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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旧纪年Ⅱ(五)

2017-11-04黄达

金融博览 2017年10期
关键词:臭虫新民主主义日记

黄达

第一次参加土地改革(上)

1946年的“七一”,党的生日,我进入华北联合大学已经有一个半月。记不起这一天学校是否举行过大型的纪念活动。

也许就在这一天,系主任何戊双在全系大会上讲了话,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的讲话。何戊双那时没有教授头衔,学生们都亲切地称呼他“何戊双同志”。他讲话条理清楚,意思明确,不啰唆。新中国成立不久,他被任命为外交学院院长。

只记得何戊双同志讲,现在有一个极其宝贵、千载难逢的机会,就是参加土地改革。所以,要把实习环节提前,深入农村,到土地改革的实践里去学习。

关于土地改革,那时在头脑里已有较深的印象。一是“五四”运动以后关于农村的许多文学作品都涉及土地问题,不断激发人们对于改革旧土地制度的激情。二是《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宣言》和《新民主主义论》都重点列出废除封建主义土地制度的政纲。“耕者有其田”的口号,已经耳熟能详。三是西方民主主义关于以土地国有代替土地私有的理论一直是作为正宗民主主义的内容引进中国的。若能亲自参加这一改革,的确千载难逢。

1946年年中,中国共产党在各解放区开始了土地改革。指导土地改革的文件,当时只知道叫《五四指示》。那时党的文件都是保密的,没有看到,后来也没有查找过。直到现在写这段内容,才从网上查了查。文件的正式名称是《关于土地问题的指示》。大体上说,记忆里的轮廓与文件的内容没有什么出入。

曾有一本日记,可以说是我进华北联合大学后的第一本日记,记载有包括这次土地改革的内容。但非常遗憾,我竟然把这本最早的日记烧掉了。1955年开始的“肃反运动”,曾要求上交类如日记等材料。可能是次年,我的历史审查得出结论后,上交的材料发还,其中就包括这本最早的日记。这是我用几张几张积攒下来的纸自己装订成的32开大小的本子。不知是哪位同学传授的洋文厚书的装订方法——书不论多么厚,每页都能平展开。只是纸张很杂、很次,装订得很不好。许多页的记载,由于用的是自己沏的颜色水,在烧掉的时候,有的已经褪色,有的已经洇开,不少字画已不易辨认。不过,这些好像都不是烧掉它的决定性原因。同时烧掉的还有一些高中毕业后写的宣泄青春苦闷的诗稿。烧掉诗稿的原因,记得是在审查中有人尖刻的批判发言曾涉及诗稿,颇为反感。但这本日记,并不涉及心境里的“隐私”。总之,已回忆不清,到底是出于怎样具体的想法。或许可以這样分析,是心情不好,是由于多日处于被审查状态下的心情抑郁没有全然摆脱时的一时冲动。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当时的心情还没有坏到不可控制的地步,因为还有两本用同样方法自己装订的日记本没有烧掉。

回想起来,总觉得第一次参加土改有许多许多值得写下来的事情。只是没有文字记载帮助,许多回忆恍恍惚惚,似有又无,把握不住,难以落笔。但无论如何,总还有些事情能回想起比较清楚的首尾。其中有些是关于土改的,也有些是小事情。虽然能回忆起来的不多,但撇开这一段,后来一年多自己对土地改革的看法和体会,可能交代不清脉络。所以,还是能想起多少就写多少吧。

实际离开学校,离开熟悉的东山坡宿舍,踏上土地改革的征程,大约是在1946年7月上中旬之际。

财经系参加土地改革的地方是万全县,现为张家口市万全区。好像出发时,财经系就已经分成几个小组分赴指定地点。第一天,我们是十来个人同行的。这是我第一次正式背着背包行军。春天,从平西根据地来张家口,也是步行。但那时只拿着一个包着几件衣服的小包袱,而现在的背包,包括一床被子和换洗的衣服,一双鞋子,和挎包里装不下的文件。轻者说,也在十几斤以上,比那个小包袱要重好几倍。挎包里有纸张、钢笔墨水和洗漱用具;其中一个大搪瓷缸子,是水杯、是饭碗,也是漱口盂。头一天没有走多少路,也许就是二三十里、三四十里,已经很累。

