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强调并列结构”的类型学表现

闫 梦 月 薛 宏 武

(重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1331)

2017-06-18

闫梦月(1979-)，女，文学博士，重庆师范大学文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汉语语法学。

薛宏武(1970-)，男，文学博士，重庆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为汉语语法学。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汉语“有/是/在”的类研究”(项目标号：15BYY137)。

汉语“强调并列结构”的类型学表现

闫 梦 月 薛 宏 武

(重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1331)

汉语中有一类以关联并列标记联接的“强调并列”，它们与单标记联接的“常规并列”相对，其表义特点是其中的每一并列项都要被单独考虑。汉语的合取并列与析取并列都有强调式与常规式，其关联标记与对应的单标记可以完全同形或局部同形。汉语有表否定强调并列的专用关联标记“既不…也不…”“既非…也非…”等，但其词汇化程度不高。汉语的强调并列在以上几点上表现出一系列的类型学共性与个性。

强调并列；关联标记；否定强调并列；类型学

汉语中有一类并列结构，其中的每一并列项须要被单独考虑，例如：

(1)a. [又高又大](自拟)

b. [高又大]

例(1)a是个合取并列结构，组成并列项为“高”和“大”，并列标记为双标记“又…又…”。(1)a的同义格式为(1)b，其并列项及概念义与(1)a完全相同，只是并列标记为单标记“…又…”。(1)a和(1)b的语义差异在于：(1)a中的每一并列项“高”和“大”都要被单独考虑，有强调每一并列的语义。(1)b则没有这种强调义，只是说明并列项间有合取关系而已。比较(1)ab可以看到，它们的形式差异仅在并列标记的形式不同，(1)a使用的是双并列标记，(1)b则用单并列标记。根据语言符号“形-义”对应的一般原则，这两个并列结构的语义差异应该是由其并列标记的形式差异造成的。事实上，根据并列结构的跨语言研究，像汉语(1)ab这样的并列结构的“形式-语义”对立，是普遍存在的，典型如英语中以both … and和and联接的并列，例如：

(2)a. Both Guatemala and Belize are in Central America.(Haspelmath 2007)

b. Guatemala and Belize are in Central America.

例(2)ab是英语的一组同义句式，它们的区别是(2)a有分别强调其中每一并列项Guatemala和 Belize的意味，而(2)b则没有。类型学上把如(1)a(2)a这样的并列结构称为“强调并列”(emphatic coordination)，把(1)b(2)b称作“常规并列”(canonical coordination)，并将它们作为并列结构类型学研究的一个重要参项进行讨论。本文将描写汉语强调并列的具体表现，并说明它们与其他语言的类型共性与差异。

一、“合取强调并列”与“析取强调并列”

1.1 合取强调并列

跨语言事实表明，“强调并列”与“常规并列”的语义区分通常是以“关联并列标记”(correlative coordinators)与“单并列标记”的形式差异体现的。关联标记是指成组使用的并列标记，如(1)a的“又…又…”(2)a的both…and，它们都有对应的单标记常规并列结构，如(1)b(2)b。而且“强调并列”与“常规并列”区分通常体现于一种语言的合取并列(conjunction)与析取并列(disjunction)中。(1)(2)语义上都属于合取并列，除例(1)外，汉语的合取强调并列还有：

(3)a. [既高又大](自拟)

b. [高又大]

(4)a. [也对也不对](自拟)

b. [对也不对]

(5)a. [既高也大](自拟)

b. [高也大]

例(3)(4)(5)语义上都是合取并列，其中a组为强调并列，b组为常规并列。可以看到，ab两组的形式差异只是并列标记不同，a组用关联标记“既…又…”“也…也…”“既…也…”联接，b组用对应的单标记“…又…”“…也…”“…也…”联接。由例(1)(3)(4)(5)可知，汉语合取“强调并列”与“常规并列”的标记对应关系如下：一、合取强调并列关联标记的后部必须与单标记同形，如(1)a标记后部的“又”与(1)b的单标记“又”同形。(4)a标记后部的“也”与(4)b的单标记“也”同形。二、合取强调关联标记的前部可以与单标记同形，如(1)a标记前部的“又”与(1)b的“又”同形，(4)a标记前部的“也”与(4)b的“也”同形。关联标记的前部与单标记也可以不同形，如(3)a标记前部的“既”与(3)b的“又”不同形，(5)a标记前部的“既”与(5)b的“也”不同形。综言之，汉语合取强调并列的标记对应关系可概括为表一：

