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者
2017-11-07单修霞
单修霞
入冬前,陕北黄土高原上最鲜亮的除了叶,还有野菊。落叶极有气势,以众薄寡,满山遍野地四下招摇,这个风头,野菊想抢也抢不赢,但野菊有野菊的骄傲,它是静默的听风者。
风动影动菊心不动。与叶哗啦啦喧闹过后的离弃枝头不同,既有五彩肤色又有淡淡幽香的野菊卑微又安静,它伫立在黄土地上,遇风摇曳,宁弯不折,以韧性魅惑眼眸,任谁都忍不住驻足靠前一嗅花香。
野菊多是一大片、一大簇地挤在一起,然花香淡雅,并没有因为聚集成群变得像风尘女子的媚香那样浓郁热烈,反而近似江南水乡温婉闺秀由衣角缝里透出的幽香。觉得闻到了,使劲嗅时又若有若无,寻觅无踪。
香远益清,至净至纯。野菊的香有脚,跟着风,四处跑———飘在空气中,融进呼吸里,化成一汪水,钻入黄土坡的沟沟坎坎;每攀上一处坡面,便紧紧地依附在那里,像多情女子偎着西北汉子的胸膛,由不得要死劲地深嗅一口,咽进肚腹,揉进骨里,任它在血管里奔涌,一辈子离不开,一辈子忘不了。
我是香的,带我走。风勾起手,把這香的魂牵走,又攀上另一道坡。去远方,去远方。风在前面一溜烟地飞出好远好远。跟着你,走多远都不累。野菊带着香,喘着气,一路相随。看吧,只要眼睛能触及的沟沟坎坎都有野菊等在那里,它们是美丽的,它们是长情的,它们扎根在这干枯贫瘠的黄土地上,呕心沥血绽放灵动的光彩,发散迷人的幽香。
夜幕下的黄土地是极静极静的。山道间偶有车灯光顾,瞬息而逝,此外,四野便悄无声息,连鸟儿都沉沉地睡去,唯有长着小花瓣的野菊还睁着眼,竖着耳,听风。鸟儿睡了,草儿睡了,可风不睡呀?野菊得担着心呢。它觉得它有责任芬芳山谷,尤其是陕北的黄土坡。在这块地界上,在这个时间段里,野外生长着的花差不多只有它了,这个重任它得当仁不让地挑起来。
要说陕北的冬来得真是早,毫无预期的某一天,咣当一声就砸落下来,把地压得邦邦硬,冷不丁还会下一些冰雪,把花草叶全都钉在泥里,碾得稀烂,影子都找不见。山光光的,树光光的,地光光的。冬用鞭子抽着风,风自然温柔不起来,它也会暴戾、咆哮,把所有威严发泄到它看到、触到、吹到的角角落落,所向披靡,势不可挡,要逞威斗狠地显摆好长时间,大半年的光景都被冬所掌控———在陕北,冬就敢这么讲狠,天神都管不了,全逃进云层睡大觉,全然不管野菊揪着心。
虽然,受到冬的裹挟,秋风瑟瑟肆虐,用不了多久,野菊便会渐渐枯萎,消隐身形,但它的美丽存在和香的久远,足够让人用一整个季节回味细品。在驻守黄土地、摒弃杂念、埋首躬耕、久不曾与都市繁华谋面的外乡拓荒者心中,即使可以不念及山外是怎样的世界,但只要嗅过这野菊的清香,心中的猛虎便会跳将出来,所有经历过的美好感受也一同被唤醒,而不至于遗弃在遥远的记忆深谷,任凭寒风欺凌。
吹吧,吹吧,总有雨雪消融、春暖花开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