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仓中篇小说论
2017-11-13杨剑龙
杨剑龙
陈仓中篇小说论
杨剑龙
陈仓原名陈元喜,是陕西商洛山丹凤县塔尔坪人,母亲早逝,哥哥在长途汽车坠入河中为救他而溺亡,两个姐姐出嫁了,他一直与父亲相依为命。1998年陈仓翻过秦岭去西安,在杂志社任编辑记者,写小说、写诗歌、写散文、写纪实文学。后来去广州工作,2003年开始定居上海,在报社任记者编辑。陈仓最初是以诗歌创作走上文坛,出版诗集《流浪无罪》《诗上海》《传世博》等。陈仓曾发表小说《最后一片叶子》《老猎人》《寻找影子》《缘于自杀》《最后的表演》《男子失身》《戴着你的红围巾》《再看也不是我的大海》《冬之河》等,其中《戴着你的红围巾》是中篇小说,被《小说精选》2004第8期转载。
陈仓的中篇小说《父亲进城》刊载于《花城》2012年第6期,为《小说月报》中篇小说专号2013年第1期转载、《新华文摘》2013年第4期转载,此后陈仓的中篇小说不断发表,共计发表了19部中篇小说,其中《我想去西安》《上海不是滩》《女儿进城》《父亲的晚年生活》《空麻雀》《父亲的棺材树》《兔子皮》《麦子进城》《墓园里的春天》《从前有座庙》《地下三尺》分别被转载,呈现出极高的转载率。2015年4月,红旗出版社出版了“陈仓进城”系列小说集八部曲,引起了媒体的广泛关注,被誉为新世纪的“陈奂生上城”“一代进城者的心灵史”。
走出商洛山的陈仓,走进西安、广州、上海,在巨大的城乡落差中回望故乡,在人生苦痛的积淀与情感的发酵中,以其丰厚的生活积累、记者的敏锐眼光、诗人的激情畅想,寻找题材、编织故事、寄寓情愫,写出了城市化进程中乡村的颓败与衰弱,写出都市生活中底层外来者的坎坷与磨难,在浓浓的乡愁故事中呈现出城乡文化对立与交织中的人性冲突。
一、塔尔坪:“就变成了我的桃花源”
当我来到了上海,回过头再看塔尔坪,塔尔坪就是我的远方,就变成了我的桃花源。这就是我回望不舍的一个核心。——陈仓
陈仓走出了商洛山,心中却常常升腾起浓郁的乡愁,他牵念着他的塔尔坪,就像鲁迅牵念着未庄、沈从文牵念着边城。山村的人们向往着外面的世界,在都市奋斗的人们又牵念着故乡的山水。2004年发表的《戴着你的红围巾》以黑子、锁子兄弟娶媳妇的故事,写出乡村社会的愚昧与挣扎。锁子陪哥哥黑子去刺沟村相亲,香梅的娘竟看上了锁子,香梅嫁给了锁子,锁子却好赌常不落屋。勤劳的黑子做小椅子去卖,香梅渐渐喜欢上了黑子。黑子娶了哑巴媳妇,引起香梅嫉妒,她竟然害死了哑巴而被捕,锁子也因赌博被公安局抓走了,小说突出了勤劳致富、赌博败家的主题。《我想去西安》中在西安城外坐牢的叔叔回塔尔坪,成了寨子里的大红人,十六岁的陈元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先放火烧了二黑家,后又准备强奸大表妹,却
因为用石头打飞播造林的飞机被捕,成了寨子第二个出山的人。陈元服刑四年后回到山寨,盘山公路已经通到了塔尔坪,人们都出山去打工了,寨子已经变得不认识了。小说突现了山寨人们走出大山去外面世界的渴望。《父亲的晚年生活》中,“我”从上海返塔尔坪,给后母送葬,并想将父亲带去上海,却被父亲拒绝。作家突出了浓浓的思乡情结:“在我们塔尔坪,从我记事时起,一直到如今,民风就十分淳朴。也许正是这个,与外面的世界一对比,特别是与尔虞我诈的上海比,一个是雪花,一个污水。”民风淳朴的塔尔坪与尔虞我诈的都市上海,形成鲜明的对比。父亲想请会唱戏的表叔来家,表叔却已经说不出话了;“我”给父亲买了大彩电,父亲却怕费电而不开;父亲开荒烧着了山火,后来才决定离开故乡。小说写出了乡村的颓败落魄:“如今塔尔坪的这九个大院子,有雕着龙的柱子,有天井,有回廊,有磨坊,唯一没有的就是年轻人,也没有孩子在这里出生。”