表一 合取“强调并列”与“常规并列”的标记对应关系

由表一可知，汉语合取强调并列的关联标记与单标记至少要局部同形，并且同形位置在关联标记的后部。而且这种标记完全同形和局部同形的关系不仅见于汉语，合取强调并列关联标记与单标记完全同形的语言，还有：“俄语、意大利语、现代希腊语和阿尔巴尼亚语”[1]15-19。例如：俄语的关联标记为i…i，对应的单标记是i，两组标记完全同形。关联标记与单标记局部同形的语言，还有英语和爱尔兰语等。例如英语的both…and与and只是局部同形，且同形位置也在关联标记的后部。以上是汉语与其他语言表现为类型共性的一面，当然，汉语也有其表现为类型差异的一面，例如有的语言合取强调关联标记的内部同形，但与单标记却不同形，这样的语言如匈牙利语和韩语。韩语的关联标记为-to…-to，而单标记则为-Hako。汉语中没有这类标记关系。有的语言关联标记内部不同形，并且与单标记也不同形，这样的语言如德语、波兰语、芬兰语和印度尼西亚语。例如德语的关联标记为sowohl…alsauch，单标记为und，标记各部分都完全不同形，汉语也没有这种标记关系类型。因此，相对于后两类语言，汉语则表现出标记类型的差异性。

1.2 析取强调并列

汉语中也存在析取强调并列结构，黄伯荣、廖旭东(1991)列举的选择复句联接词有：“或者(或、或是)A，或者(或、或是)B；是A，还是B”[2]131。

例如：

(6)a. [或大或小](自拟)

b.[大或小]

(7)a. 军校毕业时，摆在他面前有两条路：[或者去大城市，或者去边疆]。(语料库在线)

b. 摆在他面前有两条路：[去大城市，或者去边疆]。

(8)a. 当时，美国、日本虽有较好的环氧胶，但同样存在许多问题，[或是使用不便，或是性能达不到使用要求]。(语料库在线)

b. 但同样存在许多问题，[使用不便，或是性能达不到使用要求]。

(9)a. 午饭[是吃米饭还是吃面条]？

b.午饭[吃米饭还是吃面条]？

例(6)(7)(8)(9)语义上都是析取并列，a组为强调并列，b组为常规并列。与合取并列一样，ab两组的形式差异也是并列标记不同。a组用关联标记“或…或”“或者…或者”“或是…或是”“是…还是”，b组用单标记“…或…”“…或者…”“…或是…”“…还是…”。由(6)(7)(8)(9)可知，汉语析取强调并列关联标记与单标记的对应关系如下：一、析取强调并列关联标记的后部必须与单标记同形，如(6)-(9)a标记的后部“或”“或者”“或是”“还是”都与其b组的单标记同形。二、析取强调并列关联标记的前部与单标记可以同形，如(6)-(8)a组标记前部的“或”“或者”“或是”与b组的单标记同形。关联标记的前部与单标记也可以不同形，如(9)a标记前部的“是”与(9)b的单标记“还是”不同形。汉语析取强调并列的标记对应关系可概括为表二：

表二 析取“强调并列”与“常规并列”的标记对应关系

由表二可知，汉语析取强调并列的关联标记与单标记也需要局部同形，并且同形位置在关联标记的后部。关联标记与单标记完全同形的关系不仅见于汉语，波兰语、荷兰语、巴斯克语和Samoli语也是如此，例如：波兰语的强调关联标记为albo…albo，单标记为albo，两组标记完全同形。关联标记与单标记局部同形的语言还有英语、德语和芬兰语等，例如英语的either…or与or只是局部同形。以上是汉语析取强调并列与其他语言具有共性特征的一面，此外，汉语也有不同于其他语言的一面。据Haspelmath(2007)所述，还有析取关联标记内部同形，但与单标记不同形的语言，如Lezgian语，关联标记为ja…ja，单标记为-waja。汉语的析取强调关联标记没有这类同形关系。此外，在Haspelmath列举的材料中，未见有析取强调关联标记内部不同形，并且它们与单标记也为不同形的语言。这类标记关系类型可能在自然语言中很难存在，在汉语中的确也没有这类标记关系。也就是说，汉语在最后一组标记关系上与其他语言一致而在第三组关系上区别于如Lezgian语那样的语言。

