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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历史:论网络历史小说

2017-11-13

小说评论 2017年1期
关键词:知青小说历史

胡 萱

想象历史:论网络历史小说

胡 萱

历史小说是中国传统的小说文类。中国古代历史小说从宋元讲史话本的初具形态,至明清演义时发展成熟。近代历史小说在“史界革命”“小说界革命”的影响下,将历史小说视为“政治启蒙”“知识启蒙”的工具。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当代历史小说的创作一度由于不能“表现新的任务和新的思想,同时反对人民的敌人,反对人民内部的一切落后的现象”而低迷。七十年代末,历史小说重新开始活跃,作家们也尝试摆脱“政治”的影响。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后,历史小说创作产生了变异,作家们终于不再执着于政治表达,出现了专注描绘帝王、商贾、知识分子等个体形象的历史小说,当代历史小说创作日渐多元。

随着新世纪后网络小说的流行,网络历史小说成为网络小说中颇受欢迎的一个类别。

网络历史小说中的“历史”与近现代以来通俗历史小说的“历史”完全不同。一直以来,历史小说创作始终有两个问题争论不休:“一是历史小说是否要完全依据历史史实进行,即‘贵真’还是‘贵虚’;二是历史小说是否要完全依据历史事件进行,即‘贵古’还是‘贵今’。”即便是历史已经处于文学的虚构中,真实性以及客观性是始终是评论家和作家的焦点所在。

直至八十年代后,一些作家认为:“历史作为人类生活的过程,从某种意义上是无法确认和无法解释的一种非理性存在,写作者如果想摆脱史书的观念,恢复历史的生活实景,就需要加入个人的历史体验。”于是出现了解构历史,重新构造历史客体乃至历史观念,讲述写作者个体心中历史的新历史小说。

到了网络历史小说,面对历史的态度也是解构的,但与新历史小说不同,网络历史小说并非要挑战历史真实,建构作家自我的历史价值立场。众多的网络历史作者只是将历史看作人物形象活动的背景,作者们是在想象历史,在主观想象中塑造人物讲故事。例如,根据清史的记载,康熙的第九子爱新觉罗·胤禟无心皇位,擅于结交、有担当、重情义,他精通满文、汉文,有一定的俄文基础,甚至创新了满文字体。但在小说《步步惊心》里,他却成了阴狠毒辣、寡情薄意的“毒蛇”老九胤禟。

网络作者们凭借主观想象写历史的另一个原因是一些网络作者功力不够。传统历史小说的写作对作家有较高的要求,作家在进行创作前需要阅读大量的历史资料,考证历史。姚雪垠写《李自成》用了十年时间阅读明清历史资料,对农民战争及其历史发展规律有深刻的理解。唐浩明写《曾国藩》则是从研究曾国藩,参与编写《曾国藩全集》开始的。其间,他通读了清末刻本《曾文正公全集》,阅读了多种近代史著作,大量阅读了与太平天国运动有关的历史资料以及曾国藩同时代人的文集、传记、年谱等,撰写与曾国藩有关的论文近十万字。而网络小说作者的准入门槛低;他们大多是年轻人,人生阅历不足,还没有深刻的生活体验;加上天天更新动辄一天几千字的写作量使得网络作者很少像传统历史小说作家那样花上水磨功夫。对历史有深刻研判的写手是少数,更多的写手对于历史一知半解,他们对于历史的认识更多的来源于野史、民间传说、畅销历史小说甚至是热播的历史剧。对于这部分作者来说,根据自己对历史的想象设计人物故事要简单得多。

从小说类型学的角度看网络历史小说,会发现另一个特别的现象——小说混类。

小说混类现象是指某个小说类型在维持自己主导品格的基础上会与其他小说类型混杂呈现,简单的说就是在分类上出现“既属于……又属于……”的情况。中国古代的历史小说一度与神怪小说纠缠不清,《说唐三传》(又名《薛丁山征西樊梨花全传》)虽为讲史类的演义小说,却出现了大量的神魔,主角樊梨花还会仙术,能布阵斗法。《三国志平话》开篇讲述了书生司马仲相阴间断狱的故事,神怪成为小说中历史事件的推动者,人只是神怪意志的执行者。

