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莹:清末陕西传奇女首富
2017-11-03俞飞
俞飞
全国各大商埠、码头都有周莹的生意,南通北达,连成一气。民间流传顺口溜:“吴家的伙计走州过县,不吃别家的饭,不住别家的店。”
电视剧《那年花开月正圆》热播,清末陕西女首富周莹,仿佛正从历史烟尘中缓缓向我们走来……
一百多年前,她凭借智慧和勇气,叱咤商海,将一个行将倒闭的商号建成庞大的商业帝国;外敌入侵,她捐资助饷,被慈禧太后封为“诰命夫人”;她千金散尽,广济百姓,兴水利,办教育,建文庙,在关中地区传为佳话。
出身于四大古宅大院
走進安吴堡,深深庭院,美轮美奂的建筑、精致细腻的石雕、中西合璧的望月楼、风雨中飘摇着的戏楼、吴家墓园一座座牌坊,一切都在向世人诉说着女主人昔日的显赫与奢华。
1868年陕西三原周家喜得一女,这就是周莹。曾祖周梅村富甲一方,号称“周八爷,活财神”,曾任刑部员外郎。
周莹幼时和泾阳首富吴家定了亲。说起吴家,唐代从江苏迁来,后分为东西南北中五大家,以东院最为兴旺。周莹的公公即是东院吴蔚文。
吴长袖善舞,左宗棠西征收复新疆之时,曾为其提供粮草,故有“饷靠胡雪岩,粮靠吴蔚文”之说。凭借办理淮盐盐务,掌握数百盐引之便,他在扬州设立盐务总号裕隆全,并在各地设立了分号。
生于诗书礼仪之家,周莹对数字过目不忘,十里八乡都称她为才女。双亲早逝,兄嫂照顾长大。
17岁过门,她惊讶地发现丈夫重病缠身。奉父母之命成婚冲喜的吴聘,却不愿意耽误周莹:“活在世上18年,喝了15年苦汤。自知命在旦夕,若小姐不愿与我结为秦晋,我愿打开后花园门送小姐回孟店村逃婚。”
周莹略微沉吟之后,回答:“今日既和相公拜了天地入了洞房,我就是你的结发妻子。今日大喜之日,望相公能以万利之语戒心猿意马,与我同挽命运之车。”
恪守妇道,她用一颗爱心照顾生命垂危的丈夫。对婚前隐瞒吴聘病情的公公,她以礼相待、孝敬有加,赢得吴家上上下下的信任。出于对儿媳的愧疚,公公将家中生意交由其打理。
百年前的商场暗战
风云突变,婚后不久,公公外出不幸遇难,三年后丈夫受不了打击,也丢下爱妻幼女,撒手人寰。没有男丁子嗣,周莹只能接过家中账本钥匙,成为吴家唯一的当家人。弱女子能孤身撑起一个濒于破灭的家族吗?
面对4位叔公的虎视眈眈,她以过人的智慧赢得吴家东大院管家、账房、武师等谋士的支持。最终,吴氏家族一分为五,陕西境外吴家的商业资本全归周莹。
公公死后,吴家家道中落,受命于危难之时,周莹独立撑持,扭转危局。
关于周莹兴家立业、发财致富的原因,民间流传着种种传说。有人说:“寡妇系罗汉转世,她个矮身长腿短是个福相,自有神佛保佑。”还有人讲:“她捐款修文庙时,站着看了一会,在地上留下一对小小的脚印,就在她站过的地方,后来挖出了十几万两银子。”这些自然都是荒诞不经之谈,无足凭信。
其实,吴家之所以能重振雄风,主要是周莹善于用人,驾驭有术,每决大事,必与计商。身边围绕着几十个谋士能人,其中尤以扬州总管罗天增与杨茂亭、王子绪、王幼农等人著称,个个多谋善断、经营有方。对他们周莹恩威并用,处处倚重。
效法慈禧“垂帘听政”,一年年终,她将外地的吴家总领(商号经理)全体召集回来,由总管家代替女主人设宴款待,以示东家对伙计们的关怀。吃喝完毕,她在大厅一间屋外挂上一道竹帘,听取各地生意情况的汇报。之后,分别提出她对下年度的安排意见,“不轻发言,言必有中”。
总领大多不以为然,抱着姑妄听之的态度,认为“一个年轻寡妇,懂得什么”。有人暗中早有打算,想让东家早点垮台,自己好另谋高就。甚至还有人想趁着老东家去世,把商号据为己有。他们口口声声:“东家咋说,我们就咋办!”其实根本上就没当回事。
谁知来年年底,结算账目之后,凡是按寡妇主意办事的商号,赚得盆满钵满;相反不执行周莹意见的都赔了个底朝天。从此之后,周莹在总领伙计中间树立了威信,声名鹊起,大家无不佩服她在商业经营上慧眼独具,善于理财。
中饱私囊的扬州裕隆全大掌柜,心中有鬼,不敢回去报账。干脆派小伙计刘茂椿回陕,谁料他精明能干,通晓账务,平时也留心盐号里的事。一见周莹,不仅把手里的账交代得一清二楚,而且东家问起盐号的事来,应答如流,好像心里还有一本账。这让精明的周莹警觉起来,摒去左右,和他单独谈了许久,掌握了事情。
兵贵神速。刚过年,周莹带着大队人马赶到扬州,一头扎进了裕隆全内账房,三天三夜没有出来。一出内账房,她火速宣布:辞退大掌柜,聘用刘茂椿为新大掌柜。
支撑吴氏商业半壁江山的成都山货药材店——川花总号总理,想将商号据为己有,周莹获悉后暗中调查,掌握大量证据,逼退小人。
购买国外设备出口纺织品
太平天国、英法联军侵华、义和团、八国联军占北京。动荡的年代,做生意谈何容易,更别说女性抛头露面,在全国各地巡视。商海浮沉几多难,这需要何等的魄力和智慧!
