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忆事,温暖回首
——评禾素散文集《风中的蔓勒梗》
2017-11-13赵靖宏
赵靖宏
故乡忆事,温暖回首——评禾素散文集《风中的蔓勒梗》
赵靖宏
傣族作家禾素,本名方思入,出生于云南省德宏州芒市,现居香港,是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香港作家联会会员,天涯社区网站香港版专栏作家,“海那边”华人论坛专栏作家。禾素虽然很早就喜欢文学,但大学的专业却是音乐,直到2005年才真正开始文学创作,其中,她的《消逝的马缨花》获“中国当代散文奖”,2016年出版了她的散文集《风中的蔓勒梗》。禾素的家乡芒市,傣语为“勐焕”,是傣族土司领地,现居住着傣族、景颇族、德昂族等多种民族,出生、成长在这样一个少数民族聚居、崇尚自由快乐、民族风情浓厚的边陲小城,禾素深受影响,她在散文世界里勾勒了一个让人魂牵梦萦的故乡,一个她心中的理想国。二十多年客居异乡的经历,既开阔了禾素的视野,也加深了她的乡愁,她以一个游子的视角讲述故乡,文字温暖,情深意切,形成她的散文独有的风格。
禾素的家族——方家是芒市历代世袭土司的后裔,先祖在清朝时曾被伺封为正四品官员,到了她曾祖父一辈,家道中落。尽管家境大不如从前,但家族的文化氛围却传承下来。禾素的外公在十二岁时就曾前往缅甸求学,精通傣语、汉语、英语、缅语,还译写了多部傣剧,在当地颇有名气,禾素出生于这样的一个重文化的傣族大家庭,从小便接受了良好的教育。从禾素散文中得知,她的家教非常严格,外公从小就教导她对长辈要尊敬,做人要信守承诺,不贪图小惠等为人之道,还要求她多读书,即便犯错受处罚也是抄唐诗,这在当时那个经济、文化都落后的傣族村寨极为罕见。除了外公,禾素对写作的热爱还与她小学班主任有莫大的关系,她曾和朋友多次讲起那位用极富感染力的声音把古典文学当故事来讲的班主任,正是在班主任的鼓励和表扬下激发了她对文学的浓厚兴趣。良好的家庭教育、家族的文化传承以及班主任的启蒙为这个傣族小女孩心里埋下了一颗文学的种子,后来,她参加了鲁迅文学院的高级文学创作函授班的学习,这期间她的散文作业《消逝的马缨花》得到了高度评价,自此踏入文坛。有人把禾素称为新一代“傣族作家第一人”,这不仅是因为禾素的傣族身份,也因为她的散文热衷于对傣族文化的描写,基于对自己的民族和故乡的深厚情感,禾素用温暖清丽的文字叙述着那些真挚美好、温暖动人的乡情、亲情、友情、爱情,把简单的生活写得娓娓动听,安静祥和。
一、故乡情结
人,一旦离开家乡,便会生出故乡情结来,而且离家越远越久,这种情结就越浓越烈,禾素便是如此。她在散文集《风中的蔓勒梗》首篇第一句话就发出了“不走出故乡的人,哪里会知道故乡为何物!”(《风中的蔓勒梗》)的感慨,寥寥数语道出了郁结于心的乡愁。虽然已经移居香港二十余载,但禾素骨子里仍是“家乡宝”,每年都要频繁往返于芒市和香港,并将对故乡的思念镌刻于散文里。禾素形容自己是“一株生长在南疆肥沃土壤里的小草,被人连根拔起移植到这遥远的没有土壤的城市里”(《佳节焦虑症候群》),香港纵然是个现代、发达的大都市,却无法让她找到精神的归属感,她自述道:“我应该是那种双脚踩着故乡的土地,灵魂才得以回归的人,处于故乡以外的地儿,身上便兀自少了一份灵气”(《幸福的回响》)。