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世评论

王立世评论

心如明月玉如魂——序李晓兰《雪落红尘》

山西自古出才女，古有班婕妤，近有石评梅，今有李晓兰。李晓兰的诗词已经名闻京城乃至全国，她是古体诗词与自由诗双管齐下，比翼齐飞。对古体诗词，我是望而生畏，但并不影响我喜欢。清晨常常诵读几首唐诗或宋词，一读就沉浸其中，难以自拔。我坚信那是中国诗词难以逾越的顶峰。常常听说写自由诗与写古体诗词的诗人闹得不可开交，甚至水火不容，谩骂、仇恨、攻击者有之,我认为大可不必。从体裁上看，各有利弊，写古体诗词严谨凝练，但存在削足适履的问题。自由诗舒展奔放，但存在拖沓松散的弊端，二者可以取长补短，相互辉映，共同促进,共同发展。体裁本身没有优劣薄厚之分，有优劣薄厚之分的是作品本身的质量。我对当代古体诗词关注不够，但李晓兰的古体诗词却让我侧目崇敬，给我带来的审美愉悦是出乎意料的，甚至可

以说改变了我对当代古体诗词的看法。

古体诗讲究平仄押韵、对仗工整、起承转合等，咫尺之内方显本色。用古体诗的形式表达现代人的思想情感是一种挑战，需要深厚的文化修养和高超的技艺。我读古体诗是用读自由诗的方法去读，主要看诗的意境。李晓兰的《梅》有大唐风骨，是一首不可多得的好诗：

临霜花半吐，婉娩映窗来。

未许蜂蝶扰，欣邀冰雪偕。

馨香随梦影，诗意绕书斋。

相伴成知己，无言各咏怀。

古代写梅的优秀诗词很多，今人的还没有读到多少名篇佳句。李晓兰笔下的梅不同于陆游“驿外断桥边”那孤芳自赏的梅，有点王安石“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的影子，但在内涵上丰富了很多。首联的“花半吐”意趣横生，表面上是“临霜”之故，实际上不尽然。“婉娩映窗来”，让读者恍然大悟，原来是不急于开，没有争奇斗艳的想法，一副从容优雅超凡脱俗的花容，散发的光芒缓缓映照在冬日宁静的窗户上，让人眼睛一亮，心头一震。起句就不俗，颌联进一步写出了梅的品格，“未许蜂蝶扰”，在寒冷的季节，明知蜂蝶已经冬眠，即使不冬眠，诗人也不允许它们来打扰，用象征的手法婉转地表达一种淡泊宁静的志趣，梅花不喜蜂飞蝶舞的喧嚣热闹，就像诗人不喜追腥逐臭的苍蝇一样，凸显一种品性和操守。“欣邀冰雪偕”，梅花喜欢的是冰雪，冰雪是高洁的象征，在冬天不邀也会自到，即使不到，梅花也会迫不及待地高兴地去邀请，彰显的同样是精神追求。“欣邀”与“未许”形成对比，抓住了梅花的特征，欲擒故纵，手法高超，寄寓了自己向往的理想生活和精神品德。如果我们进一步联想，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下，一切都是以利益为纽带，公信、良知、道德、人性不断受到质疑和拷问，诗人不与世俗同流合污，正如她表白的“心如明月玉如魂”一样，在诗歌的高地上坚守着自己的理想和信念，是值得敬仰的。颈联“馨香随梦影”，本来是诗人梦中都在追随梅花的馨香，却说梅花的馨香在追随诗人的梦影，这种互文的表达方式在古诗中经常出现，同时赋予物以人的情态，开始从梅花写到自己。“诗意绕书斋”，正是诗人追求的安贫乐道、充满诗情画意的理想生活。尾联“相伴成知己”，“相伴”有惺惺相惜之意，诗人为什么把梅花当作伴侣和知己？成为知己的前提是志趣相同，梅花的品性与自己的追求如出一辙，形成共震，在精神上溶为一体，但又保持各自独立的形态。“无言各咏怀”，无言胜有言，所咏之怀又是多么的相似。

