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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花血雨绣染的那片片丹枫

2017-11-11士一

艺海 2017年10期
关键词:跨界融合湘绣

士一

[摘要]《红于二月花》的文本把握了跨界融合剧的多元构成,也即总拎起以舞剧为主体,融歌剧、话剧等艺术形态于一体的创新艺术样式所需的结构、形象、立意和词采。

[关键词]跨界融合 文化根脉 湘绣 湖南抗战题材

怀着复杂臆想的心情去观赏由长沙歌舞剧院、长沙市艺术创作研究院联合出品,长沙歌舞剧院排演的舞台剧《红于二月花》首演,因为它是国家艺术基金2016年度资助项目,又有“创新性跨界融合舞台剧”的冠名,让我频生遐想:如何创新,跨了何界,怎么融合?国家艺术基金不可能是那么随意资助的,应有看点、新点、美点、泪点、峰点……果不其然,当满台自始至终呈现的是“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李煜《长相思》词句)的景观、意境、美趣时,我倏然明白:这是一台以舞剧为主,吸纳歌剧表现、话剧重现诸元素组合形式的舞台剧,主要是艺术呈现形式的创新。于是,我默然于心:看点、新点、美点确乎均有,而泪点、峰点也有着能够遂成的基础,无论从内容形式,还是主旨美趣,都让这台剧目成为上乘之作。于是我的复杂心情单纯明澈了,臆想的思绪尘埃落定了:我为该剧的创排和整体呈现欣悦,更为文本的意境韵味超凡脱俗喝彩。囿于文章的篇幅,在兹仅就《红于二月花》的文本作些评述。

《红于二月花》的文本蕴涵丰厚的文化根脉。作者在文本中畅述了绣女锦云与陶工青山因对歌中的“一面之缘”便彼此“情愫飞扬,青春的炽热化作片片枫叶无比绚烂”。二人不仅结下了至死不渝的深爱,也因此让锦云终身受用着青山给她的“灵感悟性”,让她“创造了有生命的枫叶、创造了有生命的绣品”。之后,尽管有日本侵略者为谋得湘绣《绣谱》而制造的腥风血雨,尽管有汉奸钱少爷为夺爱而掀起的仇山恨海,尽管青山参军抗日与其再无谋面之机,可从此,青山哥“那壮实的形,那蛮野的劲、那坚毅的神,似强猛的山风”,“撞开”了锦云“那锁闭的心”。青山哥成了“麓山枫峡的云岚”,“时刻弥漫在”她的眼前,“愈聚愈浓……”“惊艳”着她一生一世手中的红叶,化作了她有始无终、一生的“绣女的等待”。文本将一个无比凄美的爱情故事置于长沙特定的风物时况地域文化之中。

首先是众多文心俗语熏染的麓山红叶所积淀的文化底蕴:如李煜的“相思枫叶丹”,杜牧的“霜叶红于二月花”、戚继光的“繁霜尽是心头血,洒向千峰秋叶丹”,更有近代人的“大红色的叶片和叶脉紧紧地连接在一起,宛如一对永不分离的‘好朋友”。这些诗句都将枫叶化作情爱物,年年颜红心尤赤。《红于二月花》的文本把对爱情的渴求和痴狂让绣女锦云的“青春也像手中的枫叶一样,在穿针引线、低眉细作时悄悄地唤醒”,绣针在她的指缝间有了灵动的感觉,绣布的色彩在她眼中有了蓬勃的生命。这种神奇的爱力,赋予她長久的“灵感悟性”,让她“创造了有生命的枫叶、创造了有生命的绣品”。