当晚住在一个村,在一家农户“号”了一间屋子。那时,共产党的干部出差,晚上在路过的村子住宿,要找村干部,村干部会安排一家农户接待。如果是一两个人,往往就在老乡的炕头上挤着住。这叫“号房子”。这次,我们是十来个人,所以号了一间屋子,说是长工房。有长工房,这家不是地主,也是富农。但村干部直接把我们领到号下的屋子,与主人并无接触。长工房好像已经长期没有人住,有一个小土炕,充其量可睡两三个人。十来个人怎么睡?村干部领来就走了,问题自己解决!可能是找了些柴草铺在地上,打地铺。记得有的同学说,这是“新区”,对共产党的态度不好。但后来的行军,就是在根据地老区号房子,也经常是把十来个人塞进只能容下两三个人住的地方。这是那时贫困农村的实际,极难用今天出差住几星级宾馆的标准去联想。

但印象更深刻的是,刚刚睡下,大家都觉得身上火烧火燎似地疼痛。点起油灯,发现被子的褶皱处,趴满着黑红色的“臭虫”。这是与蚊子一样的吸血小昆虫。在我小的时候,夜间发现床上有几个臭虫,极为平常。臭虫在日本也很多,日本人叫“南京虫”。在临近抗日战争结束时,倒是他们发明的一种药粉,逐渐消灭了这种害虫。1946年的大城市,像北平、天津,臭虫已经不多。而在万全县农村,我们却看到了从未看到过的数不清的臭虫大军,并且是长期没有人血吸食的饥饿大军。大家都感到毛骨悚然。成千上万的臭虫,是无法消灭的,只好点着油灯熬过一夜。

虽然如此,第二天临行前,我们还是按照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要求,把住户的院落打扫干净并把房东的水缸挑满了水。这是铁打不动的行军纪律。后来在农村的行军中,一直都严格执行这样的要求。

在进入开展土地改革的村子前,有一两天或稍长一点时间集中学习。庆幸的是,虽然也是在农村号房子住,却没有发生臭虫的袭扰。这好像印证了,让我们住长工房的那一农户,的确怀有敌意。

学习的内容,是对土地改革性质的讨论。那时,国共和谈尚未最后破裂,在宣传上强调,在继续执行“减租减息”政策的同时推进土地改革,是共产党贯彻孙中山先生“耕者有其田”纲领所采取的政策,是属于“民主主义”的政策纲领,而不是属于社会主义的或共产主义的纲领。可能是直接面对土地改革的实践,而不是坐而论道的政策理论学习,这次极为短暂的讨论,使自己觉得对“新民主主义”的理解好像大大提升了一步,似乎从此树立了一个比较稳固的观念:以共产主义为终极目标的中国共产党,其政纲里的新民主主义,不是“策略”性的政策,而是认真的理论论证和决策;这是不可逾越的历史阶段,这个阶段不会是短暂的,而是将持续一个相当长的时期,也就是说土地改革后有了土地的小农和民族资本将较长时期存在,等等。新中国成立后,主导思路很快明确为把新民主主义“凝固化”就会阻碍社会主义革命。事实上,新民主主义这个提法,这个概念,这个政纲,在新中国成立几年后就淡出了社会政治生活。这一时让人们感到困惑。1978年改革开放后,农村的改革是从联产承包责任制作为突破口,而城市则出现了个体户、私人小业主,直到身家资产以亿计的私人工商业者。对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这一理论的提法,当回忆在新中国成立前有关新民主主义的论证,就理论脉络来说,这些似乎并不难于理解。

记得也讨论了土地国有的问题。但没有相关文献,大家都没有搞清楚西方人有关这个问题的理论脉络。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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