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飞翔（节选）

张炜++李运江

补课：好多读者朋友缺少两大块儿——一块儿是外国19世纪以前的文学作品，一块儿是中国古典文学特别是先秦文学。如果把主要精力都花在20世纪以后的外国文学作品上，花在当代的文学杂志上，这样时间久了，就显得没有根基，没有修养。现在，倒特别需要补这两大块儿。

书：衡量一部书生命力强弱的还不能仅仅看读者的数量。比如说就有那么一类著作一代一代总在一些特殊的人手中相传、磨擦而一般民众并不太知道。那些人数量少却拥有深邃的心灵。他们代表的人可能很多。他们有时怀抱着这样的著作一块儿寂寞。怎么评价这样的书呢？难道写出这样的书与写出众手托起的书，它们的意义不是同样大吗？

精致的书：精致的书一般都写得诗情荡漾，有情致，有韵味，有独到的遐想。它的规模虽小，却是一个完整的、有强烈独立感的世界。它色彩斑斓。这种书在书林中是不太多的。以我的体会和观察来看，这种书任何时候都是供不应求的。因为在作家队伍中，有能力写出这种小书的人，并不大多。

读古书：读古书有点难，进度特别慢，要抱着字典读，有点像读外文书。不过在这种苦苦研磨的过程中，我们才会真正学到一些好东西，才会增长知识。

起点：一个人刚开始读书的时候，接受能力过强，消化力也好，常常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一本一般化甚至很差劲的书。而一个人恰恰要在这时形成世界观，形成艺术观，所以很危险。有不少人回忆起刚开始读书的情景，都认为开始读的东西极大地影响了他后来。

大气的书：规模上，气度上都很大。作者关怀事物的深度和广度都让人历久难忘。它常常涉及到一些永恒的，重大的主题和事件，它所叙述和分析的事物，只有一个缜密而严肃的头脑才会真正的关心。这样的书往往与作家的所有作品都紧密相联，它吸引你去读作家的所有作品，让你进入一条开阔的长流不息的生命的大河，这种书决不仅仅给予你一点点修养和知识，而是给你探索的激动和勇气，给你一种生存的决心和意志，让你毅然地投入创造和追求。或许这样的书可以全部地改变你，让你走一条与众不同的路。一个作家在生活中显示价值和力量的主要途径，就是写出这样的书来。

奇异的书：这种书常常因为涉猎的生活的独特性和作者的奇怪视角而引人注目，它在一个领域中是独创，而且写得怪倔。作者的思路不是一般的新颖和别致，而是奇特到了深邃。它必定是藏在某个尘封的角落里，长期无人问津。可是它甘于寂寞，并不与其他书争什么红火。好像作者在动手制作它的时候，就已经把什么都料到了。这样的书往往能惊世骇俗，让人在惊讶之余琢磨道理。这种书的作者往往著述很少，也不过一本两本，看来只需写出这几十万言甚或十几万言，就已经把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真正觉悟写尽了。这样的作者非常的自重。

理性阅读：一个人读书，要尽可能快地从娱乐层次中解放出来。当然，谁也不可能彻底去除娱乐的机缘和因素，但不能占得太大，不能当成主要的方面。做到了这一点才能沉下心研究问题，才能获得聪慧和机智。不能完全由着性子来，喜欢读就读，不喜欢读就扔。不能以“这本书枯燥”为由随便地拒绝它，因为枯燥的书有的也恰恰十分重要。要容忍，要耐住性子。如果被书中更深一层的美丽吸引了，会认为它枯燥吗？

心智与读书：有时候被斥为枯燥无味的书，弄到最后错不在书，而在于读它的人太枯燥！一个没有心智的人读一本大书，一定会读不下去。当然，无论谁都会被容易进入、更有吸引力的书迷住，这不奇异怪。人人都需要放松、需要探奇、需要在精神上经历那些愉快的曲曲折折迷迷离离的事物。但这种状态不能过长，因为太长太久就会化为习惯，就会侵蚀你坚定的做学问的精神，使你浮起来。有时应故意寻找枯燥的书来读，磨磨性子。不知需要分成多少段时间才能把书读完，好不容易捱下来——不过，每次这样捱下来的结果，都大有所得。

亲近与浏览：对于那些重要的有深度的好书，我们无论如何不能受时尚影响，要一直跟它们亲近；对于那些不太好甚至很糟的书，也可以回头浏览一下，以便从中总结出一点什么。比如当年曾经使很多人热泪盈眶的一本书，今天看怎么如此矫饰浅陋？那么它是怎样在当时获得成功的？这里面更深一层的原因又是什么？温故可以知新，我们正好能从昨天的奇怪的成功中，感受到它今天的结局的深义。

选擇：一般讲，越是一个资质优异的人，他对读物就越是挑剔。在有限的时间里，他读到的东西比较而言总是最好的。谁能够在茫茫书海中找到最优秀的东西，谁能够不断地与众多的好书交流，谁就能够被激发出灵感和新鲜奇妙的想法，谁也就能赢。

制作：广泛阅读的结果，会使一个著者机械制作的效率成倍提高，使机械的著作者越来越多；这种制作虽不尽是垃圾，却足以淹没生命的青苗。这是当代小说失去魅力的一个重要原因。

逆流读书：不合时宜的书里包含了重要的信息和原则，它有时能产生对我们有价值的影响和帮助。一个好读者不会一直顺乎潮流去寻找书籍，那样他就太无个性和脾气了。要有自己的主张，自己的方向，要能逆流读书。因为读书生活说到底是一种精神生活，要避开喧嚷，要独自领悟。做一个这样的读者其实是很难。一本受冷落的书如果是无辜的，那么就像一位值得同情的人一样，需要你走近他，与之交流、与之深谈。这样的书不会让人失望。这样的读者多起来，好书被遗忘的机会就会减少。

好作家：有一部分纯文学作品，实际上是作者借以表达哲学和历史观政治观的一种方式，他关怀的事物是绝对重要的，也只对这些问题盯住不放。好的作家实际上是一个哲学家，对生活的本质、对真理，都有执着的追求，有透彻的表达和思辨。而我们知道，这一类思想者对人类历史进程的推动是非常大的。

体味：一本好书，即使作者离去几个朝代了，他的精神气质仍然保留在他的文字中间。我们读书时需要默默体验的，就是这种人的精神。这样，就算真的会读书了——无论读什么书，都是这样的原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