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诚品到城市阅读

作者简介：

赵丽娜，作家，文学硕士，两岸文化交流学者。出版著作《水边的绘事微言》（获两岸最美的书）、《泡泡文人泡泡茶》（第一辑入选香港书展、2015年出版第二辑）。散文、诗歌、小说作品散见国内外文学杂志。小说《两岸花》获国家民政部、国台办重点创作扶持，并于2016年改编为微电影。

10年前，我的茶书在大陆出版，到台北栊翠坊奕哲处饮茶，碰到郑村祺先生，互相介绍后他提起读过我的书，我将信将疑，但他能说出书中细节，让人好奇：“台湾有卖简体字的书吗？” “有的，永康街茶书屋有，诚品书店也有”。过没多久我在台中诚品等人，想起来去柜台一查，果然，借饮茶风潮两岸渐开的东风，搭上诚品顺风船，在台湾也有了茶书读者。

这是诚品和我直接相连的一次。

听到吴清友先生病逝的消息，很突然，他和我的很多台湾师友年龄相近，60多岁，其实是起心动念最沉着也最有转化力的年龄，特别是像吴先生这样，既有人文经营理念，又有商业机遇，他的实践和成功，虽有不可复制处，但依旧不失为很多文创产业竞相模仿和研习的优质对象。吴先生和他的诚品，将很多介于读书与不读书之间的年轻人引领进书店，使得原本纯粹的阅读书店，转化为更接近休闲概念的多元空间。如今他的去世，也似乎将大家的视野再拉回对书店本身的关注上了。

吴先生那场著名的中欧商学院演讲，这几日被大陆网友反复提及。他的精神和实践因为他的突然离去，已有了传奇色彩。

苏州诚品开幕前，很多大陆朋友去台湾，台北诚品是必去的景点之一。一座城市一处书店，有点像查令街84号之于伦敦，只是不同的是故事，以及故事厚度。书店是城市的文眼，我自己喜欢眼对眼，去一个城市旅行或出差，也会抽空从这个文眼里去了解城市，广州方所、上海汉源、南京先锋、北京以前有光合作用和北大的风入松等，还有武汉、长沙、南昌等地的旧书店。有些时候，书店还真像庙，建筑应因各个地域，总有不同，住在庙里的菩萨是普天之下同一个，亲切，熟人了，书店也是，空间有所不同，书摆在架子上，也是老熟人，台北诚品是很多大陆朋友过去文艺朝圣的地方；但是苏州诚品开幕后，事情反过来，很多台湾朋友跟我谈苏州诚品，有问诚品在苏州的房产如何，有问诚品的规模，也有人问：跟台北的差不多吗？也有人一直不问，引起我好奇，譬如华山1914的王荣文董事长，他是知名出版人，有一次我反问他：您做城市和阅读，为何不去大陆，吴董事长都去了呀？王董笑笑说：不是不想去，诚品和苏州，是有机缘的。

这些机缘对于从事文创事业的人而言，很多是理性的变量计算。大家都知道苏州诚品坐落在苏州工业园区内，与著名的东方之门仅一湖之隔。诚品在苏州工业园区这片如今寸土寸金的中心，有着总体量5.6万平方米的大面积，我们看到的书店面积近1.5萬平方米，差不多是总量的25%，但这已经是诚品最大的旗舰书店。诚品生活，空间被餐饮、文创占据，零售占到了40%，餐饮占25%，文化占30%。南北两塔楼，由裙楼相连接，是诚品和日本三菱地所株式会社共同开发的住宅物业——“诚品居所”，南楼都是大平层住宅，户型为285平方米和363平方米，一共216套，销售均价在每平方米6.5万人民币，曾经创下江苏住宅商品房单价之最，北楼是26层精装公寓，产权仅40年，均价4.5万人民币，高出当时同地段房价的3倍，2015年11月29号，苏州诚品开业，据苏州当地报纸《现代快报》报道：诚品开业一个月，客流量突破100万人次，文化品牌带动衍生品，房产省去宣传，《杭州日报》报道：苏州诚品开业，几乎同时诚品居所都已售罄，苏州诚品是诚品集团第一次作为开发商来做商业地产，吴先生带领团队亲自和政府谈判，诚品所在的优质地块，最后通过苏州圆融公司挂牌方式拿到，并将股权100%转让给诚品集团，成交楼面价仅为当时周边同类地价的一半！苏州的诚意非常有重量，吴先生在台湾的坚守在苏州迎来了新的开始。