虽然见过世面,历经繁华,禾素依然心系边境小城的故乡,当友人直言芒市风景不错,但人们活得没有梦想时,她并不以为然,她深知故乡的安逸和落后,但这安于现状的生活方式背后,却有着能让禾素为之神往的魅力。故乡的傣族人民把快乐和乡情至于金钱之上,“可以为了跳一场嘎央(集体舞)或赶一个热闹的摆(集会)而放下手头上赚钱的营生”(《幸福的回响》),这种快乐至上,符合人性的,自然的生活方式是身处大都市里为世俗生活所羁绊的作者所怀念的。在禾素看来,故乡人民按照他们的生活轨迹不紧不慢地过日子,虽然在物质上没有大城市那么富足,但安贫乐道的生活幸福指数颇高,他们用自己的生活哲学在这个浮华喧嚣的世界寻找到了灵魂的安然。
一个如此热爱家乡的人,却被命运安排到一个远离故土的都市,这也许是命运与禾素开的一个玩笑,但这丝毫没能淡化她对故乡和民族的深情。作为一名傣族作家,禾素致力于本民族文化的写作,她的很多篇目都写了傣族的民俗风情,涉及傣族取名字的习俗、傣族的节日、傣族对小乘佛教的信仰、傣族的婚嫁丧礼、傣族的服饰等方面。《结婚纪念日》一文里描写了傣族有趣的婚嫁习俗“只要你不顾一切勇敢跟相爱的人离家出走,家里会认为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只能任由他们在一起不会反对,不过要男家摆宴席请寨子里的人白吃白喝三天三夜”;《又是一年摆冷细》中介绍了在傣族的传统节日“摆冷细”来临之际,傣族人民家家户户舂糯米粑粑,女孩和小媳妇们抢挑寨子井里的第一担水,老人们带着鲜花和贡品到奘房(寺庙)礼佛,男孩女孩着盛装赶摆,傣族人民用虔诚和热烈的心认真对待民族的传统节日;《时光的褶皱》中,由一条“黑漆漆的傣族筒裙”展开了对“我”的祖祖在历史的变迁中摸爬滚打,跌宕起伏的一生的叙述,祖祖以坚强乐观的态度,充满生命力的韧性展现了家族的精神力量。筒裙上的每一道褶皱不仅匿藏着一段如烟往事,也凝结着一个民族的绚烂文化,作者相信“在所有民族文化与服饰文化当中,一定浸透了那个民族独有的智慧和汗水,记载着那个民族特殊的历史和命运”。作者在讲述故乡的傣族传统民俗风情时不是简单介绍,而是印烙了她成长的记忆,她将民俗风情与自身经历相融合,在故乡情结中展现对民族文化的认同,呈现出具有生命力和人情味的傣族文化。
芒市的傣族信仰南传上座部佛教,在禾素的家乡几乎是有寨子(村子)就有奘房。这一教派主张通过个人修行,达到自我拯救、自我解脱的目的,对佛教的虔诚使得傣族人民以行善积德律己,身为土司后裔的方家同样如此。禾素的母亲即使去到美国仍念着要拜佛,禾素虽没有母亲那么虔诚,但对佛教及其信仰始终敬畏和认同。她在《圣鸟之城》中记叙了与友人一起游于缅甸,禾素从性情温和的司机、快乐祥和的路人、自由重礼教的家庭、夜不闭户的村镇、佛寺林立的城市等见闻,向读者展现了一个在佛光普照下的美好国度。由于对佛教的虔诚,缅甸这个贫穷落后、政局动乱的国家并未如我们所认为的那样“穷山恶水出刁民”,相反,这里的人与人之间谦卑、互助、礼让、信任,尽显人性中的美好,这便是信仰的力量。禾素的故乡与缅甸接壤,在故乡生活的傣族以及很多汉族人民都和缅甸人民一样信仰佛教,一代又一代的傣族人民继承了佛教信仰,蕴化出善良朴实、温和如水的民族性格。禾素认为,“一个优秀的民族,进步不仅仅体现在物质财富的增长,更应该体现于精神文化的发展中。”(《又是一年摆冷细》)禾素深爱她的故乡和民族,故而也格外珍视傣族文化,特别是傣族文化中的精神文化,她的散文主要围绕着傣族文化来写,她愿用她的笔守护这片故土及其精神财富。
二、亲情、友情、爱情