现代历史小说和神怪小说逐渐划清了界限,却又不断走近了社会小说。有学者说,“现代历史小说关注的重心显然已经不在精神层面的乌托邦冲动上,也不再恪守历史人物的英雄性叙事和虚构,而更乐意于描述历史人物的日常性存在,小心翼翼地诉说着庸常生活的伤害与磨损,展示着历史人物琐碎、艰辛的一面。”

网络历史小说的作者们更吸收了言情小说、玄幻小说、武侠小说、侦探小说等小说的叙事模式,将其他类型小说的文体特点引入创作中,网络历史小说呈现出更加开放的姿态。小说《柔福帝姬》创作于2003年,这部四十多万字的小说以宋徽宗赵佶第二十女赵多富的故事为原型,尤其是根据真假柔福帝姬的历史疑案展开想象。小说的主体发生在靖康之变前后,这本是中国古代著名的一段痛史,但作者的笔力并不只在国仇家以及个人在历史中的浮沉,而是将很多笔力放在赵构、柔福、完颜宗隽、婴茀等人的情感纠葛上,融入了“言情”的叙事语法。小说《庆余年》2007年5月首发于起点中文网,虚构了一个重症病人穿越到与东晋末年相似的历史时空的奋斗故事。这个穿越后名叫范闲的年轻人修无名功诀、立足京都官场呼风唤雨、继承庞大商团、娶公主住豪宅。小说中神秘的大宗师、超自然的武功能量、主角养性炼气成为功夫宗师,作者将玄幻小说的叙事模式引入小说创作。公子令伊2013年开始连载小说《大宋私家侦探》,二十一世纪的私家侦探穿越到了北宋仁宗年间,与包拯结识,破获一系列离奇案件。小说通过主人公破获一个个案件推动故事发展,案件从邻里小事发展成为事关朝廷、民族安危的大事件,将侦探小说的叙事模式与历史小说叙事结合到了一起。

像以上三部小说这样,大胆吸取其他类型小说,尤其是网络文学产生以来的新类型小说的文体特点进行创作,几乎是所有网络历史小说的共同文体特点。

2005年,有一种新的历史小说样式逐渐成为网络历史小说写作的主潮流,直到今天依然兴盛。这种历史小说样式被称为“架空历史小说”。有学者认为,“架空”一词来自日本,指“虚构”。也有学者举出“刘禹锡《答饶州元使君书》《西游记》第四十回、清黄六鸿《福惠全书·莅任·考代书》、秦牧的《艺海拾贝·高高翘起的象鼻子》里都出现过‘架空’字眼”的例子,以证明这一词汇来自本土。无论“架空”一词源于何处,架空历史小说的概念都是一致的,即:虚构了一个并非真实发生的历史背景。

架空历史小说又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是作者参照正史记载的一个甚至多个历史朝代的情况,完全虚构了一个正史没有记载的历史时空,描述在这个历史时空的历史人物及发生的历史故事。这类小说如流潋紫的《后宫甄嬛传》、老猪的《紫川》、谈天音的《皇后策》、寐语者的《帝王业》等。另一类架空历史小说是一个或多个现代人,通过时空穿越的方式,见证、经历甚至改变历史。这个历史可能是正史有记载的某一历史时空,也可能是作者虚构的历史时空。这类小说如阿越的《新宋》、猫腻的《庆余年》、桐华的《步步惊心》等。这种以时空穿越为手段展开情节的网络历史小说又被称为穿越历史小说,是架空历史小说的主流。

2004年7月,网络作者金子开始在晋江网上连载小说《梦回大清》,这是目前可以见到的较早的穿越历史小说。小说2005年2月完结并迅速在网络走红,成为诸多文学网站竞相转载的对象。这部小说之后,穿越历史小说成为一个风潮。金子继续撰写了《梦回大清》下部、《梦回大清》终结篇,阿越的《新宋》(2004年12月)、月关的《回到明朝当王爷》(2005年3月)、桐华的《步步惊心》(2005年5月)、李歆的《独步天下》(2006年3月)等一系列穿越历史小说都受到了读者的欢迎。2011年,穿越题材电视剧《宫锁心玉》《步步惊心》引爆国内电视剧市场,一些与“穿越”历史有关的网游、手游出现,更激发了穿越历史小说的阅读热潮,穿越历史小说一时可谓风光无限。