有一年,关中棉花大丰收,棉花行乘机杀价,引起棉农不满,周莹“以丰补歉”,用高于市场价的价格垄断棉花行业;第二年棉花歉收,前一年囤积的棉花让她大获全胜。仅仅用了7年,吴家从每年进出3000担棉花增至11万担,成为关中棉花买卖大户。
茶叶市场变幻莫测,一年茶叶市场大跌,茶叶滞销,周莹亲自去岐山请能人邓监堂出山指导,全权决策。她不惜重金,为他在岐山修了高房大院,娶了大户人家的小姐,丫鬟家人一应俱全,还专门为他在泾阳盖了一院房子。
邓大受感动,愿为周莹效犬马之劳。他深知“贵极反贱,贱极反贵”,顶住压力,坚持囤库待机。坚持两年,茶价突然上升,眨眼滞销变畅销,当年赚了四百万两银子。周家茶庄起死回生,一跃成为陕西最大茶商。
为调动员工积极性,周莹提高伙计薪酬,增加年终分成。她将裕隆全店员薪俸提高两成,高出扬州商界最低年薪三成,加上每年分红,员工薪俸在江南同行中首屈一指。此举开创伙计与东家利益挂钩的先河,裕隆全生意没有因掌柜易主而受损,反而蒸蒸日上。
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是她终生坚持的经商原则。一则陕西商谚说得好:“人生在世信为先,心口如何有两般。买卖只求三分利,经营休挣哄人钱。”对于下属的粮行经营,她常常亲自检查质量,亲自动手拣杂挑沙过土;对于布行,她常常卖布亲自复尺;对于茶行,她同样亲自品尝新陈。
周莹还善于学习。她购买国外先进的设备和纺织布料,通过轮船将吴家的紡织品远销国外。
苦心经营的周莹,在关中各地开设当铺,药铺以“仁寿堂”为字号;在淳化、口镇等地开设油坊、烧酒坊、粮店、米号;泾阳县城内山门角以西两边都是周家房产,共二十几院,足足占了半条街道。
全国各大商埠、码头都有吴家的生意,南通北达,连成一气。民间流传顺口溜:“吴家的伙计走州过县,不吃别家的饭,不住别家的店。”其经营范围之大,资本之雄厚,可见一斑。
斯时吴家的家业已达鼎盛,全国拥有108家企业,周莹成为清末陕西女首富,被人奉为“女商圣”。
进贡白银,同赴国难
1900年,八国联军侵华,慈禧仓皇逃到西安,周莹闻讯后在泾阳买了五头硕壮的奶牛,派养子连夜赶往太后的行宫,第二天早上挤了一桶热腾腾的牛奶,奉献给太后,并捐资朝廷10万两白银。
后来,周莹受封“诰命一品夫人”。《辛丑条约》签订后,她又进贡白银,同赴国难。
关中地区涌现饥民大潮。同几个谋士商量后,她决定开仓放粮,设置粥厂,赈济灾民。她在设有吴氏字号的地方开设粥厂,让泾阳、淳化、三原、蒲城、富平等米粮店开仓放粮,在安吴堡外辟出5亩地设立日夜粥厂,将库存粮食分给周边揭不开锅的穷苦人家。泾阳县志特别将她的善举载入史册。
捐助银子,她在泾阳城打了几十眼深井,解决了两万多口人、数千头牲畜的用水困难。随后,又把原郑白渠引进高陵县和泾阳接壤的地方,在泽泊处挖出排水渠,引地下盐碱积水入渭河,降低地下水位,减少盐碱侵蚀。她还捐资建文庙、办义学……泾阳流传谚语:“寡妇婆咋说咱就咋弄!”