禾素的散文集里多为回忆性散文。她虽不是一个活在过去的人,却是一个喜欢怀念过去的作家,那些出现在过去时光里有关亲情、友情、爱情的人和事,无论是开心的或是心酸的,都那么熟悉而温暖,足以让这个飞出故乡的孔雀姑娘在异乡感到幸福。
友情是滋润禾素心灵的甘霖。禾素的处女作《消逝的马缨花》便是有关朋友的故事,禾素在文中写了她儿时的玩伴小瑞短暂的一生。小瑞在曼妙的花季年华坠入爱河,却在怀孕之后被男方父母嫌弃,男友也离她而去。命运丝毫没有眷顾小瑞,在经历了爱情的失意后小瑞又经历了病痛的折磨,父母的愚昧无知最终断送了她年轻的生命。可是,小瑞从未怨恨过她的父母,甚至还一直维护那个弃她而去的男孩,她用一颗善良的心对待命运的残酷,禾素在这篇散文里充满了对她的这位朋友的惋惜和怀念。在《朋友》中禾素讲述了她在故乡那些相隔甚远却情谊依旧的好朋友,现实的距离并没有让彼此的心疏远,许久未见他们依旧心无芥蒂的调侃,这让禾素感到放松和愉悦。时至今日,每每想起和朋友在故乡度过的那些时光,想起儿时和小瑞在外婆家园子的马缨花下嬉戏时那亲密无间的身影,都让禾素充满力量去应对在异乡寂寞和生活的酸甜苦辣。
爱情是禾素珍如生命的情感。禾素在她的散文集里谈及了她的爱情观,从她的散文中能看到经历婚姻变故的她并没有对爱情失望,她依然是那个相信爱情,渴望爱情的女人,只是,岁月的沉淀让她更成熟,也让她宽容慈悲。禾素以释然的态度面对过往——“有些人和事,过去就过去了,再见时,能如张爱玲一般淡淡说一句:哦,原来你也在这里。想必已是最好的结局”(《哦,原来你也在这里》),又以不迁就的态度迎接未来——“爱情于我如命般珍贵,绝不会廉价处理。我若要爱一个人,他必须有让我折服的地方,我不服一个人绝不会爱那个人”(《为谁低到尘埃里》),禾素对爱情的真诚与倔强可见一斑。散文《这个春天的夜晚》讲了一个莽撞的少年勇为了心爱的女孩,以身犯险盗窃红宝石的故事。这个与“我”青梅竹马的男孩,二十多年前就已消失不知去向,可一直保存在“我”少年时的那段回忆里。勇的行为虽然幼稚,甚至触犯了法律,可他就那个纯真叛逆的少年,一个可以为了爱情奋不顾身的男孩,单纯从爱情的角度来看,与当下那些将爱情与利益紧密捆绑的理性的男女相比,他的爱要显得可贵。作者以这段发生在故乡的爱情故事,追忆那逝去的纯真时代,咏叹那单纯、美好、朦胧的爱情。
亲情是禾素内心最柔软的部分。《我要为你建一座花园》里作者写了她父母在离异之后晚年相守而居的温暖时光,父亲在生命最后时刻的慈爱、俏皮,母亲在美国时的思乡之情,还有那神秘的祖宅的古老故事里都凝结了作者对亲人和家的思念,在异乡的很多夜晚,禾素总会想起这些过往来慰藉她那颗切切望乡的心。《风中的蔓勒梗》作为散文集里的首要篇目,以对外公的追忆展开叙述,外公的睿智和才华曾让儿时的作者钦佩不已,但也终究敌不过生老病死,外公晚年在家门前蔓勒梗树下靠着躺椅上晒太阳的身影成了禾素挥之不去的记忆。随着外公的去世,蔓勒梗在一个雨夜轰然倒下,却永远活在了禾素的心里。人会老,树会倒,“唯有故乡,永远站在原地,在每一个晨露闪耀的清晨,在每一个风雨飘摇的夜晚,热切等待着她远在异乡的孩子,裹挟着一路风尘,从远方归来”(《风中的蔓勒梗》)。禾素的散文集以散文《风中的蔓勒梗》为名,我想是因为蔓勒梗于禾素而言是一个寄托,它不仅寄托着禾素对外公的情感,也寄托着禾素的故乡情结,那些属于故乡的让禾素感伤亦温暖的故事,如同风中的蔓勒梗摇曳在故乡的记忆里,她希望终有一日能“裹挟着一路风尘”回归故里。