我在台湾去过很多家诚品，据说台湾的诚品信义店，商场与书店营收大约七三开。由于台北中心区租金导致成本环节难以优化，诚品一直在尝试突破。这难免让我联想吴先生临走前的思虑，10年来，我们做两岸文创，安排很多大陆朋友来台参访，文创类的我们安排去台北松烟诚品，那里有李宗盛的吉他店，有浪潮音乐的展示店，还有各类年轻设计师作品，年轻人喜爱的手作店等，有些体验式教育项目也能在诚品书店找到，诚品行旅也是我们会安排入住的酒店，收费不低，但是大陆做文创产业的人士，这些钱花得很值，感受文创，松烟诚品能一次性看到多种模式。诚品敦南店，无须叙述，早就蜚声两岸，一位上海好友甚至告诉我，去台北诚品一定要过晚上11点，且只去敦南店，因为过了这点，有很多失眠人，女生多自带文艺范，在书架后面拿着书安静地张望，这是搭讪的好时机。他爱开玩笑，家里藏书上万，是真正的爱书人。

诚品卖过我的书，我心存感恩，但我买书几乎不会去诚品，停车麻烦，买本书眼花缭乱，不知道要去几楼，各种各样的店铺，跟生活确实相关，阅读也是生活的一部分。我生活有紧迫感，时间像梭子一样，诚品的摩登使梭子更锐利。

诚品书店要在苏州开幕前，我买李欣频的书给同仁看。做两岸活动，需要很多创意点。诚品在大陆人气很旺，我们在两岸活动，很多大陆朋友说起台湾诚品，那份欣赏和赞叹溢于言表，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号称喜欢阅读，却对他人喜欢去什么样的环境买书和消费并不了解，自绝于人气，如何服务他人呢？

知道吴清友先生要在苏州诚品做演讲，我抱着学习之心去的。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吴清友先生，演讲的内容涉及文创：“人文、艺术、创意、生活”，诚品独具一格的文化场域复合式经营一直在坚持，演讲中他提到那句触动很多人的话：“真正知道一个理念至少需要花20年的时间；至于亲身体验而深信不疑，则需要30年光阴；要能够随心所欲地应用，将要耗掉50年的生命。”记得现场有位女性朋友，她听说吴清友先生来苏州演讲，专程搭高铁过来看他，是吴先生的粉丝。吴先生身材高大，大概有一米九，讲话亲善，语速缓慢，虽然那些内容了然于胸，但他的讲述很慎重，经过思考再讲述出来的样子，这使人感到真诚。演讲结束后，他留给大家一些时间互动，很多听众提问，有一位产业人士提问：“现在读书的人越来越少，互联网兴起，诚品是一个很好的文化品牌，请问您会进入互联网经营领域吗？”吴先生的回答缓慢而有力，这一次似乎没有经过思考：“诚品不会介入互联网经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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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举手了，想问吴先生一个问题：台北诚品当初坚持将阅读和整个城市的在地人文结合起来，请问苏州诚品在地发展，如何与苏州的文化结合？可惜，互动时间结束，合影环节到了。后来我从另外的场合了解到，诚品一年有近300个活动，这些活动都是诚品自身运作，她为苏州乃至周边县市的年轻人提供生活的另一种选择。但是300个活动里几乎没有和苏州城市文化统筹合作的规划，诚品自身的品牌运作已经相当成熟了吧。

吴清友先生在苏州做演讲，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吴先生，现在看来，也是唯一的一次了。

吴先生去世了，我以前常去的苏州蓝色书屋实体书店也在今年宣布关门。前不久，香港二楼书店的罗志华也去世了。吴先生临走前还在办公室写字，罗志华被发现时，他的身体是被书店里的书压着的。他们两个无法比较，罗志华的坚守非常艰辛，实体书店的梦想正一个个被压垮，梁文道曾将罗志华的离去比作文化处境的隐喻，而吴先生的离去，似乎有了完全不同的境遇，我看到大陆的很多朋友在网络上纪念他。还是诚品，还是吴清友先生，能将大众的视野再次拉回到书店上来，拉回到纸质阅读上来，见字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