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父子西行

马乔

世人对名人的成长轨迹，大都怀有一种一探究竟的渴望。笔者检索林至诚与林语堂这对林姓父子出类拔萃的人生履痕后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他们都有过长达数十年的西行。让人感觉趣味盎然的还有这对林姓父子的向西而行，虽行程不一，时有长短，但最终的结果却出乎意料的相似：西行都成为他们一生辉煌的起点。

这难道仅仅是一种有趣的巧合吗？还是因为这对林家父子都选择了主作天父，从而得到上帝暗中的照顾？如果看官对此有探个究竟的雅兴，不妨请你们与我的秃笔同行，沿着这一对父子西行的脚印去探寻一番吧？！

先说说父亲林至诚的西行。那是发生在清光绪六年（1880）的一个早晨的事。当时，林至诚还不满26岁。他以九龙江支流——西溪的一个渡口为起点。这个渡口距离他家——当时的漳州府龙溪县二十一都五里沙村不远。他西行的目的地，位于漳州府西面。具体地点是位于平和县宝野约的宝鼎教会。那时，从漳州府前往平和县的宝野约，乘五蓬船沿西溪溯流而上是最便捷的。林至诚的西行选择的正是这一种出行方式。尽管要到石起山脚下的宝鼎教堂，乘五蓬船并不能直达。因为这种五蓬船只能到达平和县的琯溪，再往西去溪流的水太浅，不够五蓬船的吃水深度。所以到达琯溪后，林至诚还要换乘一种被当地人叫作“调羹仔船”的平底小舟才能扺达宝野。但林至诚别无他途可选。由于是逆流而上，这段一百多里的水路，船要走三天时间。

此前的此前，林至诚出生在漳州城远郊的天宝五里沙村。他还很小时，父亲就被太平天国侍王的兵抓去当挑夫，从此生不见人死不见鬼。林至诚可以说是跟母亲长大的。母亲虽是一位女性，但会拳术。曾经用一根扁担打得十多个企图欺负林家的地痞流氓屁滚尿流。稍大以后，早熟的林至诚便开始为母分忧，他挑起货郎担走村串户做生意，曾为多挣几个钱想方设法把大米卖进监狱；也曾把鲜竹笋挑到距家十五里外的漳州城去叫卖。

再后来，林至诚和弟弟随改嫁给一位卢姓男子为妻的母亲，到厦门鼓浪屿生活了一段时间。也正是因有这一次际遇，林至诚的母亲成了基督徒，林至诚也在鼓浪屿进了基督教创办的教会学校学习传道。经教会短训后，他就被教会派到那时还属于泉州府的同安县同美基督教堂会，当陪读兼传教士。此时此刻，基督教东渐，太亟需人才了。这个林至诚果然没有辜负教会的期望。他不但布道认真，口才还很不错，善于将《圣经》用布衣喜闻乐见的口吻传授给大众，布施福音颇受崇教者认可。教会看到这一切，认定他是一名可塑之才，便有意让他得到更好的锻炼。恰好在这个时节，平和县宝野约的宝鼎教会亟需加强传教力量，于是驻在厦门鼓浪屿的美国归正教闽南公会便决定，让林至诚西行前往平和县宝鼎教会去当骨干。

接到教会从同安调往平和的指令后，林至诚顺路回到漳州天宝五里沙的家里住了几天，算是与已从鼓浪屿回到老家长住的母亲辞行。尔后，在一个露水闪烁于草尖之上的早晨，他正式踏上西行之路，这时正当清光绪六年（1880）初冬。而此时此刻，世人谁也没料想到，林至诚的这一次西行，会在日后向世界贡献出一位世界级文化大师。即便是林至诚自己，他也没料想到自己的这一次西行，一去竟从此在平和宝鼎娶妻生子，并一口气生下六子二女；其中有一男一女最终连尸骨都留在了宝野的南山之上。

初入宝野之境，林至诚就被眼前的崇山峻岭所吸引。无论在自己的家乡天宝还是在他先前履职的同安同美，这样的高山是见不到的。但初来乍到的林至诚此时此刻并无暇细想这些耸入云霄的山峰，将对自己的今后产生怎样的影响。他很快就熟悉了周围的环境，把整副心思全部压到为上帝传道的事业上了。

然而，林至诚的这次西行，并没有收获到他出道同美教会时那样的幸运。他落脚宝鼎教会不久，就让美国归正教闽南基公会的上层产生了误判，旋即又将他调离宝鼎教会，到厦门竹忤堂会去当伴读。原因是林至诚到宝鼎教会履新之后，遇到当地先入为主的宗教势力的强烈抵制。期间发生了异教徒火烧宝鼎教会骨干份子林钦的商店，抢劫基督徒林棣家财物的事件。这个事件后来让闽南公会知道了。他们经由美国驻厦门领事馆干预，照会漳州府衙严肃处置。漳州府衙施压于平和县衙，但平和县衙最终却用和稀泥的办法了解了此案。事件发生后，老实的林至诚深怕再发生类似事件，便几次向上层教会请求加派神职人员来宝鼎共襄会务。而这正成了上层基督教公会误判他缺乏独当一方能力的根据。

林至诚自从成为基督徒的第一天起，就发誓要当一名虔诚的上帝信徒，而今见上层教会下了让自己离开宝鼎的调令，焉有不从之理。让林至诚心存不安的是，此时此际，自己在宝鼎已经结婚，妻子是同为天宝人的杨顺命，而且自己已为人父。而今自己要重返厦门教堂当伴读，宝鼎的家怎么办？妻儿在这个并非故乡的地方要依靠谁？但揪心归揪心，林至诚还是二话不说，毅然辞别妻儿，复从西溪顺流而下履新去了。直到清光绪十一年（1885），林至诚因身染大恙，上层基督教公会见状，才准其回到平和宝鼎的家里养病，同时兼佐传道。但林至诚回到宝鼎教堂只呆了一年，又于清光绪十二年（1886）便再次被遣往同安教堂，辅佐施贵德会长布施福音。如此西进东出，反复三度，直到同安教会走出衰颓重兴，林至诚这才得以回到平和宝鼎掌教，坐稳宝鼎堂会司牧的位置，直到民国八年（1919）七月七日，调往漳州东门接管厅礼拜堂当证道。

林至诚再续宝鼎教会司牧之职后，颇有作为。这期间，他在上层教会鼎力支持下，在宝鼎的邱厝坟建起一座教堂。关于这座教堂，后来多次出现在林语堂的文章里。这座教堂旁边的一间二层小阁楼，也成为林语堂的出生地。还有清光绪十八年（1892），林至诚尝试往宝鼎的西边发展堂会。他选择的是距宝鼎七十里和五十里地的大溪和庵后两个乡社。在庵后传教期间，由于太过劳累，导致老肺病复发。高烧超过41度。当地郎中看后感到束手无策。以为他高烧得不省人事了，似自言自语又似乎對徒儿说“发烧到这种温度，除非上帝，再没有人能救他。”没想到这句话让烧得半昏半醒的林至诚听了个一清二楚。医生离去后，他挣扎着来到近处一个山涧，用手掬起山泉水连喝了数口。也许是他果真得到了上帝垂爱，不舍其就这样离开岗位，几捧冰冷的山泉水竟让林至诚的高烧真就一夜退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