禾素说“当我们离开家走向世界,故乡的概念才一下子变得清晰明确”(《风中的蔓勒梗》),少年不知愁滋味,只有远离家乡以后才能真切体会何谓乡愁,久居异乡的禾素对此深有感触,她把这浓烈的眷恋化为笔下的文字倾吐出来,她的乡愁里不仅有故乡的土地和风情,还有这片土地上承载的爱。
三、简单生活里的文字坚守
从某种意义上说,禾素属于沈从文那一类的作家。沈从文在大城市居住了半个多世纪,仍自称为“乡下人”;禾素在香港居住了二十多年依旧保持着故乡的简单生活方式。穿梭在香港街头,她时常因某样熟悉的物或场景勾起故乡的回忆,可以说是身在香港,心在故乡。翻阅她的散文集,你便会发现她无时无刻不在写故乡,或是从故乡带来的情感经验,即便是少数几篇写香港的散文,她也更关注于发生在市井街道里的那些有烟火气的、怀旧的故事,而不是那些高楼林立的繁华地带,如散文《香港街头二三事》、《昨夜的渡轮》、《香港记》等便是如此。在快节奏的香港,禾素不得不为了生活疲于奔走,但在文学的世界她愿意沉淀下来,她告诫自己和读者不要走得太匆忙,停一下好让我们的灵魂跟上。她善于在简单的故事里,平凡的生活中发现生活的真谛。
禾素在多篇散文中抒写人生思考,展现了她淡然、安然、怡然的人生态度。《我们永远奔跑在路上》一文中禾素思考生命的意义,他勾勒了一个她内心的理想国,“在那里,你可以照着理想的方式快乐无忧地活着,你可以散开长发赤脚奔跑,可以对着天空大声喊叫,可以紧紧拥抱深爱着的那个人,可以和他在太阳底下舞蹈,你甚至可以裸露着温柔的上身,站在洒满月光的窗前,想象他穿过黑夜不期而至的温柔,在那一刻漫漶如水,泛滥成灾。”虽然身体被尘世捆绑,但禾素有一颗向往自由的心,她驰骋于文字间放纵不羁追逐自由;《水姜花的香气》中作者写道她和孩子吃着粗茶淡饭,配上老家的咸菜,二十元港币买到的水姜花香弥漫于蜗居中,这令作者感到安静从容,发出“顺境逆境,眼界各异,宁静在心,便可在世间觅得一份安详”的感慨;《简单》中可以看到作者一双儿女是治疗抚平她情绪的良药,她借此抒发了对简单的生活的理解,那便是要追随内心的真实,达到舒服的状态,做到问心无愧,心存感激。禾素说她的写作追求是“简单生活里的文字坚守”,她追求简单的生活,她的散文也多是从身边的点滴小事抒发感悟,往往能以细小处见大情怀,在平凡中见真知,引发读者的共鸣,久久沉思于其中。
读禾素的散文,能读出她的孤独,她的敏感,同时也能读出她的骄傲,她的乐观,她的温暖。禾素的散文在自然朴素,亲切感人的语言中渗透着一种情怀,抚慰着读者漂泊的心,思家的心。生于南疆,久居都市的禾素从未忘记自己的根,二十年多年前她离开故土,多少年以后当她重拾文学梦想时她以故乡忆事为题材进行散文创作,故乡成为了滋养她创作灵感的肥沃土壤。她执笔向读者娓娓道来她的亲人朋友,她的民族,她的故乡,点滴回忆溢满相思,再回首,竟温暖依旧。
【注释】
[1] 禾素. 风中的蔓勒梗 [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6-04
[2] 何真玉.傣族作家禾素与书友分享“创作”的快乐[EB/OL]. http://www.dehong.gov.cn/news/sh/ content-17-35060-1.html, 2017-04-23
责任编辑:臧子逸
(作者系德宏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教师,文学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