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生命在时代激变中的存在悖论
——读张炜的长篇小说《独药师》

2017-11-13张学昕韩雪梅

小说评论 2017年1期
关键词:张炜药师革命

张学昕 韩雪梅

生命在时代激变中的存在悖论

——读张炜的长篇小说《独药师》

张学昕 韩雪梅

我们一直以为,张炜骨子里就是一位诗人,是一位有着“史诗”冲动的优秀作家。三十年前,他发表长篇处女作《古船》。这部小说,以“史诗体”的叙事策略,讲述了一个城镇四个家庭四十多年来的荣辱沉浮与悲欢离合,凭借一个古老的城镇,来映射整个中国的世纪沧桑,“史诗”性的叙述,成为小说最真实、最具魅力的存在。后来,长篇《刺猬歌》以浓重的“寓言体”的色彩,描写了男女主人公四十余年的爱恨情仇,让我们再次感受到诗性的力度;《九月寓言》则采用“神话体”,对一个村庄的历史做出寓言化的生动诠释;《柏慧》则以“倾诉体”的方式,通过充满诗性的心理描写,讲述了文革期间一对恋人的经历,反映出特殊年代不同的人性纠结。而450万字的《你在高原》,又将读者引向朝圣信仰的文化山峰,三十九卷文字,对文化深处的纵向探寻和系列式的叙事攀登,成为《你在高原》最重要的艺术特征。可见,张炜的文学叙述语体及其结构,始终蕴藉并遍布着一个诗人的情怀和气韵。那么,这部《独药师》,张炜仿佛进入到一个丛林密布的多元与包容地带,文字丝丝缕缕地渗透出“诗性的哲学”,或“哲学的诗性”。可以说,在这里,解构与建构并存,对抗与交集共生,即是与即非杂糅,单元与多边纵横,文学的表达,交给了四表无穷的哲学禅意,将人与自然有机融合,实现内心与时代的深层撞击,中国人独有的生命叠层与精神悖论,尽显无疑。我们说,张炜这部小说的艺术空间,较以往愈加广阔、深邃和多元,他从另一个方向,拓展了自己写作的文学修辞维度,他在努力从另一个精神视域,接近历史,接近“史诗”的宏阔。

阅读《独药师》,会有一种明显的感受,就是文本叙述,试图在时代激变中将“养生与革命”这个看似互不相融的故事,以及围绕生命意义所涵濡的中西文化、爱情价值等多维度复合语义的悖论式存在,进行浑然一体的呈现。那么,张炜究竟想表达一种怎样的灵魂、精神形态呢?我们在想,《独药师》究竟要解构什么哲学问题?也许,面对社会经历“数千年未有之变局”的激变时代,作家试图围绕小说主人公季昨非及其家族这条主线,直面传统“养生”与革命“牺牲”的“抗生”纽结,从陡峭的“二律背反”入手,努力洞穿生命意义与价值存在的“是非”奥秘,叩解一组组社会震荡中的多维命题:养生与革命、长寿与救国、东方与西方、传统与科学、历史与现实、隐遁与自囚,谁是谁的“独药”,谁是谁的“药师”,在极具结构力的“是与非”面前,生命的价值在时代激变中到底有无“是非”?可以说,张炜以其精神意义的叙事信仰,展开放射性的辩证向度和张力空间,并从养生术透视壮阔的近代中国,探寻社会剧变时人文思想的异质性和多元形态,揭示灵魂的隐秘和生命迷津,从而更深切地表现人生、时代和民族的存在世界的沉重与沧桑。张炜所要呈现的,就是存在之思。

如果就生命本身的意义和价值而言,在社会的常态期,也许不存在“是与非”之说。只有在时代的激变中,生命意义的存在才会产生截然不同的价值认知。我们需要关注的是,《独药师》选择如何实现叙事主题的立体化,思想效应的最大化,如何把太极式的养生与拼杀的流血革命搅拌在一起,把神秘的东方文化与汹涌的西式浪潮融注一处,什么样的社会背景,才能支撑起这冰火两重天的巨大悖论式框架,产生哲学意义上的玄思和反应?张炜缘何会在这个时候,写出这样一部作品?历史、革命、家族、人性、生命,与一个时代和它的未来,究竟存在着一种怎样的关系?