“农村现在就是这个样子,一个孩子也没有了,没有孩子在这里出生,也没有孩子在这里长大,倒是只有老人在这里去世。”因此作家说:“《父亲的晚年生活》讲的,就是随着一个家的建立,一个故乡正在消失的故事。”在作品中,作家在返乡故事叙述中感慨故乡的正在消失,溢出浓郁的乡愁。《父亲的棺材树》以散文化的笔调写父亲的棺材树,第一口楠木棺材给了死去的老婆,第二口橡木棺材给了“大美人”遭雷击的儿子,第三口泡桐棺材才给了自己。小说写出父亲与嫁给了懒汉叔叔的“大美人”的暧昧关系,写出了父亲对于树的信仰和敬重。作家描绘了乡村的荒寒:“这些年,别说清明节,就是春节,人回来得也越来越稀少,好多坟头长满了杂草,有些已经坍塌,像是孤魂野鬼似的。”作家仍然比照故乡的纯朴民风和上海的相互提防:“每次回塔尔坪时,我家院门都是虚掩的,大门也是虚掩的。这种虚掩着的感觉真好,不像在上海,我每次出门,都得反复把门锁好,钥匙转好几圈子,几乎天天下楼了,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少拧了半圈,忘记把防盗门反锁了。”在浓郁的乡愁中呈现出悲凉感。《空麻雀》通过16岁的留守女孩陈雨心的故事,表达期望对于颓败故乡的拯救。母亲早逝,父亲去了外地打工,陈雨心独自给自己过生日,她给不知道在哪里的父亲写信。小说写出塔尔坪的颓败:塔尔坪小学没有学生了,李校长放火烧了学校,自己烧死在里面。九十九岁的老太爷出殡了,祖先留下来的四所老院子基本就空了。在西安某机关做秘书的元照伯伯告老还乡,在四所老院子里建图书馆、养老院、陈列馆、矿泉水加工厂,写出了拯救颓败乡村的希望。
陈仓始终以一种矛盾的心态书写故乡,在塔尔坪长大的他远离故乡牵念故乡,回到故乡塔尔坪的颓败与凋敝又令他心寒,他企望拯救故乡拯救塔尔坪,他总是回望不舍,却又不得不远离故乡,他在浓浓的乡愁故事中呈现出人性的冲突。
二、上海滩:“不安是一种常态”
我在城里生活了二十年,让我用几个词来反映, 有“冷漠”,有“浮躁”,最想说的是“不安”,不安是一种常态,正如女大夫所言,像有一枚炸弹。——陈仓
如同沈从文一直自称为乡下人,陈仓内心深处也始终以塔尔坪人自居,虽然他已经在城市里生活了二十多年,他在大上海生活了十四年,但是他常常以冷漠、浮躁、不安来看待生活的城市,甚至认为在城市里不安是一种常态,他在中篇小说里就常常描写城市生活的冷漠、浮躁、不安。
《父亲进城》中在上海安了家的儿子,接陕西农村的老父亲来上海,“父亲进城其实就是一场革命”,写出了城乡文化冲突中父亲的不安。住在偏僻山区塔尔坪的老父亲从来就没有进过城,勤劳节俭的父亲不知道什么是电梯、抽水马桶、煤气,过马路不知道红绿灯,坐飞机不敢解小便,怕尿落到下面人的头上。到上海后,他不知道怎么坐电梯,他坐抽水马桶拉不出屎。儿子精心安排文盲父亲的上海之旅,想“把一块土疙瘩,通过水与火的洗礼,最后打磨成精美的文物瓷器”。父亲却说,我还是一个农民,农民不种地不养牲口,是说不过去的,他毅然决然地回去了。现代化的大都市难以改变塔尔坪出来的老父亲,这场父亲的“革命之旅”得到锤炼的却是儿子。《女儿进城》中十三岁的女儿过年时来上海看爸爸,经济拮据的爸爸竟然连一顿像样的饭都不能招待。六年前与妻子离婚的“我”在上海一家小报工作,报社已经三个月没有发工资了。女儿用挖草药积攒的钱坐火车来上海,口袋里连一百元都没有的爸爸难以款待女儿,进动物园买不起门票,夜晚翻门进去;去吃肯德基汉堡,舍不得买可乐;晚上回到家,房东催交房租。小说在父女情深的描述中,突出了都市外来者的落魄与尴尬。“我们虽说叫白领,叫社会精英,却没有户口,没有户口就意味着你不是上海市民,连上厕所都无法享受同等的市民待遇,你的整个生命就是浮着的、漂着的,也就是人们所说的海漂。”都市外来者甚至遭到小保安的刁难。抛掉布娃娃的小女孩,居然对布娃娃撒了一泡尿,再拿给捡那只布娃娃的“我”的女儿,突出了都市社会的极端冷漠。