这首诗有古典意韵，但抒发的是现代人的情怀，含蓄委婉，优雅精致，达到很高的思想境界。在锤词炼句上看出诗人艺术上不凡的造诣和深厚的文化修养。前面我提到写古体诗存在削足适履的问题，一般都是拼凑而成的后果。读李晓兰的《梅》没有这种感觉，托物抒怀，浑然天成，每个字都安排得妥帖妥当，表情达意准确深刻，又蕴含着言外之意，能激发更多的审美联想。这是一首有句有篇的佳作，整体效果非常好，字字句句都围绕着梅花来写，内容凝练，结构严谨，主题突出，情感蕴藉，思想深刻。字字珠玑，句句精华，是一首十分完美的诗。

诗人的很多诗句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比如：“无遐心一点，寂寞路三千。”“花前风欲静，尘外鸟鸣深。”“澹澹清芬露，盈盈瘦月姿。”“有菊开蹊径，临风吹我衣。”“将军歇剑文章赋，仙子抚琴刘阮回。风送啸声龙出谷，香飘诗路药为媒。”“草径溪流浅，吟怀岁月深。叶飞风起浪，云去月明心。”说实话，在一首诗中，有这么精彩的一两句就足矣。

《雪落红尘》以春夏秋冬为序编排，每一辑先诗后词，诗有绝句和律诗。我解读了一首《梅》，意在抛砖引玉，事实上李晓兰的词在全国影响力和知名度更大，留给大家去欣赏品味。俗话说一叶知秋，从我所解读的《梅》和列举的一些诗句，不难推断出这本诗词集的质量和水平，只有当你读完这本集子的时候，才明白我说的是真理还是谬误。

毋庸置疑，李晓兰在诗词创作上取得了成功，也获得了诗词界的交口称誉和高度认可。她曾荣获“中华情”全国诗歌散文联赛金奖等很多国家级的大奖。在光明日报《关睢爱情诗》举办的几项诗文颁奖盛会中，我有幸和她一起获得了同一家主办单位的奖励，有幸认识了这位已经享誉中国诗坛的山西才女，有幸为她即将出版的《雪落红尘》说出我内心真实的感受。作为兄长、诗友，对她创作中的短板也不能视而不见。也许是阅读古典诗词太多的原因，在潜移默化中她的个别诗词不自觉地化用了古诗词的意境，这一问题应引起警觉，尽力避免，因为文学就像一个人的眼睛一样清澈，容不得半粒沙子。我更期望晓兰把这本诗词集作为自己创作的起点，走向更加辽阔深远的艺术天地。

贴近灵魂的飞翔——评赵国俊的诗

科学来不得半点马虎，差之毫厘即失之千里。对于诗歌而言，较真却是致命的弱点，想象力贫乏就像折断翅膀的鸟，是无法抵达诗歌彼岸的。赵国俊的诗写得唯美灵动，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丰富瑰丽的想象。他的想象不同于那种天马行空、无中生有的想象，是有根的想象、有情的想象、有理的想象、有内涵的想象。从他的想象中，读者可以窥探到现实的影子，闻到生活的尘烟，体验到灵魂的寂寞。他的诗有点魔幻现实主义的味道，亦真亦幻，好像放风筝一样，风筝虽在蓝天飞翔，但在大地上总有一根线牵着，如果彻底放开了，就会被风撕裂，就会坠毁，失去存在和飞翔的可能性。