很明显,这部小说的叙事基点,选择在前所未有的社会历史激变期。十九世纪末至二十世纪初,正值推翻清朝专制帝制、建立共和政体的辛亥革命爆发之际。社会的巨震,给了养生与革命看似背道而驰的两种事物以辩证存在的极大可能性。“小说不研究现实,而是研究存在”。张炜将社会震荡期“存在的可能性”,与昆德拉小说学意义“存在的可能性”实现了艺术与现实的有效接驳,将哲学的“终点”视为《独药师》的精神、灵魂起点。所以,他笔下的养生,既不是文学化的医学科普,也绝不是革命的红色传记。张炜以具有创造性的艺术“直觉”,把两条不交集的路轨有机地交叉为一体,并给它们以各自发展的可能性空间,幻化出放射性的立体多维哲思。

山东半岛自古就有养生传统,被视为齐鲁养生的大本营。“独药师”是古代就存在的一个特殊群体,专攻养生之术。小说的主人公季昨非,是半岛首富季践的独子。季家产业雄厚,几代人都追求养生,而季昨非,作为季家独药师第六代传人,半岛唯一的独药师传人,他在时代和现实的谜团里,呈现的是怎样一种生命状态?文本中,在社会常态期,张炜明确给出了季府独药“养生”的荣誉和价值,“一百多年的时光中,季府不知挽救和援助了多少生命。父亲离世后,我就成为那个最尊贵最神秘的人,接手人类历史上至大的事业:阻止生命的终结。即便不能永生,至少也可以长存。”可见,此阶段追求长存的生命养生,实际上是毫无“是非”的唯一存在,也是社会价值的不二选择。而在季昨非父亲掌管季府的时候,季家就已经与革命党人关系密切,被喻为“革命的银庄”。只不过,时代还尚未达到激变的程度,养生的社会价值,似乎远远大于革命的“大生”观。不曾料想,辛亥革命的烈火在烟台越烧越旺,革命,把生命内在的矛盾尖锐地推到人们面前。养生者提出:“凡乱世必有长生术的长进,如今又进入乱世,这样的年头除了养生,不值得做任何事情。”相反,革命者认为:“挽救人生,季府有一味药,就是传了几代的丹丸。革命党人挽救世道也有一味药,那就是革命。”与此同时,针对社会上“不以暴力抗恶”的模糊认识,革命者深入阐述鲜明的观点,现实中的对手“是动辄凌迟的野兽”,如果不革命,不“在绝路中杀出一条血路”,我们只能是“拖着被凌迟后的一副骨架去乞求和平!”至此,张炜已经打破了某种意念的规约,开始叩问时代激变中生命的意义,以及完全相悖的“是与非”,他把叙述引向深邃的哲理诗学层面。

《独药师》故事的发展,始终围绕着养生与“牺牲”的对角线,做一步步牵拉式推进。一条是明线,作家让养生者反复讲解“气息”“目色”“膳食”和“遥思”,这是当地长生的四大基本要义;另一条是暗线,小说则描述“起义”“拼杀”“流血”“凌迟”等需要付出代价的血腥搏杀,这种“生与死”最本质的直接对话,形成了一个强大的意义能量场。文本所产生的,正是这两种震撼人心的生命力量。养生也好,革命也罢,生命的代价,都可能是改变命运的一种存在方式。《独药师》的聚焦点,是在两大“养生”思想体系于矛盾冲突时,将其升华为对立统一的生命哲学观,在对现实义理“存在的可能性”的勘探、考据和言说中,梳理出人生本源性和价值时代感的双重诉求,从而探索生命存在的价值嬗变。

在《独药师》中,与“养生与革命”这条主线始终并行不悖的,还包含中西文化由对峙演绎为交融的“文化大养生”。十九世纪末,基督教进入中国后最早就是从烟台地区开始传播的,这里最早成为佛教、道教、基督教等几大宗教对峙与融合的前沿。也就是说,张炜所聚焦的,曾经是一个中西文化冲突最激烈、思想意识最动荡、革命浪潮最汹涌的“抗生”交织点。那么,选择由中西文化对生命意义不同认知与践行的褶皱地带,织就一张引领和彰显人文价值的精神网络,向新、向上、向远方,由此引向无尽延展且充满魅力、诡异的精神故乡,成为张炜写作的叙事发生学。

