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沓粉干

林胤

粉干，又叫米粉。不怕大家笑话，上大学之前我真不知道米粉为何物，以至于我在榕城街头看到餐馆玻璃门上写着大大的“米粉”俩字时还寻思那到底是什么美食，差点闹了笑话。

在闽南生活十八年，早餐常在大通北路这条美食街对付。大通北最知名历史最悠久的早餐店莫过于阿蛤洋老洲卤面店和实惠快餐店了。如今这条街上美食店有好几十家，琳琅满目的美食常令毕业后的芝山学子念念不忘，但这条街的美食店元老非这俩家店莫属。洋老洲卤面店的卤面在漳州名声那是响当当的——每天清晨早上六点，洋老洲卤面店一打开店门，门口立刻排起长队。走近一点，可以听见不绝于耳的“咔嚓咔嚓”声，这是用大剪刀剪碎卤料的声音。稍再走近一点，就可以闻到卤料的浓香了，胃肠开始欢呼雀跃。这里的卤面味道鲜美，遗憾的是卤米粉味道卻是一般，无韧性，口感也不如汀州粉干滑嫩。

说起汀州粉干，记忆的盒子倏然就被打开，思绪回到了大约三十七年前。那时，老家农村生产队还未解散，农村人还生活在温饱线下，每到春季不少人家都会有断粮的时日。那时我们家是个大家庭，有十二口人，奶奶掌管着家里的“经济”大权，所有仓柜的钥匙都在奶奶手里。每到中午开饭的时候，母亲和婶婶都会先盛一碗饭端到房间里，以备我们下午肚子咕咕叫的时候能有茶泡饭充饥。有时母亲怕被奶奶撞见，会将米饭藏到桌子抽屉里，因此那米饭常常带着一股难以言状似馊非馊的味儿。

我有一个姐姐。姐姐长我两岁，聪明伶俐，从小就跟母亲学会了各种家务和农活。如果生活的苦涩有三分，姐姐尝了的当有十分。

农历七月的一个下午，天火辣辣的热，大约四点多，姐弟俩在家里玩跳房子，姐姐忽然发现厅堂的菜橱没有上锁。姐姐扒开橱柜门，发现层板上还有三沓米粉。那是奶奶用来接待贵客祭拜祖宗的。她赶忙搬来一把方凳，爬上去，踮起脚蹑手蹑脚扯下一沓粉干，小跑到灶间，涮好大锅，倒入一瓢清水，盖好锅盖，将一把铁芒萁塞入灶膛，生起火来。

约莫五分钟后，水刚刚嘶嘶嘶嘶哼出声来，院子里响起了奶奶的说话声：“这是谁的衣服掉到水沟里了……”

奶奶到村里池塘边洗衣回来了！姐姐闪电一般将粉干扔入锅中。粉干不情愿，竟然扭扭捏捏的把大半个身子浮在水面上。姐姐急了，竖起铲子把它狠狠摁进水底。她脸上汗珠子一粒大过一粒。

也许只有一分钟，姐姐就将稍微浸湿的粉干舀到碗里，踮着脚端到房间掩上门，回过身踩着风火轮似的冲到灶间打扫了战场。

奶奶的脚步“怕她怕她”踩在走廊地板上。实在惊险啊！我们在房间里吓得头发竖起来，大气都不敢出。姐姐怕我出声，捞起一把粉干满满当当塞进我嘴里，自己嘴里也塞了一把。我的心快跳出嗓门眼了，幸好粉丝及时把它压住了。

奶奶的房门“欸乃”一声关上了。我们同时呼出一口长气，一颗心落回胸腔里。这才发现，我和姐姐居然已经狼吞虎咽地把那碗无盐无味无油还未煮熟的粉干吃得一干二净。这沓粉干吃得太匆忙，丝毫没吃出汀州粉干的滑嫩与鲜美。

这件记忆深处的小事常在母亲和姐姐不经意的闲谈里说起，虽然过去了三十七年，仿佛就发生在眼前。

童年的许多趣事已经在记忆里远去了。那时大家都很穷，但村里的小伙伴们每天都玩得非常开心，不知道为什么。偶尔将“一沓粉干”的故事讲给孩子听，孩子死活不肯相信。有次课间跟同事偶然说起这故事，同事们都不太相信，大家一致认为这故事应该发生在我们的父辈身上。等我再三确认后，他们不约而同两眼湿润地望着我，仿佛我是个饱经沧桑应该深受同情的大叔。如果我出生在城市，我——也不会相信的。我庆幸出生在这个家庭，那里有我爱的和爱我的父母兄弟姐妹，还有一大家族的叔婶堂弟妹们。

该回家看看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