其次是被誉为全国“四大名绣”之一的湖南“湘绣”文化。在湖南,在长沙,汉代文化最为丰满突出,马王堆汉墓出土的丝织绣品,如信期绣、乘云绣、长寿绣等绣品,纪录着绚丽的历史文化,巧夺天工,魅力独特,汉风湘绣,遂成一绝。故宋代诗人周必大有“锦衾留画省,绣斧上清湘”(《次韵谢丰叔贾运使》)的赞语,也便有了清末民初李云青(别号兰溪居士)所创湘绣画面题诗数百首,结集成《湘绣题句汇抄》面世。这些文化遗产的继往开来,让今人曦远在题长沙古文化城规划诗中,以“沙地湘绣通古今”的诗句作为长沙的文化标志。湘绣也触发了湘人剧作家曾鸣“一个绣字,写下密不透风的情思”、“绣乱了女人的心跳,绣不回男人的脚步”(《湘绣》)的无尽感叹。岁月流逝,文化积淀,《红于二月花》文本作者殷婷传承汉、唐、宋、明、民一脉而绍的湘绣情思,由剧中人锦云发出长吟浩叹:青山哥,“你给我的记忆伴随着我一针一针地绣到今天,从没有停止过;湘绣伴随着我一天一天地等待,从没有孤单过。我相信有一天,你一定会回来,我要把幸福的等待化作最美的枫叶送给你!”“麓山的枫叶又红了,和当年一样依然红的那么绚烂,红得就像我们沸腾的青春、我们渴望自由的生命!”

其三是长沙窑瓷器釉下彩里的特殊诗文载体。将通俗易懂的里巷歌谣、题记绘图等刻在瓷器上,这种釉下彩装饰形式,是唐代铜官窑的首创。釉下彩里的那些歌谣绘图,无一不是陶工们心声的发抒。如果说“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是时间对情爱的阻挠,那么,“一别行万里,来时未有期。月中三十日,无夜不相思”则是空间对爱人的阻隔。这种阻断相亲相爱的时空文化,有如哥早妹迟、鱼鸢海天,成为情爱作品创作的一种艺术传统,且老谱袭用,不断翻新。在《红于二月花》的文本中,作者将锦云、青山如火如荼的爱恋,也处理为“早来一步”和“晚了一步”的时间错差,青山“早来一步”,“就能看到”锦云“被救出火海”;锦云“晚了一步”,就没能赶上青山的“参军抗日”,被救和参军恰又造成了情爱双方空间的差隔。这种差隔皆因为“晚了一步”,“晚了一步啊,就晚了整整一生!”传统的文化根脉在内容和形式上得以新翻创造。

其四是抗战生活的真实表现。独具文化特色的情节选择,透出了别开生面的意旨,这就是日本军国主义对中国的文化掠夺和中国人民的文化自卫。抗日战争中,在湖南发生过名闻遐迩的四次“长沙战役”和“文夕大火”,生动离奇的抗战故事多如烟海,表现湖南抗战题材的戏剧、影视艺术作品近年来演映播放方兴未艾,可从文化视角上予以表现的艺术作品却十分匮乏。《红于二月花》填补了这个空白。文本中以近半篇幅表现在湘绣《绣谱》上,日本侵略者蓄谋已久的抢掠和湘绣绣女、窑场陶工、普通百姓的反抗与保护。用锦云的话说就是“湘绣,是我的挚爱,绣谱就是我的命”。浇灌在湘绣文化中的是她们的滚烫心血和生命,谁想染污和抢走她,必得付出成倍的生命代价。这种民族文化的自尊和自珍,在文本中得到了昭彰和推崇。

