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柳宗元园林山水散文中的美学特征
2017-11-04郑洁明
郑洁明
摘 要:生活在中唐时期的文学家柳宗元是山水文学代表名家之一。他创作的园林山水名篇脍炙人口,大多写于他被贬于永州之后,其中典范之作为《永州龙兴寺东丘记》、《钴潭记》、《至小丘西小石潭记》等。作品中既有借美好景物意象寄寓自己的遭遇和怨愤;也有作者对自己心境的描写,表现在极度愤懑中转而追求精神的寄托。至于直接刻画山水景色,则或峭拔峻洁,或清邃奇丽,以精巧的语言再现自然美。本文以《永州龙兴寺东丘记》为例,探讨其园林山水文章中的美学特征。
关键词:柳宗元;园林山水;美学特征
人类为了提高生活质量,改善生活环境,不断地对第一自然进行改造,不断地创造出适合心意的第二自然——园林。园林是人与自然亲近和谐的体现,也是人类心灵理想的憩所,人们熟悉园林且热切向往园林生活。园林清静而自然,诗意而浪漫,既体现着人们物质层面的需求与理想,也体现着人们精神层面的诉求和渴望。
唐代是园林的全盛期。这一时期,皇家园林和私家园林都迈向了新的台阶。《长安志·卷六·西内》记载唐代皇帝的御苑太极宫:“延嘉殿在甘露殿西北,殿南有金水河,往北流入苑;殿西有咸池殿。廷嘉北有承香殿,殿东即玄武门……有紫云阁,阁西有南北千步廊舍,南至尚食院西,北尽宫城。阁南有山水池,次南即尚食内院。紫云阁之西有凝阴殿,殿南有凌烟阁。”由此可知太极宫内的苑林区水池相交,并且构成水系,围绕着这水和池建置一系列殿宇和楼阁。唐代的私家园林较之魏晋南北朝更为兴盛,普及面更广,艺术水平在上代的基础上又有所提高。中原的西京长安、东都洛阳作为全国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民间造园之风甚行。譬如长安,据《画墁录》记载:“唐京省入伏,假三日一开印。公卿近郭皆有园池,以至樊杜数十里间,泉石占胜,布满川陆,至今基地尚在。省寺皆有山池,曲江各置船舫,以拟岁时游赏。”而唐代不仅是园林发展的时期,更是诗歌散文发展的时代。文人经常写作山水诗文,对山水风景的鉴赏普遍都具备一定的能力和水平。许多著名的文人担任地方官职,出于对当地山水风景向往之情,并利用他们的职权对风景的开发多有建树。例如白居易在杭州刺史任内,曾对西湖进行了水利和风景的综合治理,使西湖得以进一步开发二增添风景的魅力,以至于白居易在离任后仍对之眷恋不已:“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
公元806年,经过八年“安史之乱”的唐朝还没有从中恢复元气,朝堂之上便有大臣提出主张对内进行改革。以王叔文、王伾为首的“二王”集团提出“抑制藩镇势力,重建中央集权”、“抑制宦官势力,夺回国家军权”、“惩贪鄙,用贤能,免苛征,恤百姓”等主张。柳宗元参与了这次改革,并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但此次改革伴随着宫廷政變流产而亡。王叔文、王伾等人均遭贬职,柳宗元受牵及也被贬为永州司马,从此开始了长达十年的永州生活。这篇《永州龙兴寺东丘记》便是在柳宗元刚到达永州时所写,字里行间都充满了对于园景美学的探讨。
1 小巧奇异
柳宗元到达永州之后,没有官所。唐代寺院有接纳客居的习俗,他起初就寄宿在龙兴寺之内。据说这里是三国时代名相蒋琬的故宅,吴国司马吕蒙也曾经居住过,后来改成了寺院。这所寺院比较破旧和荒凉,柳宗元刚入住的时候,寺内“凫鹳戏于中庭,蒹葭生于庭筵”,寺外是一片丛林乱石,人迹罕至。他所住的西厢房只有北窗,卑湿闷热,光线暗弱。这使得他对“郊野之地”非常感兴趣。在《永州龙兴寺东丘记》的开头,他便对“什么样的地方适合游览”的问题作出了回答:“游之适,大率有二,旷如也,奥如也。” 开阔通畅与幽秘深邃的地方最适合观览游玩。因为开阔通畅的地方“虽增以崇台延阁,回环日星,临瞰风雨,不可病其敞也”,空间大的地方可以看到许多风景,也可以增加庭阁供人们好好欣赏。而幽秘深邃的地方则“因其奥,虽增以茂树丛石,穹若洞谷,蓊若林麓,不可病其邃也”,幽深之处,增加怪石和树丛,形成重叠的效果,可以让游玩趣味大增的同时,也不会使幽秘的特点削弱。
而柳宗元在文章的第二段介绍了寺院旁边的东丘:“今所谓东丘者,奥之宜者也。”从中可以看出,柳宗元颇为赞赏与喜爱的则是“奥如之地”。他参与设计,又亲自种植树木和花草。等到花草树木成熟之时,就成了“曲径通幽”之地。在作者看来,“水亭狭室,曲有奥趣”,地方虽小,还是有很多值得探访的地方。纵观柳宗元的山水散文,大部分是贬谪永州期间,“既窜斥,地又荒疠,因自放山泽间。其堙厄感郁,一寓诸文。”这种情况下,他的生命状态无疑是沉郁的,“惴栗”的。与此相适应,其特征大都是小巧奇异的。因为遭受贬谪,作者只求在这小巧幽深之处得到一个“藏身之所”。这里没有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也没有使人忙碌的案牍之类,在这个地方,能够“暂得于己”。例如仅一亩方圆、“可以笼而有之”的小丘;“其清而平者且十余亩”的钴姆潭;“或咫尺、或倍尺,其长可十许步”的石渠;“倍石渠三之一”,“可罗胡床十八九居之”的石涧等。作者将自己的情感寄寓这小山小水之中。
