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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舅

2017-11-07陈晋华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7年8期
关键词:桂兰吉祥外婆

陈晋华

幺舅大我十二岁,外婆四十岁那年生下了他。

据说,小时候的他白白净净,双眼皮儿大眼睛,虽不顽皮,却也不粘人,见人笑眯眯,极讨人欢喜。

印象中,幺舅爱看书。小学时,我常到外婆家蹭饭,任意翻开一个抽屉都能看到几本杂志,什么《大众电影》《古今传奇》《故事会》《人民画报》……后来他去当兵,这些杂志也就不知四散到哪里去了。

还记得他参军的那天。天刚蒙蒙亮,队长就带着一帮人敲锣打鼓来接人。看着幺舅和一个表哥挂上了大红花,我也跟着跑去看热闹。拖拉机上已经站了十几个穿着绿色军装也戴着红花的小伙子。他们站在车上嘻嘻地笑,一个个眉飞色舞,那几个验兵没通过的在底下羡慕得直瞪眼。

等到拖拉机突突突地走远后,我才发现,外婆崴着一双小脚跟在后面边哭边追。我妈和二舅赶紧拉回了她,说:“欢欢喜喜的事情,哭什么哭!徐州离家又不远!”

外婆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虽说外祖父早早离世,却没让他受一丁点委屈。对这个小儿子,外婆倾注了更多的爱———家中穷得揭不开锅却硬是供他念完了初中,灶头锅前、田间地头都不用他操心,哥哥姐姐挡着呢。

幺舅成了光荣的人民子弟兵,做媒的不久就上了门。姑娘叫桂兰,一个本家亲戚的亲戚。姑娘虽然小小巧巧,但说话干干脆脆,做事风风火火,一家子都喜欢,幺舅第一次探亲就订了婚。桂兰就在邻村,时不时地来帮忙。看看照片上容光焕发的幺舅,再看看准儿媳,外婆笑得合不拢嘴。

三年后,幺舅退伍了。

他也学着到地里干活,喜欢带着一台收音机到田头,常常听着听着就忘了正在锄草或是挖土,二舅总是责怪他。我却喜欢粘着他,放了假便跟着他,坐在田头听单田芳说书,学唱一些流行歌曲,也听他讲部队里的稀奇事。讲故事的他满脸通红,就像一个凯旋的将军,

只是,当收工时,路过的乡亲们总要问他,你是在绣花啊?他便只好悻悻地关了收音机回家。

外婆想赶紧替幺舅成亲。不知听了哪里的话,桂兰的老爹有点不太乐意,说再等几年。桂兰倒是没意见,偶尔还过来帮忙,还替幺舅做了好几双布鞋,针脚密密的,他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后来外婆又央媒人去定日子,桂兰爹说,彩礼不到这婚就不忙结了。哪有那么多呢?外婆的犟脾气来了,咱家有棵梧桐树,还愁凤凰不来么?幺舅心里不太乐意,却也没反对,只是也不去桂兰家了。

这样耗了一年。桂兰的姐姐和我妈妈说了悄悄话,我爹不满意没事,桂兰还在等,你小弟还娶不娶?要,赶紧找个人说合,不要,我们不等了。

于是,兄妹几个一商量,东拼西凑备足了彩礼请媒人说合,双方都和颜悦色。除夕夜,幺舅上门给丈人送节礼。可不知咋回事,不几个钟头,他黑着脸提着礼品回了家,气呼呼地说,不是说好了吗?还训人!

这个婚事便真的黄了。不久,桂兰便和邻村另一个小伙子定了亲,第二年便结了婚。几年后桂兰的姐姐对我妈讲:“那一个春节,桂兰都没笑一个。唉,你家小弟……我们亲上加亲多好!”