他的《花妖》带给我不一般的审美体验。说实话，我是不敢轻易写花的，因为从古至今，写花的诗已经汇成汪洋大海，容易步人后尘，落入窠臼，一不小心就会被淹死。赵国俊就敢，而且写得别出心裁，与众不同。“春天一下子跑进来好多妖”，起句突兀奇峭，原以为是跑来好多妖魔鬼怪，往下读才明白是写春天里绽放的姹紫嫣红的花。“我怀疑是一群姐妹/从聊斋里偷跑出来”，这怀疑大胆诡谲，把读者带到另一世界，自然地把花与妖联系起来。“我喜欢的那朵妖，穿红上衣/长得像邻村一个妹妹”，从梦幻中回到美好的现实，“曾骑自行车载她在春天徜徉”，多么浪漫美好的回忆。这个春天她却漂泊在远方，一波三折，情意绵绵。“现在却粉红着开在我窗前/开在我小院子里/让我张开眼帘就看见她/开窗或闭窗，她都在我心里/梦里也和我纠缠”，从现实又进入梦幻，是诗人思念至极神思恍惚时把花看成了妹妹？还是妹妹思念至极时托花来看望哥哥？也许两者兼有，这种托物抒情的含蓄表达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清晨照镜子，她躲在镜子后头/镜子前头的半个房间是空的/我一个人站在那儿，呆呆的/分明瘦了不少”，梦幻只是一种寄托，遮不住现实的孤寂，结尾又回到现实之中，弥漫着淡淡的哀愁。在梦幻与现实的多次转换中完成了完美的叙事与抒情。短短的一首诗有离奇曲折的情节，有逼真感人的细节，像一篇小小说，但又写得诗意盎然，可以说是一篇诗体小小说，或一首小叙事诗。赵国俊的想象更多时候不是外在的夸张，像“白发三千丈”“燕山雪花大如席”那样，而是一种内在的揣度和试探，呈现出情感的微妙和思想的况味，这是他对诗学的一大贡献。他在《我掉进一片油菜花》后半部分这样写到：“我冲着几朵离我最近的油菜花喊/风一吹，她们都背过脸/假装听不见，她们各开各的/都不理我，又都守着各自的秘密/任我一个人，陷进一种美丽的/孤独，不能自拔”掉进一片油菜花似乎陷入一种情感的漩涡无法自拔，但恰恰相反，而是陷入了一种神秘的孤独，人与自然的隔阂用拟人手法活灵活现地表达了出来，油菜花们为什么这样？人对生态的破坏导致自然对人的报复？还是一种隐喻？给读者留下想象和思索的空间。在赵国俊的诗中，看不到令人生厌的平铺直叙，总有陡峭和波澜产生，他的高明更表现于在熟悉的素材中能让读者产生新颖或陌生的体验。比如《蚂蚁》：“那一群小蚂蚁中/不知道哪一只是我/它们又黑又瘦/它们一生在低处生活/没有哪一只蚂蚁真正站起来过/唯一不同的是/我比它们胖点/相同的是，我们都不清楚/自己哪一天/突然就会被/命运踩死”。“没有哪一只蚂蚁真正站起来过”，这也是想象的产物，是诗的发现，没有哪一种生灵一生如此，没有哪一位诗人如此写过。诗人对比地写与蚂蚁的相同点与不同点，从而揭示了对包括自身在内的普通人命运的关注。赵国俊写命运的还有一首《钉子》非常感人：“这半生不知碰过多少钉子/痛苦敲打我/眼泪敲打我/亲情敲打我/爱和恨也敲打我/把我一寸一寸/往命运缝隙里挤/我说不出自己的委屈”由碰钉子到变成钉子，富有戏剧性，都是悲剧性的，结尾意象的准确和情感的委婉达到非常完美的境地，让人再三玩味。

赵国俊的诗过去读得不多，他的这组诗我是要点赞的。诗是靠文本说话的，不是靠文联、作协说话的，也不是靠这奖那奖说话的，更不是靠那些江湖黑老大和半吊子权威说话的。读者的眼睛是雪亮的，谁也骗不了谁。虽然一些人在公开场合说某某人的诗好，不是迫于无奈，就是受利益驱动，实际上自己也清楚是有人情味的谎言，是违心的。诗歌一再被亵渎，被导向荒谬的错误方向。因而，我经常怀着好奇心去读一些被捧红的诗人的诗，读一些获奖诗人的诗，一读就后悔不已，觉得浪费了时间不说，神经被无端地折磨，不是在审美，而是在审丑。赵国俊却不同，虽不认识，但他的诗看第一眼时就被深深吸引，读后能引起情感上的共鸣，思想上的震撼，艺术上的启迪。读他的诗不是一种负担，读得少却是一种遗憾。他也许在诗坛上还是一个无名小卒，但他的诗超过了好多欺世盗名的伪诗人，心术不正的坏诗人，靠权力和经济混迹诗坛的庸诗人。文本胜于一切，诗人是靠诗说话的，只有靠文本才能立于不败之地。稻草人毕竟不是人，黔之驴有技穷的时候，纸老虎也有被人识破的时候，狡猾的狐狸也有露出尾巴的时候。好的文本也许会被埋没一时，但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谁也无力永久去遮蔽。那些被装饰过的被别有用心者捧得天花乱坠的劣品，也许会迷惑一些识别力差的盲从者和初学者，但虚假的表皮迟早会被岁月的风雨剥落，暴露出不堪入目的平庸和丑陋。只有真正的文本才能经得起时间和读者的检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