实际上,当季昨非成为独药师第六代传人时,基督教在当地登陆已三十年,社会称之为“新教”。新教迅猛发展,很快就有两处规模很大的教堂,同时还兴办学堂和医院。季府和邱府是当地有名的养生世家,两家因派术之争,几代宿敌彼此仇视。可是,面对新教和西医的浸入,他们的观点发生了改变:两家不是仇敌而是朋友,共同的对手则是名为麒麟医院的西医院。于是,《独药师》中蕴含的中西文化开始冲突、交流并融合起来。作为中西文化各自组成部分的中医和西医,小说更赋予了其具体的“交集”式存在。季府的公子牙齿生病,自家祖传的中医无法治疗,只好到麒麟医院就诊,由于担心受到西医的嘲笑,就巧妙使用化名,西医很快将其治愈。反过来,麒麟医院的院长眩晕无力,西医治疗不见效果,也去求救于季府,通过针灸和中药,西医院长身体得以康复。张炜紧紧抓住中西医天然的缺陷与互补,多角度呈现“文化生命”各自存在的本源性理由,以对抗与融合的方式,夯实了中西文化内涵具有生命价值的存在可能性。

巴赫金说:“长篇小说是用艺术方法组织起来的社会性的杂语现象,偶尔还是多语种现象,又是独特的多声现象。小说正是通过社会性杂语现象以及以此为基础的个人独特的多声现象,来驾驭自己所有的题材、自己所描绘和表现的整个事物和文意世界。”的确,我们惊叹张炜的魄力和能力,以这样一部小说与那个复杂的时代重逢。《独药师》所体现的,正是以生命存在为中心的社会性多语种现象,它们交相应照,互为补充,确认着彼此的存在和矛盾的“是非”。张炜在小说中提出了问题,又好像没有真正解答问题,作品明朗又隐晦,以表意的含蓄和多义性,将许多“是非”留给了读者,让不同的语境,彼此照见,最终抵达哲学的境界,引发对“永恒”意义的诗性思考。

张炜一定深知,小说是形象的哲学,好的小说一定蕴涵着哲学根性。一部优秀的小说,其思想、哲理都必然融汇于形象之中。作家叙事的哲学性,往往是由独特而非类型、立体而非扁平、多重而非单一的人物形象所呈现出来。也就是,只有成功塑造富有哲学肌理的人物,才能铸成思想纵深的化身,构成作品哲理内涵的具体辩证世象,为时代激变中的生命存在确立独特的构成,同时,也凝聚起关于生命的深沉思考与把握,以此表达作家本身的叙事信仰。

季昨非,既是小说的“串联”讲述者,又是故事的主人公。在他的身上,张炜呈示出一个不可调和的内在放射状精神结构,让其在养生、革命、性欲、情爱、沉沦和向往的“是与非”中间地带苦苦纠结、挣扎。作为独药师第六代传人,一方面,季昨非掌握着历史悠久的季府炼丹养生术,濒临危机的祖传秘笈。他无法掩饰自己的雄心,要整理季府养生大事记,为家族九十岁以上的长寿者立传,以弘扬“即便不能永生,至少也可以长存”的精华。而另一方面,他从起初怀疑革命,到逐渐理解、支持革命,直至最后参与革命,踯躅褴褛般彷徨独行。季昨非在养生与革命之间,体现着双重存在的合理性。他曾践行中医理论上的“采阴补阳”说,可是,当他走进麒麟西医,接触了现代文明,这名采阴补阳的“方士”却爱上了信奉基督教的西医护师陶文贝,古代养生术与现代爱情观又发生了冲突和龃龉。在他的执著追求下,两性关系转变为真正的平等关系,而两人的最终结合,也标志着爱情世界的生命一体和中西人文思想的高度融合。中西文化的冲突、交流与融合,真切地以夫妻一体的生命形式,存在于数千年未有之变局,活化出两种不同人文思想的精神、心理练达,修为正果,最终质变为“灵与肉”最高境界的天道层面。

另外,《独药师》对“徐竟”的塑造也很“讲究”,也颇具“是与非”的内涵。徐竟是季昨非父亲的养子,季昨非称其为兄长,是小说中革命派的代表。徐竟十二岁就去了日本,后来结识革命“大统领”孙中山,加入了同盟会,多次组织、发动武装起义。而就是这样一位革命统领,与其革命信念和战斗生活相并行的,竟然是他同时还坚信季府的养生之道,并坚持不懈地写作《长生指要》。另外,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小说隐隐披露,孙中山等辛亥革命领导人,竟也都迷恋养生,践行养生,孙中山也曾鼓励徐竟写好《长生指要》。我们感觉,这时的徐竟,已成为孙中山的具体化身,是革命的形象符号。小说体现出代表传统文化精神的养生之道,与代表激进革命思想的社会运动互为共进,生生不息。养生之“静”与武力之“斗”,恰好形成了辛亥革命主要人物的双重生命哲学。