穿越历史小说的形成原因大致有这样几个方面:一是历史传统。时空穿越并非现代人的创造,唐人沈既济的《枕中记》、李公佐的《南柯太守传》、明汤显祖剧作《牡丹亭》、董说的小说《西游补》等都借着梦境实现了时空穿越。清末民初,“穿越”更成为一种潮流,出现了一批穿越作品。吴趼人著《新石头记》叙写了出家修行的贾宝玉穿越到光绪二十六年(1901年),学英文读西学,经历“文明社会”的种种;在陈景韩的小说《新西游记》中,唐僧师徒四人穿越到了近代繁华的大都市上海,结果孙悟空无法施展神通,猪八戒却如鱼得水,唐僧染上了毒瘾,沙僧迷上了赌博。上世纪八十年代香港言情小说作家李碧华创作的《秦俑》、九十年代初期台湾言情小说作家的席绢《交错时光的爱恋》、香港的武侠小说作家黄易《寻秦记》是当代较早出现的穿越题材小说。二是国外流行文化的影响。主人公穿越古今、穿越人神,从而产生各种惊险刺激的故事是欧美流行小说的惯用模式。马克·吐温早在1886年就创作了《康州美国佬在亚瑟王朝》,小说讲述了一个十九世纪康州美国佬穿越到一千三百年前,公元六世纪的英国,遭遇到众多《亚瑟王之死》中的英雄人物,现代文明与封建教会碰撞产生了冲突。经典电影《时间旅行者的妻子》《终结者》等,穿越时空都是推动剧情发展的重要因素。而日本作家田中芳树的《银河英雄传说》、日本漫画《天是红河岸》《尼罗河女儿》等日本流行文化对中国年轻一代影响更大,直接影响到了国内穿越历史小说的创作。三是国内影视剧的影响。1989年,张艺谋、巩俐主演的电影《古今大战秦俑情》就有了穿越的概念。电影《大话西游》的主人公至尊宝借助月光宝盒穿越,1997年电影在网络上流传并走红,风靡一时,至今仍是一代人心中的经典记忆。2001年,小说《寻秦记》被改编为电视剧,作为香港电视广播有限公司(TVB)34周年的台庆剧搬上荧幕。电视剧在中港台三地播出后,引发收视热潮,收视率位列当年TVB所有播出剧集第二名,2002年获壹周刊电视大奖十大电视节目第一名。2002年,内地第一部穿越题材电视剧《穿越时空的爱恋》讲述了少女小玩子和女警张楚楚穿越到明朝初年,分别与朱允文和朱棣相恋的故事。

尽管都用了时空穿越作为手段,但是穿越历史小说与传统小说的穿越有着很大的不同。古典小说中的时空穿越多借助梦境实现,梦醒回归现实,最终发出人生如梦的嗟叹,有垂戒规劝之意。清末民初穿越浪潮中出现的作品,几乎都是古代人物穿越到了现实或未来中,作家们借古代人物在“文明社会”中的新奇体验写严肃的社会问题,“时空穿越”使作品有更强的艺术感染力,也便于作家表现传统农业文明和现代工业文明之间的冲突。而穿越历史小说呢,现代人穿越到古代的某个历史时期,这个历史时期是有选择的。穿越时空选择的历史时期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是乱世,如秦初、南北朝、隋末等;另一类是盛世,如盛唐、北宋、康雍乾时期等。乱世出英雄,于是主人公或开启新朝、或成就一方霸业、或成为谋士成为朝代更迭的重要助力;而盛世则出明君良臣,还有众多作者将目光投向了皇朝后宫,后妃美人的争斗成为小说关注的对象。主角的穿越方式也很自由,可以是灵魂穿越,被称为“魂穿”;也可以身体和灵魂同时穿越,被称为“身穿”,选择哪一种穿越方式由作者根据创作的需要自由设定。

概览网络历史小说,与传统的历史小说相较,有两个突出的变化:一是叙事视角不同。传统的历史小说采用的是全知叙事,无论讲故事、说人物、表现意识形态都是以“他者”为中心。而在网络历史小说中,虚构的主角就是故事的叙述者,他们演绎着历史故事,历史只是作者表达主观意图的背景,“自我”才是叙事的中心。二是阅读心理不同。人类历史具有悲剧本质,悲剧与历史存在同一性。传统的历史小说中的历史的方向是既定的,无法改变的,因而都有浓烈的悲剧意识。而网络历史小说则摆脱了这种被动,它凭借虚拟和想象参与到历史的进程中,引导历史向着作者预设的方向前进。甚至由于小说是在网络上创作完成,作者在创作过程中还会参考读者的留言意见,满足读者的阅读体验,带给读者带来极大的阅读快感。

