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往天堂的一本书
2017-11-07王宗伦
“邓老师,我的第一本书出版了,今天焚化一本给您……”2015年春节,我来到邓宗汉老师的坟前,点上香烛,拿起书,磕了三个头,然后一页一页地撕开,点燃,焚化,默思……
邓老师是我的一位恩人。
1985年秋,邓老师成为我们初三毕业班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我老实内向,成绩也不错。可是,初一下学期的时候,我母亲因做手术而卧病在床,一拖就是两年。父亲既要照顾母亲,又要耕种土地,常常累得天昏地暗。养猪的重担落到了我肩上。为了能多割猪草,我和二弟就常常背着一个大背篼去上学,放在学校边上的大姑家,放学后沿着返回的路割猪草。五六里山路,割满一筐,天已经快黑了,回家吃了饭,还要宰猪草、煮猪食、喂猪,忙完这一切才开始做作业。人一疲劳,就爱打瞌睡,头发常常被煤油灯烧得煳焦焦的。作业完不成,上学又爱迟到,学习成绩直线下降。慢慢地,开始逃学逃课。到初二的时候,除了语文还能听懂一些,几何、数学、物理、英语等科目,老师讲什么,一片茫然,晚上做作业,就更茫然。初二的时候,家里面已经给我定了婚事,只等毕业回家,帮助父亲打砖盖房娶媳妇。
到了初三,邓老师担任了我们毕业班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开学没多久,邓老师在班上宣布一条特殊政策:“王宗伦同学迟到了,可以不喊报告,直接进教室上课。”同学们面面相觑。邓老师轻言细语地说:“王宗伦的母亲卧病在床,他既要帮助父亲料理家务,又要照顾母亲,还要割猪草养猪,他能坚持学习,已经非常不容易了。”我不知道他从哪里了解到我的这些家庭情况,句句着实,句句震撼。我一直埋着头不敢抬起来,两肩不由自主地一耸一耸的,偷偷地哭,袖子在眼睛上抹了又抹,咬住嘴唇不让声音跑出来。
那一刻,我从颓废中站了起来,就像一颗埋进干硬泥土的种子,得到雨滋露润,努力挣脱老皮,脱胎换骨。从那以后,我的学习态度开始逆转,反而没有迟到过。但英语、数学、几何、物理还是听不懂,只有加强语文、政治和化学三科的学习。我常自我解嘲地说,我初中毕业的时候,英语比数学好,英语考了3分,数学考2分。我到学校领成绩单时,我跟邓老师说:“我想复读!”在场人都诧异了,你那个成绩,有必要吗?但邓老师还是那样轻言细语、慈祥温和地看着我,鼓励我。
在邓老师的帮助下,我返回初二去插班。几何则从公理、定理开始,先死记硬背下来,再一点一点地悟,一点一点地磨;物理也是,用同样的笨办法进行自学。每天下午割猪草,带一本书在身上,躲在庄稼地里,背公式,背定理,一边背诵一边割猪草,一边琢磨一边割猪草,突然豁然开朗了,顿时欢喜得手舞足蹈。
后来补习、复读,邓老师虽然没再上我们的课,但他看到我的进步,仍然非常高兴,一遇到我的父亲就连声夸赞。后来,我们几弟兄的学习情况,邓老师也经常给我父亲反馈。父亲也从我们身上看到了读书的希望,慢慢改变了他的人生规划。应该说,在我们那个最多让孩子读满初中就回家“打砖建房娶媳妇”的偏远山沟,我们家几弟兄能进城读书,离不开邓老师的关心和帮助。
我到桐梓读高中的时候,邓老师多次给我写信,还找人带钱给我。我和同学创办的校刊《韶华》,每出一期,我都给邓老师邮寄一份。邓老师把《韶华》张贴在校园橱窗里,供全校师生阅读,以此鞭策我。高中毕业后,我外出打工支持兄弟们读书,直到他们先后参加工作,我才离开打工的地方,回到家乡,应聘到桐梓县公安局当了一名辅警,专职从事公安新闻宣传,也算实现少年梦想,走上了写作之路吧。
记得1985年的冬天,我们坐在“空川川”的土墙教室里,冷风灌进教室,冷得直打抖。邓老师组织学生砍来竹子,编成篾片,糊上报纸,搁在“空川川”的教室上面,然后把窗子糊起来,再生两堆火,整间教室就变暖和了。邓老师读的书特别多,经常给我们讲《三国》、《水浒》、《西游记》,也讲金庸、琼瑶,让我对文学更加痴迷,特别是他讲路遥的小说《人生》,至今记忆犹新。
邓老师从教四十多年,对每个学生都一样。他早年习过医,所以从教后,常备十滴水、头痛粉、消炎药、胶布等药物,给学生诊治临时发生的伤病;有的学生因故致残,有的突发病痛,他就背着送回家;他民转公后,拿出补发的工资帮助村里改善饮用水,完善村东石桥;他还拿出工资设立奖学金,先后奖励过105个贫困学生……
邓老师去世那年,我已经开始尝试文學创作之路,我就想,等我的第一部个人专著出版了,一定第一时间焚化给邓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