那么,如何在养生与革命的节点上,做出最后的抉择呢?革命胜利前夕,徐竟被捕,清廷将处其死刑。季昨非配了一服加入养生丸和蒙汗药的“七步断肠散”,在行刑前夜送给自己这位既革命又养生的兄长,希望他能减少痛苦,在另一个世界得以长生。到了行刑时刻:“最令我震惊的是兄长:他居然放弃了我送去的那服药,直赴刑场,面对满河滩的人大声宣讲革命,直到喊哑了嗓子。”这如同一次生与死、物质与精神、存在与灵魂的哲学思辨,革命,生命,历史和存在的命题,都在瞬间幻化成诗意的隐遁,消逝在无尽的大化尘埃之中,似乎有一种虚无感在叙述中肆意丛生。 无疑,张炜在执著地解析时代激变中生命意义到底因何而存在时,陷入了一种两难的悖论和困境。季昨非和徐竟,作为一对兄弟,一个默默养生,一个激进革命,但同时两人又相互配合,兄弟情谊显然早已超越社会意义的层面。在历史的节点上,养生中有革命,革命中也有养生,难道这里还有一条中间道路吗?人生的价值该如何取舍?《独药师》没有给出任何答案,张炜只是带我们走进了生命本义、民族、信仰与和平的多维空间。

“小说是目的性比较模糊的东西,它不是那样直逼目的地,或者说,它的目的地比较广阔。”而在《独药师》中,这种广阔的“目的性”就体现得比较模糊。激变动荡的时局,无孔不入的革命渗透,中西文化的冲撞,焦躁不安的情欲,紧紧缠绕着家业传承人季昨非,小说在一种“空旷”的地带和氛围里,写出了这个人物的奇异性,写出了他生命中的苦寂,他不是佛家式的,而是略带人文主义色彩的灵魂咏叹。大历史、大时代、大反差、大矛盾,构成了主人公对人生意义的悖论式追问:“我”究竟是谁?“我”到底身在何处?“我”相信谁?“我”到底爱谁?“我”的价值何在? 季昨非的人生,始终处在判断和选择之中,他不能肯定,也无法否定自己及其家族的使命。可贵的是,他在对生命、历史、社会和爱情的渐悟过程中,尽管偶有暮色的伤感,但在这片复杂的皱褶地带,这个人物仍能置身不同的人生沟壑,心中一直保留着对待生命的“是非”探求,秉持方向性的品质,摆脱欲望与命运的苦阵,将生命寄托于自我认定的精神和灵魂的“养生堂”。看得出,这是张炜在略显沉重的叙述里,通过对人物形而上的凝视,为我们勾勒的值得珍惜的历史精神。他在寻找语感的同时,也在体悟激变时代的历史感。

在这个“独药师”坐诊的时代“养生堂”里,我们感受到处处弥漫着“即有则即无,即是则即非”的融医于哲的精神况味,这种理解,被赋予一种意象化的由实向虚的艺术表达。十九世纪流行病学家鲁道夫·佛尔楚说:“医学就是政治,政治不过是更大的医学。”可见,医学与政治,或者说在看似彼此并不相关的领域之间,也存在着相互依存,相互影响的共融性。的确,是非相伴,虚实相交,是一种互融的辩证,《独药师》中就潜隐着无尽的大实大虚。小说中的徐竟、邱琪芝、王保鹤等主要人物几乎都有原型,从文本中处于传说状态“若隐若现”的孙中山和康有为,也可看出作者宽广的叙述格局和气魄。除了人物的真实性,书中有关革命、爱情、教会、医院、新学等元素,也都引人深思,耐人寻味。小说最后的“管家手记”,其实是张炜对自己的一个挑战,他将最“真实”的史料呈现给读者,从容自信地请大家审视其“虚构”能力。小说故事情节和人物塑造的设计安排,一切均以虚实相交、如影随形的思路推进,贴近历史、精神和心理三大层面,多维交织,虚实相生,气息周流。看似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实则展示了张炜非凡的驾驭史料的能力,这种具有东方神秘色彩的虚构真实,将我们带入社会激变的云谲波诡之中,令人不胜唏嘘。

山东半岛的蓬莱海域,有一种非常少见且神秘的“是非”气象景观:在两项介质接触的界面中,会产生光学的折射和反射,折角越大反射越强,把地面真实存在的景致通过折反,大实大虚地幻化为天空中的“海市蜃楼”。张炜是半岛生人,一定深知海市蜃楼“折反”的原理,他以《独药师》将我们带入地面与天空那不同世界的玄远空间,映像出由百年前的时代激变所反射出的一座海市蜃楼。在这里,社会的变化,不仅呈现出无处不在的矛盾和冲突,形形色色的人物,你来我往,脉络交错,个性纠结,也都充满哲理的“抗融”。