《上海不是滩》以为军队单身汉找对象的策划拯救濒临倒闭报社的故事,揭露都市商品社会中的冷漠与浮躁。上海一家报社引进陈元,因他曾以订报纸中奖的策划救活了西安的一家报纸。陈元构想了为军队单身汉找对象的活动,组织黄浦江邮轮相亲的活动,让该报纸风生水起。邮轮相亲活动出现了问题,有已婚军官征婚,有妓女参与征婚,活动不欢而散。小说中对于上海人颇有贬词,对上海人烧菜先放盐后放糖“不晓得是咸的还是甜的”的方式,打仗时北方人冒着炮火前进、上海人炮火猛烈时原地不动的喻词,甚至用一孩子长大想当电工,为的是“有一天把电闸给拉了,灭灭城里人的威风”,突出了城乡的对立和矛盾。《羊知音》以从陕西秦岭来上海滩拉二胡走穴的“我”,如何被演艺公司包装成国际民间演奏大师,在演绎一个明星的打造过程中,揭示了都市社会的无情与冷漠。“我”以一把祖传的二胡在上海滩的玫瑰园走穴,与人合租一间巴掌大的屋子,胖房东常常来催房租。云南路羊肉泡馍馆的一只白山羊成为“我”的知音,我每天对着白山羊拉二胡,我以参加演艺公司海选的预付款,买下这只即将被杀的白山羊,甚至让羊和“我”一起上舞台,二胡与羊咩咩的叫声交织,引来大批记者采访。小说以羊知音的故事,反衬出都市社会缺乏知音,突出了金钱社会的无聊与无情。《上海十日谈》以“我”与化妆品公司销售主管米昔的交往,演绎了十天爱了一辈子的情爱故事。“我”与米昔在世纪佳缘网站认识,“我”从陕西人来上海已四年,“我”约米昔去听音乐会,在交往中“我”决定立遗嘱让米昔拥有我遗产的二分之一。后来“我”联系不上米昔了,米昔的阿姨告诉“我”说,米昔自小就有心脏病,她到浙江道观去看老中医,妈妈带着死去的米昔回安徽万寿山了,“我”的下半生也就陪伴着米昔的墓了。小说在无情的都市社会里,演绎了一幕真情的悲剧故事。《麦子进城》以陈元女儿麦子进城寻找父亲的故事,从报社实习记者陈元的视角,讲述了都市底层社会人们的挣扎与生存。陈元借住在普陀区群租房里,同住的有卖猪肉的老吴、卖菜的老王、装修工小李,他们之间互相体谅互相帮助。陈元的老婆跟收药贩子跑了,陈元与按摩女小四川好上了,小四川半夜找上门来,老王、老吴让出房间。女儿麦子挖药材存钱坐大巴来上海找爸爸,陈元找到麦子安排睡在小四川那里,小四川将麦子打扮得妖形怪状,陈元带女儿坐大巴回老家了。小说在描写都市底层人生过程中,揭示出都市社会对于单纯乡村女孩的污染。
《背着灵魂去逛街》以背着病逝的父亲遗体游上海的离奇情节,托出老父亲希望叶落归根葬回塔尔坪麦地的念想。父亲因肝癌晚期死在医院里,儿子背着父亲的遗体走上海之旅,去马勒别墅、八万人体育馆,到陆家嘴、经贸大厦、环球金融中心,看市政府大楼、大剧院,登上东方明珠,儿子决定将父亲的遗体运回老家。在奇特的上海之旅的景色描绘中,却是老父亲对于都市的隔膜与对回乡的渴望。《木马记》以在都市当奶妈的张小泉的遭际,针砭都市社会的冷漠,讴歌母爱的崇高。因超生怀孕逃到上海的张小泉,儿子生下就死了,林小宽的夫人生下孩子没有奶,张小泉被雇为奶妈。林太太成了奶妈的监工,她监督着奶妈生活中的一切,甚至不让来探望奶妈的丈夫与奶妈在一起,主人家的孩子取名林小泉,与张小泉死去的孩子同名。张小泉当奶妈根本不是为了报酬,而是为了寄托她真挚的母爱,小说将东家林太太刻画得刻薄无理又无情无义。《猪的眼泪》以主人公养小香猪遭到小区里人们反对的故事,写出了都市人之间的复杂关系。从山区塔尔坪来的老父亲想返乡,为了留住父亲儿子买了小香猪当宠物,父亲特别高兴去遛小猪,却遭到岳母和邻居的反对,妻子小范因职称被校长的小三夺了,将小猪当作出气筒。小范在楼顶失手将小猪丢下楼,在楼下接住小猪的父亲被砸伤,父亲决定回塔尔坪养一头真正的小猪。通过对一头猪的欺凌,写出都市人的冷漠。《墓园里的春天》以墓园搞推销的故事,写出都市竞争中的尴尬与不幸。