《红于二月花》的文本把握了跨界融合剧的多元构成,也即总拎起以舞剧为主体,融歌剧、话剧等艺术形态于一体的创新艺术样式所需的结构、形象、立意和词采。其结构自然就需包括舞剧、歌剧、话剧的文本样式、叙述形式和场面铺排等内容,并需尽可能关顾到舞剧、歌剧、话剧这些被融合的艺术形态的艺术特质和艺术规律,让其彼此衔接、连续、融汇而贯通,浑然一体,不枝不棱。就剧作家来说,这些不同层面的内容,往往彰显着剧作家的创作个性。在这里,舞剧、歌剧,就像戏曲那样,“是建筑在音乐舞蹈的表现特性基础上的再现,虽然作为戏剧,其摹拟写实的成分已比原来的歌、舞分外加强,但却总仍以表现为其主要因素。所以其戏的内容是比较简单的,表现形式则非常复杂,非常强调形式美的规律,“形式因素的欣赏、愉悦,在这类艺术中占有突出的地位”。而“话剧依据于再现性的语言艺术,以制造‘生活的幻觉为能事,戏的内容比较复杂,而表现形式则比较简单,与生活相去不远”(上述引文引自李泽厚《美学论集·略论艺术种类》,上海文艺出版社1980年版)。表现为主和再现为主的几种艺术形式,文本的样式、语言的表述、场面的铺排等,壁垒阵列,节脉翕合,气色分明。将它们统一在同一文本中,稍有拿捏不当,就会形分气散,面乖神离。《红于二月花》的文本作者智慧、高明,采用散文诗式述说传奇故事的文本样式,以超越时空的插叙插议方式,用女主人公一生一世缕缕情思的所牵所扯来创造荡人心魄的场面铺排,并在此间集中人物关系,蓄足戏剧张力,铸造戏剧意境,刻画艺术形象,凝结全剧主旨。endprint

文本作者运用话剧再现性的语言艺术,将女主人公锦云对陶工青山浓烈的相恋相思之情贯穿全剧,制造了一系列男女相守终生、至死不渝爱情的“生活的幻觉”。因为锦云对湘绣的痴情,便有了她痴情于一切她所喜爱人物的禀性;因了她与陶工青山对歌时的“一面之缘”,青山那穿神透灵的自由眼神,壮实、蛮野、坚毅的形体、劲道和神气,让她情动神摇,顿悟灵感,爱意袭心,痴情铭脑。她于是有了如丹枫般的婚姻热望,视钱少爷如草芥;她将对青山的千情万愿化作玉指间的千针万丝,绣成自己心中的丹叶片片;她要像爱护生命一样保护湘绣《绣谱》,故有她和青山、父老乡亲们同日本侵略者的殊死血战,才有了青山的参军抗战,才有了这对恋人的鱼渊鸟天之隔,才有了锦云一生一世的爱情等待……老年锦云穿越时空的情思爱恋,穿插着一支支生活的现实故事,抒发出一出出动人的情歌,这种场面铺排是那个时代生活的再现,抒发的情感都让人能够真实可触。

同时,我们又能深切地看到,在再现性话剧语言中,又有动态性极强的描写性语言流荡其间,这些语言艺术向舞蹈编导和舞蹈演员提供了编创表演舞蹈的场面铺排,让舞蹈表導演有了发挥创造的广阔天地。如第一幕:“一群赤裸着上身的青壮陶工来到山脚挑水、挖土,搬放着半成品的陶器。年轻的彩陶工艺师青山来到那株古枫树下,欣喜地决定将这绚烂的枫叶描绘在陶器上……”“枫树下,晒丝坪出现十几个娇俏的绣女。她们穿着漂亮的衣裙,手捧濯净的丝线,欢快地穿梭在各色染缸间,轻盈地踮着脚尖,优美地舒展双臂,浸染、甩干、晾晒着丝布”,优美的描写性语言,饱溢动态,舞蹈编导们见此就会情不自禁地编创出陶工绣女的男、女群舞《和窑泥》《晒绣丝》来。这样动态性语言的运用,在文本中依舞蹈场面铺排所需,自如巧妙、相得益彰地有机安排着,动态性语言富于动作性,即可为外部的形体动作提供摹本,又可为内心变化描出画图,完备地为全剧准备了单、双、三、群各种舞蹈编创的肢体语言条件,让全剧充满着鲜明的民族舞剧色彩。

