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强:做一个有理念的孩子
2017-11-08
同学们,我的话题是从高考开始的。1968年7月1日,我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大概坐了三天三夜的车。现在想起来,那个地方连地名都没有,在黑龙江的边境。实际上很长一段时间,我是在农村度过的。1977年回城,当时很茫然,因为我们这么大年龄,能不能让考试,都不是很清楚。我印象中1978年,大概春节前后的时候,有个亲戚在汽车公司工作,他说,你到北京市人民汽车一厂来吧,将来能开汽车。因为我们那个年代,什么叫好工作呢?有两个事情肯定是好的,一个叫手拿方向盘,一个叫手拿听诊器。我说好啊,于是我在春节前就到他那儿去工作了。但是直到工作后才知道,要想开汽车得先当售票员。怎么办?那就当吧。我当了两个月售票员后,突然意识到可以报名高考了,就开始找材料。那时候不像現在,还能到街上买一本复习考题,那时候哪有这些东西呀!我印象中就是找了几个好朋友,大家你一道题我一道题地抄下来,有一个笔记本是专门抄题的,每门课都是这样。因为不知道怎么考,于是只能找各种考题温习。我所在的人民大学是1978年复校,所以我很幸运,成为中国人民大学复校后的第一届学生。
看一夜书,两个鼻孔都是黑的
在我那个年代,对知识非常渴求。我下乡9年,18岁去,27岁回城,这是人生中非常灿烂的一段时间,所以你能理解我们当时对知识的渴求度。当时最大的问题是没有书,那时看书杂乱无章,今天是《安娜·卡列尼娜》,明天突然拿一本《电工原理》,后天是《卓别林——不朽的流浪汉》,它们之间完全没有关系。一本书翻到最后时都得小心翼翼,不然很容易把书翻烂。而且,这本书到你手里后,必须一夜把它看完,因为第二个要看这本书的人,早上就在你那里盯着呢。所以,尽管劳动了一天,简直疲乏得要命,晚上熬着夜也得把书看完。
夜里怎么看书呢?拖拉机上有煤油,把那个煤油拿来,弄一个棉花的小灯捻,然后就在豆大的灯捻下,看一夜书。第二天早上你看吧,两个鼻孔都是黑黑的。可见,我们那个年代对知识有多渴求。谁要是能回一趟北京,头一件事就是把书带回来。有一次,我碰到作家梁晓声,他说当年回北京头一件事就是找书,把书带回来。他有一次好客易带了一提包书回来,大家都渴望书,结果没想到刚进村,书就被别人抢走了。我感到我那个年代上大学,在知识的海洋里,真的是享受。这样一个时代,终于可以有一个文明的、有系统的梳理了,这个事我觉得挺重要的。
但图书馆的书显然不够,因为刚刚复校,于是就去北大图书馆去找。最后终于找到一个地方,发现书最多了,叫北京图书馆,这个地方现在已经更名,叫国家图书馆了。每次去了回来,我自行车后面有高高的一摞书。我都不知道有多少次,我骑着自行车,往返于人大和北图。可见我们那个时候,跟今天太不一样了。今天我们不是没有书的问题,而是面对浩如烟海的书,到底怎么看的问题。而且,我觉得可能大家对纸质书没有太深的感情了。但是我上大学的时候,书对于我们来说非常神圣。
社会学让一个人认识自己
大家都读过作家高尔基的“三部曲”,他写了《大学》。高尔基没上过大学,但高尔基的大学是什么样呢?其实就是他的社会生活和社会经历。所以我认为我上过两所大学,我1968年下乡,1977年回来。如果我后来学的不是社会学,而是物理学、化学、数学,或者其他学科,那9年顶多也就是一个生活阅历,是一种品格,是对于我意志的培养,它跟学问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后来我学的这门学科恰恰叫社会学,所以现在想起来,它跟我的关系还真是深刻。因为我们社会学有一个看家本事,比如说一个研究生,如果想写一篇社会学的硕士论文,第一件事是先去“田野工作”,在一个村庄都没待过一年、在一个地方没做过深入的研究调查,怎么敢写文章?这叫参与式观察,后来我仔细想过,我那9年几乎是全都在做参与式观察。
我上人大的时候,还没有社会学,我最初学国际政治。大家常说,你学国际政治转社会学,这是挺大的转变,一个是研究国外,一个是研究国内,这不一样啊。毕业的时候,我仔细思考这个问题,我的优势在哪里?其实我在国际上没有什么优势,我连美国都没去过,我还研究美国,欧洲也没去过。所以我质疑自己对于所谓国际问题的研究。我想我可能最了解的还是中国吧,这也是促使我后来做社会学研究的最大的原因。
我怎么知道社会学的呢?1979年,我在上大学,当时有一个国际图书展。那个时候改革开放了,大量的图书开始被引进到国内了。我去外文图书展,发现有一面架子都是社会学。还有这样一门学科,它告诉你怎样认识你自己,怎样认识社会,我觉得很精彩。后来,人大正好有社会学,我就在社会学系当老师。社会学让一个人认识自己,你要先想好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这个判断很重要。
藏在咸菜罐子里的“镭”
我从1999年到清华,到后来我做社会科学学院的院长,每年都要给学生讲话,今天我也跟大家分享一个清华故事。
这故事发生在1937年。“七七事变”后,日军攻进宛平城,清华校园被占了。这时候,清华有一位物理系教授叫赵忠尧,他突然意识到有一个东西落在实验室里面了。什么东西呢?是放射性的镭,这是他当年在剑桥大学,他的导师把大概50毫克的放射性镭放在一个铅管里,他放在了那个实验室里。7月中旬的一个晚上,赵忠尧教授匆匆忙忙来到梁思成家。赵忠尧说,咱们必须得把这个取出来。于是两人商量好准备夜闯清华园。他们拿一个咸菜罐子,把这个小铅管藏在里面。后来,一路上其他东西都丢掉了,终于跑到长沙,找到清华的梅贻琦校长,讲他一路的艰辛,两人热泪盈眶。所以我们能理解,清华是一个有理念的学校,我们作为老师,总是给学生提出一些希望,学生其实无论能力大小,知道自己的奋斗目标,就是一个有理念的孩子。
我的演讲是从高考开始的,所以我们再回到高考上来。我当年高考是1978年,我查了一下数据,有个叫高校毛入学率的词,它的概念就是说同龄人口中,究竟有多少人在大学里上学。1978年,高校毛入学率只有1%,我们国家发展非常快,加上高校扩招,我们国家原来预定2020年才能达到高校毛入学率40%,在2015年的时候就达到了。在座的同学是幸运的一代,想上大学的差不多都可以实现自己的愿望。你们有了更多的机会,但是社会对你们提出的挑战其实也更多了。结尾我也讲两句,关于为学和为人,为学要严,严谨求实,严肃认真,严师出高徒。为人要正,正大光明,清正廉明,正人先正己。
李雪源据央视综合频道《开讲啦》节目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