除了保留安吴堡附近600多亩水浇地,以保证家族基本口粮需求,她将其余1000多亩土地全部交给佃户,自负盈亏,每年象征性缴纳租金,如遇歉收或灾祸则免租。
周莹把土地几乎无偿让佃户耕种的决定可谓当时开天辟地头一回。随后她又宣布取消佃户房舍租金,无偿将佃户所住房屋划归各户所有,并对损坏的房屋进行修葺。
吴家高陵南糖商号食盐专卖店,误将海盐当晋大青盐卖出,被一个老人购盐时发现。周莹立即命盐店贴出告示,承认错误,以三倍价格赔偿给老人。事后,她在商店门口高挂“诚实无诈自律自戒”的木匾作警示。盐店销售额一夜间提高了四倍,占到全县盐销售量的七成。
遇到自然灾害,不良商家纷纷涨粮价,周莹千里贩粟也不加价,为民解困。此举却引起同行痛恨,骂她砸了大家的饭碗。周莹听到后笑道:“民以食为天,你若为牟取暴利无所顾忌,真正砸破饭碗的人就是自己了。”
周莹墓志铭记载:“建祠、筑路、修桥、造舟、扶贫、赈饥,靡不慨任。凡属本邑,本族之义举,人无不养,欲给求俾挟奢望而来者,欢忻以去,若夫人者所谓积而能散者矣。”
打官司手段高超
国学大师吴宓是周莹的侄子,他写诗描述伯母:其一,筑台寡妇比怀清,吴氏义堂有富名。盐业兴家多助赈,诰封一品纪荣恩。其二,巧逢庚子是灾年,助赈功完西狩先。帝后未闻亲召见,赐呼“义女”更虚传。其三,立嗣安家似孝钦,何缘母子竟离心。当堂责劝樊山判,晚岁园居悲义深。
为了传宗接代,周莹在本族中院要了孩子承祧过继,给过继的儿子特意起名叫吴怀先(又名念昔)。其实南院和东院的亲系最近,按理应该在南院中选子承嗣,但周莹不喜欢南院之子,为此事和南院打了多年官司,周莹最后以“择贤立爱”为由,赢了官司。她给了中院一万两银子,收养男孩入门承祧。
天不遂人愿,吴怀先承嗣后,竟然企图独掌家产,与周莹发生矛盾,常闹家庭纠纷。
吴家的今天,来之不易,周莹岂能轻易放弃权力?一怒之下,她到西安道台衙门越级告状。当时的府台兼布政使是清末著名文人樊增祥,吃了双方的贿赂,他决定“双方各打五十大板”。把周莹娘家叔父周十一、周十二传来,樊增祥申斥说吴家母子不和,都是他们从中挑起。大老爷是非不明,周莹听说后很是生气,决心要到兰州总督衙门上告。
樊增祥闻此消息,很是紧张,忙将吴怀先叫来说:“你母亲要到总督那里上告,告你个忤逆不孝之罪,就要杀头。”他委托咸阳和长安知县出面调解,二人不敢怠慢,领上吴怀先来到三原山西街周莹公馆,隔帘长跪请罪,从早上跪到下午,周莹才开恩叫养子起来,一场官司就此了结。回到安吴堡,周莹立即把平日给儿子出谋划策的小人,一一借故开销。
2007年中华书局出版的《樊山政书》中,保留樊增祥对本案批示的原文,堪称宝贵。批泾阳县命妇吴周氏呈词:该命妇青年矢节,好善乐施,深可嘉尚。兹阅来禀,继子念昔必有不如意处;然采听泾阳公论,该命妇所信任之苏氏、穆姓亦非信女善男。仰泾阳县先行严禁差人毋得赴原滋闹,违则重惩,一面提集人证到案,秉公讯断,并劝谕吴念昔回家,善事其母。其间凡有图财唆事之人,一概驱逐,以安孤寡而绝嫌疑……
1908年,周莹因病辞世,享年四十岁。临终前,她将苦心经营几十年的巨额财产分给所有下人。出殡当天,四邻乡亲八万多人自发给她送葬,空前绝后。
百年弹指一挥间,陕西女首富周莹的义举和远见卓识,依旧令后人心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