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邺绍贵的滇中风景
2017-11-13徐玉玲苏琳捷
徐玉玲 苏琳捷
读邺绍贵的滇中风景
徐玉玲 苏琳捷
画画,一直是邺绍贵珍视的生命记录和艺术表达方式。时间随着一笔一划、一涂一抹慢慢流逝,他的人生也从青年走向中年,心性渐渐平稳安静。唯有性格中不变的率真伴着他写生作画,工作生活,这样的状态,也和他文化馆美术创作辅导教师的职业身份吻合。因此,说绘画已经成为邺绍贵的生活方式,很贴切。
画家的眼睛和照相机取景相同,如在现实中开了一扇窗,让别人从他们的视角中欣赏他们眼中的生活,无论美丑,都有珍贵的记忆价值。在相机普及的今天,为没有更多机会外出采风的画家提供了摄取素材的便捷,画家空闲时,再根据采集回家的素材进行创作。
邺绍贵很少拍素材,也不画照片。工作经常到基层下乡,能入画的素材早已经存在眼睛里。他把节假日外出写生视为创作,一心一意画的比较慢,一天最多画一幅。透过他画的风景,人生所见,心中所感,自然倾泻于画布,其纯粹一览无余,他画面中厚重的色彩、即将消逝的村落、老旧的农舍、包括破败不堪的垃圾房,都给人特殊的亲切感,使他的艺术更加贴近生活。那些具体的不断出现的电线杆、飘飞的电线,让观者看到了画家记录时代的烙印。那些青灰的、透明的、特别是《滇中日记·云秀》中蔚蓝干净的天空,是他画里和心中诗意的远方,给人予无限遐想。
高贵与平凡的选择
邺绍贵在大学学的是油画专业,也是他喜欢的学科。他认为,油画是最能够让画者随性发挥的表现形式,又是创作和空间发展比较好的画种。
他的创作,继承了现代油画的精髓,已不再是西方理性主义影响下的写实主义,而是由再现走向表现,由客观的物质描述走向表现画家内心追求,以及自我的内化精神。无论人还是景,都已经逐渐脱离了油画的阶级性,更加贴近社会现实中能看到的市井生活。即使在画中呈现最平凡的村落或民居建筑,也在追求有细节的表达人文情怀,生动地再现了画家自身观看社会的视角。如《滇中日记·写生小黑村》《滇中日记·写生研和老街》,画面笔触乍看粗糙,实为没有拘束的潇洒写意。画中色调饱和舒服,冷暖变化对比丰富,极具个性特点。景物具有独特的清晰和模糊美,形成看似狂放,实则细腻生动而富有质感。画面整体视角张力十足,又有一种安静荒芜的特质,且当中暗藏生机和希望。
从生活到绘画,从技到艺,从文化视觉到独立思考,是一个复杂而又漫长的再创作过程。邺绍贵的油画,就是通过上述学理的思考与实践,提升和建构的心中田野风景世界。他画的,都是我们熟悉的事物,却忽然又会令人怀疑,这画里的世界在现实生活中真的有吗,在哪儿呢?澄蓝无云的天,高远的山,宽阔的街,水中的鸭子,富有特色的民居和稀疏的树木,在画中洋洋洒洒,还有几分慵懒闲适的气质。
这是邺绍贵心中的日子,那些细小的美好,是介于现实与臆想之间的理想生活意象,是他的田园与恬淡,如《滇中日记·写生黄官营》《滇中日记·写生红原村》《滇中日记·写生研和老街》。他的油画风景来自写生,也源自他内心真实的履痕,更是他人文精神的寄托与现实视界的融合。符合艺术是属于艺术家个人的行为,所有的绘画技法都服务于艺术家心中的心智与审美,以体现画家的思想内涵与精神诉求。邺绍贵的作品风格,还源于他多年的职业身份积累,赋予他与人与事物亲和的率性。于是,他笔下的一抹云彩,一片蓝天,一个村庄,一爿土地,都凸显他超现实的理性思考与感性表达。