幺舅仍然不会干农活,松土、播种、喷农药,总要慢人家一拍。于是,他便想着去打工。起先跟着村里几个搞建筑的本家亲戚做小工,可总干不了一年便回来。再到村里砖瓦厂,干了大半年,不知什么原因又被辞了。

村子里渐渐竖起了楼房别墅,没盖楼的,也都重新装修,一字排开,富丽堂皇。左邻右舍中间就夹着幺舅那十年前的三间瓦房,白墙红瓦,怪醒目的。

幺舅终于要娶媳妇了———村里冯四的贵州媳妇的表哥从老家带来一个姑娘,说好了,先给六千元回去孝敬父母。外婆崴着小脚召集了几个儿女,把媳妇领回了家。

正是寒假期间,我念初二。第三天,新媳妇来我家做客。看见我,她偷偷塞给我一封信,托我寄出去,悄悄说,你帮帮我好不好?我是被骗来的。说着伸出手臂给我看,胳膊上有淤青。

我接过信手就一直抖。我想象得出眼前这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小舅妈的痛苦,也感受到幺舅的苦恼。我用力点了点头,可终于还是没有把信寄出去。

除夕一大早,新媳妇破天荒地笑着拖幺舅去镇上买新衣。可是,直到傍晚,幺舅才蔫头耷脑地回了家,身边没有了新媳妇。问他,说,眼一眨,不知跑哪去了。

以后,隔壁王二时不时便调侃他,什么时候我去给你买个婆娘回来?他没话回,因为王二那云南来的老婆已经替他生了个漂亮的女娃。

我去外地上学,接着工作、成了家,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甚至一年都见不了一面。最近一次的见面是他翻修房子,还是那三间瓦房。

那一天,我早早到了他家。一照面我就愣住了———蜡黄的脸,两只大大的眼睛深深陷在眼窝里,双颊凹得吓人,满身尘土地在水泥场上拾掇破砖,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给吹倒。

我把礼物拎进屋。一个大眼睛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忽然窜了出来。我知道,这就是妈妈口中的吉祥———幺舅的儿子———比我女儿整整小了十岁。

吉祥看着我不说话,他没见过我。幺舅赶紧让他叫姐姐,他打量着我,轻轻地叫了声“姐姐”,欢欢喜喜地接过礼物跑进了厨房,拉出一个粗眉大眼的女人。她对我一笑,便又进了厨房。这便是我的幺舅母,四川来的女人,据说经常被前夫打,后来她表姐介绍给了幺舅。虽然比幺舅大七八岁,但好歹也有了家,幺舅点点头,用电瓶车载了女人回家,这婚就算成了。

女人不太灵巧,干农活也生疏。幺舅只好一边侍弄田地一边打打临工。

我看到卧房里只有一台小小的黑白电视机,角落里是一台全自动洗衣机———几个姨姐姐给买的,还没来得及拆封。不知哪里折旧买来的旧沙发上堆满了四季的衣裳,被子凌乱地堆在床头,吉祥正趴在床头做作业。

告别时,我想塞个大一点的红包,妈妈拦住了。她说,我们已经帮衬他够多了,上半年他的战友宏———那个上前线的炮兵刚替他办了低保,现在一年也能拿到几千元。现在你给他钱,又要称肉喝酒———他的胃病重,去年我们逼着他到医院检查了下,食道都钙化了,幸好不是癌!吉祥还小,得让他有点精神担子。

我愕然。可也明白,五十出头的幺舅单纯得还跟孩子似的。起初,几个姐姐哥哥谁也不知道他翻修屋子。等发觉后询问他买材料的情况,才发现他竟然花了双倍价钱。只把我妈气得没揍他,赶紧去理论,好容易才把价压下。

临了,妈妈叹着气说:“我这个幺弟,没说头!坏了一颗牙,竟把整嘴的牙给拔光,一嘴假牙,走出去就跟吉祥的爷爷似的。去年還在你一个姨姐夫的纱厂里做做小工,可他———唉!”

这就是我的幺舅吗?我闭上眼,不敢想象他将会走向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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