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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我乳名的人

2017-11-07王春香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7年8期
关键词:乳名骨头羊肉

王春香

这个世上,能喊我乳名的是我的父亲。

那一年,去县城补习。在学校,为了洗刷落榜的耻辱,我发疯般的学习,像一只穿山甲,削尖了脑袋,紧闭双眼,压抑着自己的一切情感。严格地制定着自己的作息时间,早上六点起床,晚上十二点休息。苛刻地要求自己背诵英语、历史、地理,甚至连注解也不放过,霸道地要求同桌把六册历史书从头到尾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考自己。要求自己必须会画中国地图中的每一个省份图,以及各种资源的分配、铁路分布、沿线城市,还有烦琐而复杂的时差等。走路时,告诉自己什么也别看,不要轻易和别人说话,那样太耽误时间,发誓做一年木头,对什么都不动情。

两个月后,回家取衣服。

推开大门,便看见父亲在菜园里松土。听到开门声,父亲转过身子,看见是我,惊喜地几乎喊起来:“香,回来啦!”

这一声呼唤,带着穿透我生命的亲切和温暖,将我构筑了两个月的感情防线顷刻间冲垮,泪水一泄而下,嘴里只咕哝着叫了一声“达”,就哽咽得难以为言,匆匆忙忙地逃离,跑到里屋哭起来。

我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一个妹妹。我排行老五,自己老感觉自己是家里最受宠的一个,因为全家就我一个读书读到了高中后来还上了大学。

父亲很多时候话不多,常常是一副很威严的样子。小时候时常吓得不敢在他面前吃饭说话。但上初中时,到了外地上学,才知道别人家的孩子吃粗粮,我竟能偶尔吃上让人羡慕的麦面馍,回到家更时不时地有羊肉汤喝。

那时候,经济政策刚有松动,土地也允许包干到户,但要落实起来似乎还有个过程。父亲就偷偷地做起了贩羊杀羊的生意,这个生意虽来钱不多,但可以改善孩子们的伙食,因为当年卖羊肉是不带骨头的,骨头剔下来留在家里,让母亲给我们煮了吃。所以,每一根骨头上都尽量多带些肉。而将纯羊肉打成卷,用塑料纸裹好,卖到二十几公里以外的矿区。因为怕人撞见,父亲每次出门都起得很早,赶在矿上人买菜的时间点上,肉买得快些,就能早早回家,不耽搁家里的活。

母亲则和邻居家的五婶相约,晚上打“花鸡蛋”(将糜子爆米花用自己熬制的红薯糖粘合起来的,像乒乓球大小的零食),白天一大早拿去县里卖。冬天的早上该有多冷啊,可是母亲父亲回来的时候,常常很高兴的样子。每年冬天,每次炖羊骨头的时候,满满一大铁锅羊骨头,锅里放著一个很大的母亲自己配好的调料包,母亲在我们将锅烧开了之后,从外面抱回来两三根大树枝,添进灶膛里,告诉我们,不要急,明天早上再吃。早上起来,就有闻着就流口水的熟烂的羊肉。

在去县里补习之前,想着高考前的预选考了班里第一,真是无言而羞愧,再看已经考上来看望我的同学的轻松,觉得自己胸口像压着一块石头,怕看见父母失望的神色,觉得对不起父母的辛苦付出。于是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失眠无助,傻了一般。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鼻子开始流血,但不想告诉母亲,不想父母亲为了这样一个不争气的女儿再费心。

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只要鼻子流血就让它流,心想流死才好呢。可总在这个时候,妹妹就会推门进来,赶忙告诉母亲,母亲就会赶快炮制她母亲我外婆留给她的药方为我制药,然后让妹妹拿过来给我敷在脑门上。

有时出去散步时,不到五分钟就会发现妹妹的身影。后来,妹妹告诉我,那些天,父亲跟我一样吃不下,睡不着,怕我出事,还叫她时时地看着我。

一年后,我考上了大学。父亲骄傲地对家人说:“俺闺女是村里第一个女大学生!”

曾想父亲永远都不会老,将近八十岁了依然在经营着自己的果园,喷药、剪枝之类样样都行,可是有一天,他吐了几口血后,就一下子变成了“老人”。加之他摔了一跤,更是雪上加霜。要强的父亲,山一样轰然倒下了。

给他擦洗身子时,他像个婴儿一样软软地躺在我怀里,可是他却努力地想挤出笑来安慰我,泪水顺着我的脸颊不断地滴落下来。

父亲深情地看着我,笑着说“人跟灯一样,油完了,也就该死了”。这笑声更像轻轻呵出的一口气,轻飘飘地,仿佛完全是从父亲没有牙的嘴里飘出来的似的。

抚摸着父亲柔软单薄的皮肤,在心里一遍遍地呼喊:“还给我那个威严刚强的父亲,还给我那个有着坚硬胡须的父亲,老天爷,让父亲所有的生命力都回来吧!”

可是,一切呼喊都是徒劳,我不得不眼巴巴地看着那些曾在父亲身体里的阳光绿叶一点点地褪去,父亲的生命一点一点地枯萎、干瘪———

多想,即使我老了,也有父亲在,还能听见他说:“香,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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