在网络历史小说中,主角不论是男性还是女性,呈现出的历史态度和价值观念都是相似的。小说的主角,在故事中都是不断实现“征服”的过程。这种征服与其说使主角们拥有了金钱、权力、爱情,不如说这是自我实现、自我超越的需要,是个人主义的彰显。

但主角性别上的差异使得小说的价值呈现又有差别。男性历史小说彰显的是男性的权利欲望以及征服世界的野心,官场和战场是他们主要的生存空间。阿越的《新宋》,主人公石越穿越到了北宋熙宁年间。穿越之初,石越凭借记忆中前人的诗词、朱熹、钱穆等人的学术之作博取文名,震撼学界;他还多次拒绝了皇帝的征召,赢得了赞誉。成为宋人眼中的学术宗师,不世出的天才,站稳了脚跟。然后,开始了他的仕途。他改善“青苗法”,维系新旧两党,初露峥嵘,获得了皇帝的信任。在内忧外患之际,获得皇帝重用,主导变法并进行全面社会改革。石越官至新朝辅政大臣,北宋也在他的努力下日渐强大,呈现出不同于史书的面貌。灰熊猫的《窃明》则以明朝末年为背景,现代普通人黄石穿越后,从流浪乞讨到加入军队,从底层小兵做起到千总、将领,发展出了自己的队伍。自制的现代化武器、现代化的军事培训手段让他的队伍作战力非常强大,参与到明末抗击后金的军事战争中,抵御了后金的多次进攻。黄石自己也一步步积聚力量、发展势力,进入了明朝政治的核心圈,最终成为了改变明清历史走向的关键人物。而女性历史小说更多的是情感上的征服。金子的《梦回大清》、桐华的《步步惊心》等都是都市女孩穿越到康熙“九龙夺嫡”时期,虽然她们也对历史进程产生了影响,但更多的是与康熙的阿哥们产生了情感上的纠缠,吸引了多位阿哥的注意和爱慕,成为爱情争斗中的胜利者。虽然女性也有权力欲望,但后宫和内宅才是她们的舞台。流潋紫的《后宫甄嬛传》讲述了少女甄嬛从选秀入宫、六品贵人、从四品婉仪、婕妤、贵嫔、昭仪、莞妃、淑妃、贵妃、皇贵妃直至明懿皇太后的艰辛过程。在这个过程中,甄嬛与华妃斗、与皇后斗、与太后斗、与皇帝斗、与后宫中各式各样各怀心思的妃嫔争斗,从一个单纯聪明的少女,成长为一个深谋远算的深宫妇人,最终达到了后宫权力的巅峰。

为什么读者明知网络历史小说的作者们是在想象历史,还会如此热捧呢?

前文所述的《后宫甄嬛传》,这部“皇太后”的成长史充满了挫折。小说中,甄嬛因为相信在后宫中也可以拥有真挚的友情、相信皇帝会有真爱、幻想可以离开皇宫与自己的有情人终成眷属,在不断遭遇背叛、抛弃的过程中,她逐渐认识到权力才是至高无上的,这才铁石心肠、背水一战,登上了后宫权力的顶峰。甄嬛从不自觉到自觉追逐权力的过程中,不断的失去,失去了朋友、孩子、爱人,最终孤身一人。即便如此,读者对甄嬛仍欣赏有加。这其中的原因一方面是甄嬛被塑造成一个本质上聪慧善良,与人争斗都是在挫折中被迫自卫的女性形象。另一方面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小说满足了读者对于权力的想象和欲望,这与一众男性穿越历史小说受到追捧的原因是一致的。而前文所述的以情感征服为目的的女性穿越历史小说则塑造了理想中的男性形象和忠贞的爱情,是对读者情感欲望的满足。