2 清幽宁静
永州地处湖南南部,地势西南高,东北及中部低,有潇、湘二水在此汇合。而龙兴寺建在高地之上。虽然柳宗元的住所环境比较恶劣,但他自己在卧室的西边开了一扇窗,便可从窗中眺望西山与湘江景致。即使是可以骋目远眺极景,作者还是会感觉到有所“阙焉”。他向往的是“奥如之处”,如此之景还是不能满足自己,所以作者自己开辟了属于自己的小园林——于寺院的东丘之上。
陈从周先生曾经在《说园》中写道:“中国园林的树木栽植,不仅为了绿化,且要具有画意。”这东丘本是“弃地”,作者在得到它之后,“凡坳洼坻岸之状,无废其故”,并没有改变它原来的面貌,反而因地制宜。随后又种植植被为其遮荫。在种植树木上,作者也是精挑细选,种植了桂树、松竹等品种,可谓是“几三百本”。在树木成熟之时,这些植被相互映衬,参差不齐,形成了一幅风景画。“俛入绿缛,幽荫荟蔚。步武错迕,不知所出。温风不烁,清气自至。”低头走入丰茂的林丛中,四周草木繁盛绿荫浓密,温和的风不时吹拂而来,清新的空气也随之而至。这宁静之处使作者感到心旷神怡,似乎把烦恼全部抛去。正是柳宗元喜欢山水园林,便纵能享受幽静清冷的境界带来的乐趣。他所到之处,几乎总是渺无人迹,不是“弃地”就是“永之人未尝游焉”。他黯然神伤地专爱探寻这种幽丽奇处,从中找到了亲切的知己,得到无穷乐趣:“枕席而卧,则清泠之状与目谋,瀯瀯之声与耳谋,悠然而虚者与神谋,渊然而静者与心谋。”endprint
3 境遇自比
柳宗元园林山水散文的情感表达方式处于一种“显”的状态。这种状态中最容易用的表达手法就是“比”,所谓比,“是以某一自然景物,有意地与自己的境遇,实际是由境遇所引起的感情相比拟”。由于他际遇坎坷,以待罪之身被流放南方,因此,他看山看水时总被主体的痛苦所困扰,便不自觉地有意以山水之遭比自己之遭,山水的命运自始自终与他自身的命运联系在一起。通观他所有的山水散文,那种自怜自伤的寂寞之情总是不可遏止地流露在字里行间。
在《永州龙兴寺东丘记》的末段,作者写道:“丘之幽幽,可以处休。丘之窅窅,可以观妙。溽暑遁去,兹丘之下。大和不迁,兹丘之巅。”自己的小园虽然处于幽深之处,却可以作为闲暇休憩的场所;弯曲回折的小径,可以让人仔细观览风光。夏暑之际,可解烦热,且和气万年不变。这样的地方,光是听着就令人心向往之。作者在描述之中对其喜爱之情溢于言表。但在作者看来,并不是所有人都觉得这样的地方是美妙的:“然而至焉者,往往以邃為病”、“奥乎兹丘,孰从我游?”景致虽美,却无与游者,因其境过清,唯我一人独爱。作者的处境也和这所小园一样,独在这东丘之上,寂寥、凄清、无人陪伴,所以与之产生了共鸣。不独是这篇如此,几乎篇篇都明显露出牢骚和自伤之情,既然未能受到别人的“知遇”,而又无力给别人以“知遇”,故只好在与山水为伍中,时时以山林的“知遇”为己任,这的确是柳宗元山水散文“显”的抒情方式。
纵观柳宗元的一生,最为失意之时是在永州的十年之中,但最为得意之时也在永州十年。这十年他远离官场,与山水为伴,寄情山水,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世外桃源。就像他在《永州龙兴寺东丘记》中所描绘的“奥如之处”与“旷达之所”。从这篇来看,此不乏享有三种美学特征:小巧奇异、寂静清幽、情境自比。柳宗元在《邕州柳中丞作马退山茅草亭记》提出他对于美学的著名论断:“美不自美,因人而彰。”这些特征与柳宗元自身的境界与心境分不开的。虽小巧,但以小见大,能享山水之乐;虽清幽,但静中有道,能禅坐冥想;虽境遇受困,但困中存径,能创天地。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写道:“境非独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显然柳宗元已将情与景结合起来,如此再反观此篇,便觉舍形悦影 ,以文入景,令人回味无穷。
参考文献
[1]宋敏求.长安志[M].北京:中华书局.1991.
[2]柳宗元.柳河东集[M].上海:古籍出版社:柳宗元,2010.
[3]孙昌武.柳宗元评传[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4]张舜民.画墁录[M].北京:中华书局,1991.
[5]陈从周.说园[M].山东:画报出版社.上海:同济大学出版社.联合出版2002.
[6]周维权.中国古典园林史[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1.
[6]彭一刚.中国古典园林分析[M].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1986.
[7]计成.园冶[M].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13.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