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味道
2017-11-07赵洪香
赵洪香,常州市作协会员,喜欢阅读,热爱文字。先后有散文、随笔、小说、文学评论、读书笔记、教育札记等见诸省、市各级报刊。
父亲去世时,我不过7岁,但儿时的记忆格外清晰。我对父亲常常是一边怀念,一边遗憾;一边感伤,又一边期盼。如果一个家里有父亲在,那应该是很不同的光景吧?
记忆中,父亲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烟草味,是在父亲衣服的袖口,在父亲的指缝之间,在父亲呼出的热气中,还是植根于父亲本身的体味?我已经记不太清了,但毫无疑问,那是一种迷人的味道,以至于我在谈恋爱时,似乎就是闻着那种味道去找的男朋友。父亲每天下班回家,老远就会有零食的香味飘过来,而我总是一闻到父亲的味道就飞奔出去。父亲一只手将我抱起,另一只手就会像魔术师一样,从口袋里变出一袋花生饼干,或者是一两块烧饼,又或者是一把水果糖,有时候甚至是一听水果罐头……我赖在父亲的怀里,发自内心地崇拜父亲,觉得他真是最有办法的人。
父亲好像不止在本村小有名气,在整个大队似乎也很吃得开。因为在我的印象中,哥哥、姐姐出去割草、砍柴或到大队商店去买日常生活用品,去时驮着我,回来时总能搭上顺风车。有路过的开拖拉机的大叔都会主动停下来,问:你们是XXX家里的小孩吧?得到确认后,便连带我们的东西把我们一起捎回家。我记得坐拖拉机是一件超级拉风的事,估计和现在坐敞篷车差不多,几个大大小小的小孩在上面扶着车,一路狂奔,而风就在耳边呼呼地应和。现在,每当我想起父亲时,耳边似乎还会有风拉过的感觉。当年姐姐生病住院的时候,有很多人来探望姐姐,我当然不认得他们是谁谁谁,也不记得他们都带了些什么,但是白糖的甜味实在是太诱人了。姐姐生病了,而我却吃到了来人送的白糖。只记得那时我不是用白糖来泡水喝,也不是用白糖来蘸馒头吃,而是直接用调羹一勺一勺地舀来吃,觉得真是鲜香细腻、回味无穷!
父亲似乎很“温柔”,因为在我的记忆里,从没看到过他雷霆大怒或是情急失态,他一直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像个英国皇家的贵族。他一边抽烟,一边听母亲唠叨。家里几个小孩围在一张桌子上写作业,父亲就在边上静默地待着。我有时候会问父亲问题,他也很有耐心地回答我。只有一次,父亲对姐发了火,因为姐的数学题一个都不会做,也不肯问父亲,而父亲耐心问她很久,她也不吱声。我在一旁都开始着急了,叫姐快说,姐却一味地对我翻白眼,表示对我的不屑。父亲终于拿起抹布抽打姐的屁股,也不过是象征性的几下。姐还闹脾气不写作业了,事后,父亲也没有过于责备姐。在我的眼里,父亲着实算是个慈父了。
我生病的时候,更加依恋父亲。小时候我的体质很弱,老是伤风感冒。只要是伤风感冒了,我们的土医生终归是给我屁股上扎一针,用的是价廉实用的青霉素。只是青霉素这东西,扎下去特别疼。父亲背着我,翻过屋后的山梁,到医生家去,我老实地趴在父亲的背上,双手搂好了父亲的脖子,温顺得像一只小猫。打针回来的路上,父亲依旧背着我,问我疼不疼,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屁股是很疼,可是我却贪恋着父亲温暖的背,不想去管我的屁股疼还是不疼。到了家,父亲会在院子里铺一张凉席,我侧躺在上面,父亲拿来扇子轻轻地给我扇风,还往我的嘴里塞上一颗水果糖。我觉得父亲身上有一种好闻的味道,也许是烟草的味道,也许是零食的味道,也许是汗液夹杂着体味的味道。我躺着一动不动,一方面实在没有力气活蹦乱跳,另外一方面又偷偷地喜欢着父亲身上的味道。
据母亲说,父亲是很浪漫的。母亲在庄稼活上是一把好手,而父亲却是一文弱书生,但他们竟然是“自由恋爱”。在那样的年代,也着实称得上浪漫了。父亲每次下班回家,如果看见母亲还没回来,就会主动去接母亲。虽然他背不动母亲背的,也挑不动母亲挑的,但他还是要赶着去,哪怕是陪母亲走走,说说话也好。父亲的“浪漫”果然带着书生特有的味道。
可惜父亲去世太早,出殡的那一天,我号啕大哭。亲戚朋友还夸我懂事,他们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恐惧。躺在棺材里的冰凉的父亲,已经丢失了他固有的味道,我在找寻无果时陷入了极度的恐慌。我的恐慌甚至超越了我的悲伤,我拼尽了浑身的力气痛哭,只為缓和自己内心的极度不安。
没有了父亲的日子果然有很大的不同。母亲辛苦而日益暴躁,有时候甚至要喝上二两烧酒来麻醉自己。左邻右舍看我们似乎很不顺眼,一点小事就能引发几小时的战争。哥哥、姐姐似乎变得小心翼翼,连带着出门也再无拖拉机可乘坐。而我在失去了父亲的日子里突然变得特别胆怯,对人对事都恐惧了几分。
原来那么“温柔”的父亲竟然是家里的“天”!在以后的很多年里,我一直有着深深的遗憾。看见别的小孩活蹦乱跳,我就会想,要是我的父亲在就好了,我就会心安。家里有父亲的味道,一定才算是完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