陈元被报社解雇了,总编荐他去另一刊物,他却被招募进了墓园搞推销。总编因为报社要撤掉而跳楼,陈元将总编的骨灰放进墓园,他在去女朋友家时将骨灰放在小区电工间,露馅后被女朋友拒之门外。小说写出网络时代报业的不景气中,也写出了墓园推销中的畸形化。《从前有座庙》以一个逃犯的故事,却写出了都市底层社会的人间冷暖。从陕西到上海的陈元,是一个披着僧袍的逃犯,他在理发时认识了小月,老板让打工妹小月怀孕了,拒绝认账并把小月赶出门。陈元为清水寺发海报,他骑着三轮车免费拉客去寺庙。陈元多做善事,他想化解掉身上的罪恶。陈元决定让小月去举报自己,让即将生产的小月获得5万元奖励。小说并没有告诉读者陈元犯的什么案,却塑造了一个颇有善心助人为乐的逃犯形象,突出了都市底层社会人们的同病相怜。《地下三尺》以外来者在都市空地上造庙的故事,揭示出都市人精神的空虚与信仰的失落。陈元小诊所因给女大学生打胎而致人死亡,肇事者出逃、小诊所被查封,陈元倾家荡产摆平了此事。身无分文流浪街头的陈元用捡到的钱币买彩票,居然中奖六十万,他在捡钱的垃圾堆前膜拜,居然引起居民们盲目跟随叩拜。陈元注册成立了发财狮子公司,决意在垃圾堆的空地上建庙。陈元通过在政府部门任要职的病人老吴,中标在荒地上建医疗垃圾处理站的项目,却策划让附近居民闹事反对建医疗垃圾处理站,便按照原来的策划改建关公庙,“关公庙筹款处”得到了善男信女的拥护,捐款不断、香火日旺,陈元认为这是建一个精神垃圾处理站。小说在近乎荒诞的故事中,写出都市社会人们心灵的无所皈依。
在城市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陈仓,他对于都市社会仍然有着犀利的针砭,在与故乡塔尔坪纯朴生活的比照中,都市社会的冷漠、浮躁、空虚曝露无遗,无论是为军队单身汉找对象活动的策划、对着白山羊拉二胡羊知音的演绎,还是奶妈遭遇到监督的非人遭遇、养香猪遭到小区邻居的反对,都写出了都市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复杂关系,也突出了从塔尔坪山寨来都市谋生的作家内心不安的常态。
三、进城和回乡:“文学又将如何表现这一切”
中国城市化进程大潮日渐汹涌,裹挟其中的人们究竟感想如何?在“进城”与“回乡”中徘徊纠结的人们当何去何从?文学又将如何表现这一切?——“陈仓进城”书封
在中国城市化进程中,这股日渐汹涌的大潮裹挟着诸多人,许多人离开农村进入都市,成为“都市闯入者”,他们在都市人生的拼搏与磨难中,往往又眷恋乡村思念故土,在浓浓的乡愁中做着故乡的梦。当他们一旦回到故乡,常常为故乡的凋敝零落而感叹。当年鲁迅的乡土小说常常呈现出归乡与去乡的两种叙事模式,从而在表达浓郁的乡愁时,呈现出对于国民性的针砭与批判。
陈仓近年来的中篇小说创作,大致也呈现出进城和回乡两种叙事模式,常常以陈元的视角叙写人们的进城,又常常用从来没有走出大山农民的眼光,观照光怪陆离的大都市,呈现出城乡文化的巨大落差和最初走进都市人对于乡土文化的坚守。在进城叙事中,《父亲进城》《猪的眼泪》描写了老农民的进城,突出了进城父亲的不安。《我想去西安》《上海不是滩》《羊知音》《从前有座庙》《地下三尺》描述主人公陈元或“我”的进城,呈现出都市人生的奋斗与挣扎。《麦子进城》《木马记》《女儿进城》《小黑小黑你是谁》以乡村女子的进城为故事,突出了纯洁、淳朴乡村女子在都市里的困境。
在陈仓的中篇小说中,故乡塔尔坪总是其精神依托,他以决绝的姿态描写父辈对于乡土的依恋,他以两难的心境描述他们这代人进城与回乡的矛盾心态。《父亲的晚年生活》《父亲的棺材树》《背着灵魂去逛街》都以主人公回乡的视角,写出塔尔坪的老父亲扎根故土坚守故乡的姿态,甚至在病故前也坚决想安葬在塔尔坪的麦地里,在回乡的叙述里也见出故土的颓败凋敝,呈现出一种悲凉色彩。《空麻雀》中的元照伯告老还乡对于颓败故乡的拯救、《上海十日谈》中米昔的妈妈带着病逝的米昔回安徽万寿山、《墓园里的春天》中陈元将小姚死去丈夫的一份骨灰埋回陕西,都一定程度呈现出回乡的叙事模式。陈仓曾经说:“如果把故乡比喻成村头的一棵大树,父亲就是挂在树梢上的最后一片叶子。”正在消失的故乡总是作家的精神依恋和难以割舍的痛。