在艺术的发展过程中,曾一度过于完美的绘画艺术作品虽然能让人赏心悦目,却不食人间烟火,拒人于千里之外,难以与观众产生共鸣。而事实上,艺术也一直在以一种包容的姿态,兼收并蓄各种各样的新面貌,新主义的有益营养而成为新传统。在邺绍贵的风景画中,看似平淡无奇的表象,其实蕴含着他自己的学术态度。看他的《滇中日记·废旧的烟囱》《滇中日记·写生小黑村》《滇中日记·写生研和老街》等作品,从不刻意在画面中美化细节,而是直白地描述那些斜塌的土墙、杂物堆置的巷道、凌乱生长的树木、杂草丛生的庭院和不那么清澈的溪水。这些看似不够和谐的事物,是他对传统的大众审美的批判与突破,也是他直观率性的创作态度,以还原生活和自然,打破原有的,那些乔饰文明的框框,力求把艺术作品从神圣的殿堂搬到普通大众的视野之中。这样的作品,能让人感受到普通人的温暖情怀之美,具有把平凡生活当成高贵艺术欣赏着过之意。
艺术作品,还是创作者对生活感悟的结果。也正是这份反绘画乌托邦的平民态度,体现了脚踏实地画画的绍邺贵对传统审美的突破,对平常人家生活的热爱与珍视,显现他在画之外,在“大我”中质朴真情的“小我”,深藏着画中一样的寂静与空旷……
也许,这就是他写生风景的创作意象境界。
东西方文化的交汇
率性,是邺绍贵一贯的风格,这不仅体现在他的绘画作品中,也体现在他的艺术生涯中。油画,一直是邺绍贵的创作方向,1989年,他突然放下粗硬的笔刷和多彩的颜料,转身拿起柔软的毛笔,投入到中国山水画的写意世界。问其原因,他居然说得简单又直白。当时,他的作品不断入选北京和其它省市画展,画都要通过邮局寄往各展览城市。油画连画框邮寄,又大又重,包装非常麻烦,邮递费用也很贵,一幅画寄一次北京,一个月70多元的工资就没了。中国画多方便,一张宣纸,一个信封,往那儿寄都便宜。就这么简单的理由,邺绍贵为生活需要考虑,也包括小小任性,开始了近20年的国画之路。
许多人认为,不同画种之间的转换是复杂而且困难的。一个画种的学习需要大量的理论支撑和操作实践,要想在两个画种之间游刃有余,需要画者非凡的天赋和长时间的研究学习。邺绍贵画了20年国画,成绩不俗。他认为艺术是相通的,国画可以运用油画的技巧,二者可交叉可借鉴,前辈艺术家已有非常成功的典范。创新与突破,可以说是每一个当代艺术家的追求目标,邺绍贵亦然。
为了进一步解读邺绍贵的写生风景,在这儿,拿西方风景画和中国山水画作个简单的比较:西方风景画重理性重模仿,采取观察式描绘手法,凭借客观物像,直接再现其存在的真实感。而中国画的艺术追求是“神似”,笔下的山水往往看上去似曾相识,但与现实中的山水有较大差距,并不能“对号入座”。前者讲究空间构造的严谨和色彩的浓重鲜艳,后者强调意境的塑造和笔触的运达舒畅。背景理论的不同,往往使人们产生错觉,似乎这两者南辕北辙,风马牛不相及。不识西方绘画技法奥秘的人,会对其不屑一顾,认为它浅显,缺少深远的哲学思想和美学意味,也没有骨线,仿佛难以促使人们去欣赏和思考。而不懂中国画中意蕴隽永的人,也会鄙薄山水画,认为它缺少色彩,轻描淡写,没有立体空间和视觉张力。但欣赏邺绍贵的中国画山水小品,不难发现,他在其间融合运用了西化理论和技法,使其不同于传统山水画,颇具现代水墨意味。由山水和人物共同构成的画面主题,兼具叙事性,让严肃沉稳的山水多了不少调皮和趣味,生意盎然。
传统中国画以写入画,创作程式通过留白表现和延展空间深度,塑造意境,正所谓“虚实相生,无画处皆为妙境”。而邺绍贵在其山水画中渗入了西方油画的焦点透视法,并且利用模糊和色彩饱和的程度来呈现远景、中景和近景;减少留白,大量的景物填充画面,用心划分空间,既充实了画面却又不显咄咄逼人;人物位置的刻画也别出心裁,表现其在山上、山间、山下的独有状态,并借此突出了景物建构的空间关系。而他的油画风景《滇中日记·老街写生》《滇中日记·建水写生》《滇中日记·写生月亮湾》这类作品,大块面中那些不经意出现的小空间构成,活生生的借鉴了中国画写意笔触,丰富了画面细节的灵动,提升了画面的审美情趣,是邺绍贵东方写意与西方写实结合的典型表现。