可以说,即使对书中主人公的姓名设置,张炜也有充分的哲学考虑。甚至在很大程度上,它是文本思想所要表达的某种哲学基点。“昨非”,是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中经典之句“觉今是而昨非”的概要之意。总览全篇,季昨非的人生,始终处于“是是非非”的状态,正所谓他的“昨”不完全“非”,他的“今”也不完全“是”。这些“是非”令他疑惑、犹豫,使他不断进行甄别、判断与选择。这不仅是季昨非修持、渐悟、寻找根脉的过程,也是张炜对时代体脉“望闻问切”之后开出的人生处方。“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庄子》中的这句话,道明了世间“无是无非”的至大境界。无论文学与人生,如果臻至浑然澄澈的境界,就不存在真正对立的是非彼此,而是彼此相通,是非互证,进化为哲性之上的禅学。另外,主人公的“季”姓,应该也有作家谐音意义的隐喻作用。“季”与“记”“济”“忌”“寄”都属谐音,张炜是想让主人公倾心地记录处于“是非”的人生?还是救济动荡中的自身与众生?或者忌讳事物彼此的刻意对立?抑或将修持中的自己寄托于充满希冀的未来?也许,对于许多事物而言,“浑然不觉”才恰到好处,正如汤显祖所言,“机与禅言通,若有若无为美,境在有无之间。”很显然,“季昨非”这个载体 ,蕴藏了作家无尽的寓意与悠远的象征。

对于《独药师》内涵的“是非”性,张炜认为:“通过革命获得新生,还是通过养生获得永生,《独药师》的写作触及民族精神中非常深的根脉。在时代大潮里,什么是最重要的,大概每个读者都会从书中思考寻找到自己的答案。”由此可见,这就需要我们对生命的永恒主题进行深入的思考,将写作深深地嵌入对历史和精神的拷问里。昆德拉早就将小说划分为三个层次:一是讲述一个故事;二是叙述一个故事;三是思考一个故事。因此,张炜在讲述、叙述与思考中找到了一个接近真实的途径。因此,张炜觉得,“杰出的文学是更复杂的呈现和包容,让社会万象以一种剧烈的、戏剧的方式表现出来,令人陷入‘悖论’。一个艺术家和思想者,‘风暴眼’就是他的居所,是他思想的空间和可能。”可以想见,张炜在书写“倔强的灵魂”时,自己也一定有一颗倔强的心,因为描绘这样的生活并不轻松。

存在主义哲学家雅斯贝尔斯说得好:“真正的艺术是能够破译超越哲学性存在的密码,它能够照耀悖论存在的真理。”无疑,《独药师》以独特的叙事策略,以及独有的文本“药效”,显示出多主题复合语义辩证化的多维向度。在养生与革命、东方与西方、传统与科学一系列对立统一的社会矛盾中,精妙地解构了生命意义在时代激变中“是与非”的多元命题,进而,活化出变局时代人文思想和生命哲学的“分裂”,在广阔的精神地带,留下对人生真谛的思考与探寻。尽管,这些人物的内心和灵魂充满了悖论,历史、生命与时代也充满了悖论,但是,真正的写作,都是充满哲与诗的“思”的交融和悖论。也许,张炜,就是以这部小说布道了一个无法破译的生命迷津。

张学昕 辽宁师范大学

韩雪梅 辽宁师范大学

注释:

①王开玺:《晚清政治史》,北京:东方出版社,2016年。

②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北京:三联书店,1992年。

③④⑤⑥⑧张炜:《独药师》,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

⑦巴赫金:《小说理论》,白春仁译,河北教育出版社,1988年。

⑨王安忆:《王安忆读书笔记》,新星出版社,2007年。

⑩邵京:《说与做:医学人类学批判的尴尬》,河北教育出版社,2004年。

⑪夏琪:《张炜:带着惊诧和痛楚写出《独药师》,《中华读书报》2016年7月6日,第7版。

⑫陈龙:《张炜:为了那些倔强的心灵而写》,《南方日报》2016年7月26日,第17版。

⑬朱立元:《现代西方美学史》,上海文艺出版社,1996年。

猜你喜欢

张炜药师革命
福建2次不同类型强对流天气对比分析
药师干预作用在医院药品不良反应监测与上报中的作用
熊真的活过来了
熊真的活过来了
熊真的活过来了
张炜社会兼职
中国的出行革命
主持人的话
小小孩
粉红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