陈仓曾经写过一首诗云:“我漂泊的一生/可能需要两个坟墓/一个要用故乡的黄土掩埋我的影子/一个要用他乡的火焰焚化我的肉体”陈仓始终在故乡与他乡之间纠结,故乡是他的养育生长之地,他乡是他生存生活之地。他在都市闯荡中常常会有一种无根之感,他回到故乡又为故乡的凋敝颓败而深感凄凉,他在灵与肉被撕裂中感受着痛楚,他在情与欲的挣扎中书写着人生。陈仓已经成为夹在城乡之间的“边缘人”,一边是难以离开的都市,却常常处于被忽视受欺凌的境地;一边是难以忘怀的乡村,却呈现出日渐凋敝落魄的凄凉。在最近的中篇小说创作中,陈仓逐渐拓展至扎根城市的叙事方式,《美丽而亡》《墓园里的春天》《从前有座庙》《地下三尺》都具有这种倾向。
陈仓是一位诗人,他用诗人的眼光观察世界;陈仓是一位记者,他用记者的敏锐捕捉生活;陈仓是一位流浪者,他用浪子的心态回眸故乡。陈仓的中篇小说几乎没有跌宕起伏惊心动魄的故事情节,有的只是进城者的尴尬与无奈,有的只是回乡者的凄凉与落寞。陈仓以其经历过的思考过的生活编织故事,自自然然、朴朴实实、琐琐碎碎,却在絮絮叨叨的讲述中动人心魄,拨动人们内心那根亲情的弦,弹拨出撩人心境的凄楚与悲哀,那种进城父亲的不安与尴尬,那种背着灵魂去逛街的离奇与忐忑,那种正在消失故乡的凄切与悲凉,都使陈仓的中篇小说呈现出一种沉郁悲慨的风格。
2011年,孟繁华在谈到新世纪的中篇小说创作时认为:“新世纪十年,中篇小说是成就最大的文体,它可谓代表了白话小说诞生以来的最高艺术成就。长篇小说因市场需求,出版的门槛越来越低,良莠不齐是其突出的特征;短篇小说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在不断萎缩,而中篇小说因为发表刊物并没有降低艺术质量迁就市场,多种因素决定了这个文体一直在文学高端不断发展。”他指出:“近几年的中篇小说作家,如韩少功、刘庆邦、方方、陈应松、刘醒龙、林那北、须一瓜、陈希我、蒋韵、魏微、晓航、徐则辰、温亚军、葛水平、映川、罗伟章、吴君、余一鸣、南飞雁等的创作,为我们提供了新的阅读经验。”现在在这份名单中应该添上陈仓,他为新世纪的中篇小说创作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当然,我们也应该看到陈仓在中篇小说创作中的某些不足:创作视阈还可以进一步拓宽;小说叙事可以逐渐走出进城、回乡的叙事模式;剔除第一人称叙事过程中的全知描写(如《木马记》);摆脱过于油滑的叙事(如《上海不是滩》);克服叙事的过于絮叨琐碎(如《上海十日谈》);去除过于离奇的情节构想和编造的痕迹(如《背着灵魂去逛街》、《小黑小黑你是谁》)。
著名作家贾平凹对于陈仓寄予了深切的期待,他说:“陈仓这些年四处流浪,以文化人的身份体味出这个时代的苦难,用生命下注到笔头上,语言明快老到,又那么用功刻苦,将来肯定是潜力巨大的一个作家。”体味苦难、用生命写作、用功刻苦,是陈仓小说创作成功的根本,期待陈仓的小说创作视阈更开阔、叙事更谨严、故事更真实、语言更精炼,为当代小说艺苑提供更多精品力作。
本文系上海高校高峰学科建设计划资助“中国语言文学”阶段性成果,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国现代文学图像文献整理与研究”16ZDA188、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项目“上海都市嬗变与海派作家论”2014BWY007阶段成果。