文本作者还创造性地穿插六支长沙本地山歌民谣,创造了一支富含民族风情的主题歌。这些具有歌剧艺术品格的唱段,引进长沙人耳熟能详的民族音乐旋律、地方曲调风格、山水洲城节奏,尽情地抒渲剧中人物的各种情绪。浓郁的歌剧因子——优美的旋律、动人的歌,将主人公锦云的情感掀起层层波澜,将故事情节的行动线推进到“一面之缘”的风波浪里,将全剧的人物关系集中卷进到对《绣谱》的保护和抢掠的尖锐矛盾中,将主人公的爱恋情仇幻变为红火般的麓山枫叶,再凝结成血染的丹叶湘绣绣品……一系列富有新意的歌剧场面的创意铺排,为话剧和舞剧的场面构建,增添了绚丽多姿的色彩。

《红于二月花》的文本,无论是以再现性话剧艺术语言为主表达,还是以表现性歌剧、舞剧艺术语言表达为主,都被浓郁的诗化语言所渗透,故而整个文本就是一首“将史诗的客观性质和抒情诗的主观原则,在实际上统一起来”(黑格尔《美学》第三卷)的壮丽诗篇,诗篇中的诗句或散或骈,或俗或雅,或排比恣肆,或比兴含蓄,饱蕴着令人向往的隽永意境。“晚了一步啊,就晚了整整一生!就这样有始无终……就这样情绕梦牵……他的走、荡起青山雄风;我的等,等成绣女风景。”这样的意境与“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何其相似乃尔!“一片片火红的枫叶从天空飘落,漫山遍野,鲜艳夺目。老年锦云缓缓地转过身去,仿佛又看见年轻时的她与青山哥在红枫树下幸福缠绵,如痴如醉,如梦如幻。那时的感动化作无尽的思念,染就一片火红,气势磅礴、辉煌壮丽。”这恰是“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意境新版。

这些铸造成艺术意境的诗句,恰恰是女主人公与外部世界对立的心灵生活的抒情表现,是通过她与青山、与父亲、与钱少爷、与佐田等外部联系中所陈述的生活与情感,因此,与她相关的事件“不是来自外部情境而来自个人的意志和性格”,“它不仅源出于性格的自我实现的个人生活,而且将具体生活中的理想的意向、群众、冲突等实质性的、相互作用的结果,作为限定形式”(黑格尔《美学》第3卷)。故而这些意境能集中剧中的人物关系,强化戏剧张力,刻画人物典型——绣女锦云、陶工青山和艺术形象——自然界的红枫叶和绣品红枫叶,也更能突显文本主旨——永远的湘绣,永远的红叶,永远的情爱。

自然,文本也还存在着尚需修改打磨的地方。跨艺术样式的融合,难在将以再现性艺术样式与表现性艺术样式的完全融合,浑然天成。话剧的表现形式在本剧中是让老年锦云在情思回忆中以主持人的身份来串连的。由于她的讲述是用音乐舞蹈为背景来伴演的,本人虽然进入角色,但只是对剧情穿针引线,粘合钩连,而并不介入具体剧情中作表演,所以与歌剧和舞剧艺术形式能相统一,不致隔塞。但舞剧人物中的佐田,在舞蹈进行中却来那么一、二句话剧式的对白,大煞风景。如他对钱少爷说:“去把绣谱拿过来!嗯!”因钱少爷要恪守舞剧的表演规则,并不回话,这不仅造成了不同艺术样式同台演出中的艺术呈现方式相龃龉,而且因人物之间外部动作及内部动作的不对等,影响了角色间的交流,导致剧情传达的阻隔。佐田对锦云说的“把绣谱交出来!”是同样的不合适。这均需应用恰切的舞蹈语言代替。同时,要更好地发挥歌剧艺术的表现力,如第二幕、第三幕老年锦云讲述的“那一刻风啸浪卷,愁云惨淡”,“见到青山哥,我那原本慌乱的心渐渐踏实”两段,如改为歌唱更让全剧浑然一体,更为动人,因为情到极致处,只有歌舞才能渲泄得更加淋漓尽致。

(责任编辑:尹雨)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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