弗洛伊德认为,“幸福的人从不幻想,只有感到不满意的人才幻想。未能满足的愿望,是幻想产生的动力;每个幻想都包含着一个愿望的实现,并且使令人不满意的现实好转。”网络历史小说的历史故事中充满着矛盾,故事是古代的,故事中的思想却是现代的,矛盾的背后是现实的欲望焦虑。网络历史小说的主要读者是80、90后的年轻人,学业、升职、房价、婚姻……是摆放在这些年轻人面前的一道道关卡。但权力和情爱在现实生活中并不那么容易实现,于是通过想象历史,将现实生活中平凡的普通人变成历史中的英雄美人,在想象中满足欲望的网络历史小说受到了年轻人的欢迎。在这些网络历史小说流行的背后,是现实社会中自我的难以满足,是个人理想的失落。可以说,网络历史小说是当代年轻人“白日梦”的文学表达,是消费文化发展的产物,反映的是社会接受心理需要。

但作为消费产物之一的网络历史小说有着先天不足的一面。中国的历史小说作为传统的小说文类,其长兴不衰的根本原因在于悠久的历史留给我们的不仅仅是一个个朝代的兴衰更替、一个个历史人物的成长历程,还有对我们自身所处时代的反思。“作家往往喜欢从其建构的‘历史’中引申出一二经验教训,以达到劝善惩恶、讽谏兴邦的目的。而‘正统’的观念也深深地积淀在对‘历史’的叙述和‘批评’中。”可以说传统的历史小说以中国传统道德为基准,是中华传统文化的承继者、弘扬者。二月河在评价蔡东藩时就曾说:“他(蔡东藩)进行的是人文之美的播种,是中国独有、别国绝无的美好道德的传述与表释。”即使20世纪80年代以后,历史小说创作以及不再以社会观念为尺度,转而关注人和人性,但作品依然在传递着作者的历史观、讲述着为人处世之道,对“人文之美”的追求也没有改变。

网络历史小说对待历史的态度是解构的。由于对历史是已知的,在想象历史的过程中,读者从“作弊”中获得了愉悦体验。网络历史小说的“历史”是发泄自我情绪、实现自我认同的道具,历史成为一种商品消费。作者们放弃了道德教化,转而追求“快感”和宣泄;主观意念凌驾于客观事件的表述之上,消解了历史的严肃性。虽然这样的欲望化写作有其存在的合理性,然而这种理由还不足以成为推翻历史小说基本创作观念的维度。

胡 萱 苏州大学

注释:

①周扬:《为创造更多的优秀的文学艺术作品而奋斗》,引自洪子诚:《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1949-1976(第五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第87页。

②汤哲声:《边缘耀眼 中国现当代通俗小说讲论》,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119页。

③朱文斌、曾一果:《新历史小说新论》,汕头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2003年第4期。

④李刚:《论中国现代历史小说的现代性》,《安徽文学》,2007年第3期。

⑤马季:《网络类型小说拓宽新世纪文学之路》,中国新闻出版报,2008年第8期。

⑥许道军、张永禄:《论网络历史小说的架空叙事》,《创作研究》,2011年第1期。

⑦(奥)弗洛伊德:《论创造力与无意识》,闫广林、张增武译,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0年,第44页。

⑧范伯群、孔庆东:《通俗文学十五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210页。

⑨二月河:《由蔡东藩历史演义所思》,南京师大文学院学报,2003年第4期,第114页。

主持人的话

於可训

我写《王蒙传论》时,曾认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撰写作家评传的合适对象,即在王蒙身上,不但凝聚了当代社会变迁的历史,也浓缩了当代文学变化的历史,所以这部书出版后,有论者说,你这写的是“一个人的文学史”。由此,我想到了作家叶辛。如果有人要写一部知青史,或知青文学史,叶辛无疑也是一个历史的活化石。在一代知青中,能有几人像叶辛这样经历了知青历史的全过程,又有几人像他这样经历了知青文学发展的全过程。尤其是在知青文学发展的各个阶段上,叶辛的创作都有独特的代表性。就冲这一点,说叶辛的创作是知青文学发展的标志,似乎也不为过。

