加深了多少倍,自然,其必要性与重要性也随之愈益加重,理论上的进一步辨析与澄清会裨益于当前学界对童话与幻想文学两类文体很多模糊歧义的认识,也会对创作产生有益的推动。从这个角度看,孙建江在1988年的研究其价值便更显珍贵。
除了对童话这一文体展开具体研究,孙建江还对“寓言”这一文体“情有独钟”。他是个寓言作家,他的寓言集《美食家狩猎》荣获过中国作协第五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寓言是一种很古老的文体,也是一种很独特的文体。但长期以来,寓言在我国的发展却不很充分。在儿童文学的领地下,寓言还有了一席之地,不过其发展成就依然不容乐观。寓言虽短却有相当思想含量,寓言是思想家的文体。孙建江所以能结缘寓言也许有很多背景原因,但笔者以为与寓言集中的“思想性”有很大关系。20世纪80年代初,除了创作寓言,孙建江还写过很多关于寓言的理论文字,如“寓言的概括性”“寓言的教训性”“寓言的幻想”“寓言的比喻”“寓言的故事性”“寓言与童话的区别”等。在寓言发展不景气的背景下,这些研究的开展着实难能可贵。孙建江对寓言的“矛盾特质”有过深入的论述。他指出,“矛盾是作为整个寓言作品的内核而存在的”,“寓言的矛盾往往是从表到里,从现象到本质,从个别到一般地展开的”,“寓言的矛盾往往给人以一种整体的感觉。这种整体感常常是通过作品的假定性与合理性的组合来获得的。”孙建江研究寓言也是一种进入文本内部的思路,所以其对寓言众多论题的阐述都紧贴文本,牢牢抓住寓言文本世界的内部肌理与结构特征,且与各种文体积极展开比照揭示其独特性。寓言对儿童的文学接受有特殊的意义与价值,其文字的经济性与思想的深度性形成的巨大张力,使这一文体之于孩子而言拥有了其他文体永远难以比拟的优越性。在新时期以来的理论批评者中,孙建江属于潜心创作并系统研究过寓言的少数者之一,这一“个别性”也是其艺术个性气质的一个具体表现与有力证明。
儿童本位意识使孙建江的儿童文学学术思想触角总是紧紧锁定在“儿童的”范畴内思考文学的问题,因此,他发现聚焦的学术论题都是儿童文学属性中最易被成人忽略的部分,或者说最易被成人压抑抵制的部分。在研究初期孙建江即已树立起来的“往里走”的思维路向,使得他对这些“本位”论题的意识、言说、实践都是领先的。新时期以来儿童文学学界最早提出、关注、系统研究儿童文学的“游戏精神”的人首推班马,作为“志同道合”者,孙建江也是积极推动此一理念的重要人物。1991年他以“游戏精神”为题的文章,虽然不长,但已经很精准地把握了“游戏精神”之于儿童文学的核心价值。他指出,“在儿童文学中,游戏精神是一个不能回避也无法回避的问题。游戏精神作为儿童文学的一个重要的特征,它涉及到儿童文学研究中许多重要的理论问题。对游戏精神进行多种角度的研究,无疑有助于儿童文学总体特征的揭示”。他从“游戏精神与儿童读者之间存在着一种天然的默契关系、游戏精神为儿童读者提供了某种宣泄的机会、游戏精神独特的美学内涵诱发了儿童读者的审美意识”等三个方面具体展开了论述。如果说,“儿童本位”意识是一名儿童文学工作者从业必须具备的一种资质认定的话,那么“游戏精神”就是这一意识中首先应该具备的实体内容。这不仅体现为一种理性自觉,更体现为高度的情感认同。孙建江兼具此二者,这使得他在观照文学史与作家作品时,对其游戏精神的要义便能幽微洞察,这在他对20世纪中国儿童文学发展过程的研究中有充分体现,我们在后面专论。
新时期是当代儿童文学基础理论在各个面向被逐步填补空白的重要时期。八九十年代是这一代理论批评工作者理论感觉与理论状态最为敏感、活跃的特殊时期,他们在其时生成的理论对话场域与提出的理论建设思路一定程度上说至今都再没有被超越。1990年方卫平、班马、孙建江三人关于儿童文学学科建设与理论发展有过一次对话,三人的言论涉及到相当丰富的基础问题框架,都发表了很精辟的见解。时过二十多年,这篇文章即便放在当下看,也依然是观点新颖、思想深刻的力作,而且在近些年儿童文学事业呈现蓬勃发展的态势下看,似乎其观点与思路对当下存在的问题更有针对性。在这次对话中,有几个孙建江提出的观点颇值得注意,尤其放在其个人学术发展史的过程中去看。
一是他指出,“研究者们往往重具体评论,而轻基础理论的建设”,“我以为中国儿童文学研究,目前最需要的是基础理论的建设。具体说来,目前最需要的是关于儿童文学作为一门独立学科的理论命题的发现和创立”;二是他指出,“与成人文学研究相比,儿童文学研究最根本的不同点,或者说儿童文学研究的理论个性就在于:它的一切发生都是由特定的读者而决定的”;三是他提出,“中国儿童文学研究目前已经或正在走出它的低谷期,这是我国几代学人共同努力的结果。在这样的时候,我觉得我们尤其需要有一种整体意识,需要有一种全局观念。这不仅仅是指具体的操作,更是指一种方法论”。这三个层面的观点从“学科发展之本”到“儿童本位”,再到“整体意识”,全方位地显示出孙建江个人的理论建设路向,深刻地反映出他开阔稳健的学术理想与学科抱负。
1997年8月4-9日,孙建江应邀出席在韩国汉城召开的“世界儿童文学大会”,在会上他发表了题为“艺术的儿童文学与大众的儿童文学”的大会主题演讲,发言题目为大会指定,也是本次大会的一个分主题。但孙建江个人对“艺术的儿童文学与大众的儿童文学”两个概念所作的学理辨析,已经深层次地体现出他对这个问题的超前思考。因为1997年,其时中国的儿童文学还未进入到如当下发展形态下的充分市场化,也即“艺术与大众”的文学与阅读现象还并未发生清晰的分野,文化实践本身并未提供出相当的经验去概括形成理论命题,在这样的背景下,他能透彻解读这两个概念,并对其接受效应与价值取向作出辩证分析,实属难得。最重要的是,这一对范畴放在我国今天儿童文学产业发展的背景下看的话,更具有重要的理论指导意义。
(作者系兰州大学文学院教授 )
责任编辑:杨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