除此以外,中国山水画和西方风景画的融合还得益于它们所具有的共性。其两者都致力于诠释人与自然的关系,追求在绘画创作上主观和客观的统一,情景交融。但无论是对于自然的模仿,还是追求对自然意境的再塑造,都需要作者因景物而动情,才能随着自己的本心,有感而发。因此,邺绍贵的作品,无论是西式风景画还是中国山水画,都承载着他对人与自然这一大主题的独立思考。前者将人文社会不变的建筑风景放入自然,反观二者相辅相成的关系;后者则直接将人类活动带入大自然,反思人在自然社会中的地位和作用。与此同时,他将中国山水画的视角融入西方油画风景中,通过景物与景物之间的关系侧面刻画人类社会的进程;强调将景物写意的中国山水画元素,融入西方抽象、色彩艳丽的风景画中,使他的写生风景画别具一格,独树一帜。
自然与人文的融合
采访交流中,2011年4月10日,是邺绍贵多次提及的一个日子。因为这一天,受到许多老友的邀请,他又决然放弃中国画,重新回到自己喜爱的油画创作中。对他来说,这一天有着特别重要的意义。也许,油画才是他心中的执念所在,拿着油画笔在画布上涂抹,才是他心性的自由驰骋,生活真正的舒适与意义。从此,邺绍贵便常常与画友们出门踏青写生,似有一股更加旺盛的生命力,注入到他的绘画生活中。
为纪念邺绍贵重新“出道”的日子,他为因此成立的写生团队取名“四月写生社”,他的油画创作也像四月天一样充满明媚生机。他的写生不仅仅是模仿自然,画素材,而是他为自己选择的一种创作方式,既是画自然的真实,更是画自己内心的真实。这样的绘画变得越来越单纯,仿佛就是自己平静心灵的镜子。将生活中那些熟悉又不失审美趣味的事物,在作品中呈现,给邺绍贵带来无限欢愉。
傅雷先生说过,当一种艺术形式发展到一定的程度,就需要返回自然,去寻找新的要素。对于邺绍贵来说,他的画画已经不是单纯为了创作而创作。写生,除了为他提供新的艺术灵感,也是他寻找初心的过程。画家置身于山水田园间,身之所历,目之所见,会有独特的发现,独特的感悟,付诸于笔端,便成了独特的创作风格。原本还喜欢画人物的邺绍贵,被乡间质朴的风景和风景中流动的人文气象感动了,他深知绘画只是媒介,情感才是桥梁,他的画,真诚率性地传达他内心的精神感受,也因此让观者产生共鸣。
许多画家喜欢在油画写生中进行二次创作,写生现场只抓住景物的突出特点,进行快速记录,回家后再做二次修改或深度创作。但邺绍贵从不这样做,他认为,画家身处自然环境中作画更具现场感,更加贴近景物本身的状态,而二次涂抹反而破坏了风景中原有的干净和随机性,人为地削弱了大自然特有的气息。自然也许不完美,但在邺绍贵的眼里,是最为原始美好的一种艺术。亲近自然并在体验中将其记录,不刻意不做作,是他的画最好的状态。对他来说,绘画不是生活的根本目的,出门与同道的朋友相聚,一起领略自然意趣,在大自然中洗涤身心,多些空灵面对画布,面对乡村田野,绘画与生活才能融为一体,互为人生风景。也许,这是他多年下乡与基层交往的工作给予他的认识,这种认识使他品行中自然产生质朴的情感,以及内心深藏的一份“草根”情结,亲和温暖。
面对艺术创作,邺绍贵很坦然,这种坦然源自内心的率真与充实。当提到他的作品参加过什么展览,获过什么奖项时,他笑嘻嘻说,原本画画就不是为了获奖,这样每天对着画布、握着画笔,就不会有任何压力。他画画处于一种轻松的状态,没有了那些所谓理论与荣誉的禁锢,而是追求自己对风景画更深的理解。最重要的是,写生于高山湖泊的那份豁然自在,醉心于乡间百态的描绘之间,跟着他一起写生的中小学美术教师都很受益,同去的画友高兴,自己也就很享受。他尤其喜欢在天宽地阔中,自己文化馆美术辅导教师的角色,没有利益关系,没有说教,也不需要矫情学术,辅导和示范都在平等中进行,彼此在亦师亦友中完成每一次写生和创作。这样的绘画愉悦,让邺绍贵对生活怀有足够的耐性,不存急功近利之心,付出便不会被怠慢和
欺骗。这是朴素的真理,是他创作的态度,也是他生活的态度。
责任编辑:万吉星
(作者徐玉玲系云南艺术策展人,苏琳捷系国际传媒专业在读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