知青是一代人的共同经历,也是一代人共有的记忆。这个记忆怎样变为文学,变为怎样的文学,却各有各的讲究。我们现在读到的知青文学的代表作,基本上都是“知青的”文学作品,即从知青的角度看过去的作品,简言之,也就是写知青经历的作品。但知青的经历既是一种社会性的经历,而不是纯粹的个体经验,那就必然会有与之相关的其他社会元素加入其间。这其中,与知青关系最为直接的,无疑是知青上山下乡的接受者——农民。知青怎么讲上山下乡的感受,看“山上”“乡下”的人事,属于知青的角度,知青的眼光。农民怎么看城里来的知青,对他们有什么想法,是农民的眼光,农民的感受。他们的眼光和感受,也是知青经历的一个维度,而且这个维度在当时对知青的际遇和命运,往往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在下放的村子,就因为对知青有不同的态度和看法,而给我们的生活和劳动,带来了不同的影响。同情者处处维护,反感者处处刁难,甚至迫害知青的事件也有发生。虽然已有的知青文学也捎带着写了与农民的关系,但却不是站在农民的立场,用农民的眼光,取农民看人看事的角度。这样,知青文学无论写的是光荣还是梦想,是沉重还是悲壮,是激情还是感伤,都不过是自说自话。也就是说,你说是这样的,别人可不这么看。例如有作家就从农村孩子的角度写知青,用他们的眼光去看知青,你说下乡苦呀,可我们一直都是这样苦,你下乡才几天,就觉着亏得慌,我们祖祖辈辈都在乡下,难道就不亏,如此等等。如果就这样说说而已,也就罢了,问题是这种看问题的角度和眼光,作为一种社会心理,也会潜在地影响对知青文学的看法和评价。结果是当事人写得轰轰烈烈,涕泪横流,读者却不以为然,或不屑一顾,觉得这有什么,人家农村从来就是这样,农民从来就是如此,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换了今天不知当年实情的读者,免不了还要说作家矫情。用类似于上述农村孩子的角度和眼光写知青的文学,因为与自说自话的知青文学不同,于是就被人称作另类知青文学,或反知青文学,其实,这也应当是知青文学的一个看问题的角度,这样的想法,也应当是知青文学的题中应有之义。离开了这个角度,失去了这个题中之义,知青文学就永远是“知青的”文学,而不是“社会的”文学。

我这样说,并不否认已有知青文学的社会性。而是说其社会性的范围还可以扩大。在这个问题上,我以为叶辛的创作是在走着逐步扩大的路。他的《蹉跎岁月》固然是取知青的角度,到了《孽债》,这角度就发生了变化,就变成了知青的下一代,虽然知青的下一代也有知青的血脉,但却与知青自己看自己不同,他们的下一代看知青父母的角度和眼光,基本上是当地农民看知青的角度和眼光,至少代表了当地农民对回城知青的看法和要求。再进一步到《客过亭》,就是一个多维的角度和多元的眼光了。用这样的角度和眼光来写知青一代的历史,就超出了知青文学的边界,而进入到一个普遍的文学范畴。从这个意义上说,叶辛又是知青文学疆土的开拓者。

现在都说知青上山下乡,是为了解决城市青年的就业问题。从当年的实际情况看,也许有这样的考虑。但我宁可相信,这样的举措,依然是出于让这些城里的孩子经受锻炼的考虑。至少后来所起的效果是如此。且不说这些知青下放前在文革中的幼稚表现,是不是被人利用的问题,就说我们所学的那一点可怜的书本知识,尤其是主导我们参与文化革命斗争的阶级理论,到了农村以后,一接触实际,就发现对不上号。笔者感受最深的是有一次生产队的谷子失盗,我们的第一反应是地主、富农分子干的,队长却不置可否,结果是在一户贫农社员家里搜出了失盗的公物。也许这个个案不足以颠覆阶级性的理论,但至少现实的情况,比书本文件上说的,要显得复杂。所以,学会用复杂的眼光看问题,是我当知青的一个收获。关于这个问题,叶辛在接受访谈时已谈得很多,我特别欣赏他的,是如下的一段话,“上山下乡使我学会用两副眼光来观察当代中国的社会,一副是刚刚插队落户的城市青年的自以为是甚至居高临下的目光看待农村的落后与贫穷。而一旦在农村生活久了,像我在农村生活了十年之多,我逐渐学会用农村人的目光来观察生活,观察气象,观察农事。”既然看中国社会需要“两副眼光”,看知青问题,仅有一副眼光,显然也是不够用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以为知青文学的新开拓,还是叶辛给我们的启示:多用几副眼光,多取几个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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