杨剑龙 上海师范大学
当代上海文学研究中心
注释:
①陈仓小说:《最后一片叶子》,《三秦都市报》1996年8月9日;《缺将的棋子》,《三秦都市报》1996年11月11日;《老猎人》,《小小说月报》1996年9期;《信任》,《小小说月报》1997年11期;《被雨淋湿的不是爱情》,《短篇小说》杂志1998年12期;《卖掉你送我的鲜花》,《百花园》杂志1999年2期;《缘》,《短篇小说》杂志1999年4期;《棋场》,《百花园》杂志1999年5期;《寻找影子》,《佛山文艺》1999年9月下半月刊;《谁在散布谣言》,《佛山文艺》2000年1月上半月刊;《缘于自杀》,《短篇小说》杂志2001年10月上半月刊;《最后的表演》,《短篇小说》杂志2002年2月上半月刊;《男子失身》,《佛山文艺》2002年5月上半月刊;《戴着你的红围巾》,《鸭绿江》杂志2004年5期;《再看也不是我的大海》,《江南》2006年3期;《冬之河》,《上海文学》2009年11期。
②陈仓中篇小说:《父亲进城》,《花城》2012年第6期,《小说月报》中篇小说专号2013年第1期,《小说选刊》2013年第1期,《新华文摘》2013年第4期;《我想去西安》,《花城》2013第3期,《小说月报》中篇小说专号2013年第3期,收入“陈仓进城”小说集时更名为《傻子进城》;《上海不是滩》,《江南》2013年第6期,《小说月报》2014年第2期;《女儿进城》,《广州文艺》2013年第6期,《小说选刊》2013年第7期;《父亲的晚年生活》,《文学界》2013年第11期,《小说月报》中篇小说专号2014年第1期,《小说选刊》2013年第12期;《羊知音》,《创作与评论》2014年第1期;《上海十日谈》,《清明》2014年第3期,收入“陈仓进城”小说集时更名为《米昔进城》;《空麻雀》,《花城》2014年第4期,《小说选刊》2014年第10期;《父亲的棺材树》,《江南》2014年第4期,《中篇小说选刊》2014年增刊第2期;《兔子皮》,《上海文学》2014年第5期,《中篇小说选刊》2014年第4期;《美丽而亡》,《延河》2014年第10期上半月刊;《麦子进城》,《长江文艺》2014年第12期,《小说选刊》2015年第1期;《背着灵魂去逛街》,《广州文艺》2014年12期,收入“陈仓进城”小说集时更名为《影子进城》;《木马记》,《钟山》2015年第3期;《猪的眼泪》,《小说月报》原创版2015年第4期,收入“陈仓进城”小说集时更名为《小猪进城》;《墓园里的春天》,《江南》2015年第5期,《小说选刊》2015年第10期,《中篇小说选刊》2015年第6期;《可疑的人》(又名《小黑小黑你是谁》),《牛背梁》杂志2015年,曾以《再看也不是我的大海》为题,刊载《江南》2006年第3期);《从前有座庙》,《时代文学》2016年第1期,《小说选刊》2016年第2期;《地下三尺》《人民文学》2016年第11期,《中篇小说选刊》2017年第1期。
③⑤郦亮《陈仓:假如我们没有进城》,《青年报》2015年5月29日。
④王锋《文坛明日研讨“陈仓进城”》,《华商报》2015年8月7日。
⑥⑧陈仓《正在消失的故乡》,《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2013年第12期。
⑦陈仓《生命诞生与安放的地方,才是故乡》,《小说月报》微信公众号2015年5月27日。
⑨孟繁华《新世纪十年: 中篇小说发生了什么》,《东岳论丛》2011年第2期。
⑩夏明勤等《“陈仓进城”小说研讨会举行》,《三秦都市报》2015年8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