综上所述，汉语的“合取强调并列”及“析取强调并列”的关联标记与单标记的形式对应关系方面如下：

二、“强调并列”的否定式

有的语言中还有表否定强调并列的专用关联标记(emphatic negative coordinators)，例如英语的neither…nor，德语的weder…norch，瑞典语的vaken…eller等。例如：

(10)a. We met neither Marvin nor Joan.(Haspelmath 2007)

b. We didn’t met either Marvin or Joan.

例(10)a的并列标记neither…nor是英语表否定析取强调并列的专用标记，(10)b 是它的同义句式，但其中的either…or是表析取强调并列的肯定关联标记，没有否定义。Payne(1985)将以这类并列标记联接的强调并列结构称为“排异结构(rejection)”[3]40-41，认为它们是既不属于合取并列，也不属于析取并列的一类并列结构。Bernini和Ramat(1996)发现：“这类表否定强调的关联标记多见于欧洲语言”[4]100-106。汉语中也有这种表否定强调并列的专用关联标记，只是它们是从合取强调并列标记中衍生出来的，这点不同于英语。例如：

(11)a. [我既不喜欢吃水果，也不喜欢吃蔬菜]。

b. [我既喜欢吃水果，也喜欢吃蔬菜]。

(12)a. [既非真实也非虚妄]。(百度作业帮)

b. [既真实也虚妄]。

例(11)a括号内是个否定义合取强调并列，关联标记为“既不…也不…”，对应的肯定标记为“既…也…”，如(11)b。(12)a括号内也是否定合取强调并列，关联标记为“既非…也非…”，对应的肯定标记为“既…也…”，如(12)b。由(11)(12)可知，汉语的否定强调并列关联标记是在其肯定标记上添加否定词“不”“非”等形成的。虽然“既不…也不”和“既非…也非”在汉语中都不算是典型的词，并且必须出现在特定的并列构式中，但显然它们已有词汇化的趋势，处于向专用标记语法化的过程中。本文认为，汉语中的确存在这类表否定强调并列的专用标记，只是它们的语法化程度不高。类似的关联标记还有：“既不…又不”“既非…又非”“又不…又不”“也不…也不”“又非…又非”“也非…也非”等。但与“既不…也不”和“既非…也非”相比，这些标记的语法化程度则更低。

[1] Haspelmath, M. Coordination[A]. In Timothy Shopen(eds.) ,LanguageTypologyandSyntacticDescription.VolⅡ:Complexconstruction[C].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7.

[2] 黄伯荣,廖旭东(主编).现代汉语(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1.

[3] Payne, John R. Complex phrases and complex sentences[A]. In Timothy Shopen(ed.) ,LanguageTypologyandSyntacticDescriptionVolⅡ:Complexconstruction[C].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5.

[4] Bernini, Guiliano and Polo Ramat.NegativeSentencesintheLanguagesofEurope[M]. Berlin: Mouton de Druyter. 1996.

OntheTypologyof“theEmphaticCoordination”inMandarin

Yan Mengyue1Xue Hongwu2

(1.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Chongqing Normal University, Chongqing 401331; 2.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Chongqing Normal University, Chongqing 401331, China)

There is a kind of emphatic coordination in Mandarin Chinese which marked by correlative coordinators and they are be corresponding to the normal monosyndetic coordination. Emphatic coordination emphasizes each coordinand in it. The conjunction and disjunction in Chinese both have these formal-semantic distinctions and their correlative coordinators and their corresponding single coordinators can be completely isomorphic or partly isomorphic. Chinese also has special emphatic negative coordinatorsjibu…yebu, etc. Chinese emphatic coordination shows a series of typological similarities and variations in the parameters above.

emphatic coordination; correlative coordinators; emphatic negative coordination; typology

I22

A

1673—0429(2017)05—0052—05

[责任编辑：左福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