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稻香时
2017-11-02卫庆秋
卫庆秋卫庆秋,非著名媒体人,专栏作家,曾出版文集《碚城记忆》。典型天秤女,热爱美好的人和事物,尤其喜爱文字和美食,希望用笔记录下一切的美好。
“又开始打谷子了,跑农村口的记者最近多做点‘双抢的稿子啊。”部门例会上,我刚说了这么一句,脸上就有种刺痒的感觉,赶忙用手抓抓,并没什么异物,大概只是心理作用。
一说打谷子,我就觉得脸上身上发痒,这种条件反射是很多年前形成的。那时,几个舅公还没有“农转城”,家里有些地,种了点稻子和瓜菜,合伙喂了一栏猪、十几只鸡鸭,日子过得还算宽裕。每逢农忙时节,奶奶心疼兄弟,便会带着子女回老家打下手。说是打下手,其实能做的事很少。奶奶从农村出来几十年,几个子女经历上山下乡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会做的农活不多,只能割两把猪草、烧个土灶、推推豆花,我则和几个年纪相仿的“老辈子”漫山遍野疯玩。
距离祖屋不远处的稻田已变成一片金色。立秋到处暑这段时间,正是中稻成熟的时节,重庆暑气仍重,但“立秋十天遍地黄”,“金秋”实实在在到来了。幺舅公比他的哥哥姐姐多读了些书,他告诉我,“金秋”并不是指金黄色的秋天,而是跟五行有关,“土管中央,木、火、金、水分别在东南西北,主管四季,西方为金,所以是‘金秋。”
稻田面积不算大,但要收割完稻子并不轻松。舅公家的子女和亲戚们分为几组,一组人弯腰割稻,手里细细弯弯的镰刀飞舞着,把稻子一把把割下来放好;另一組人把割好的稻子拿到木制打谷机上打,稻子被打落到下方的打谷桶里,打完的谷草则被一捆捆扎起摆一边;还有一组人轮替着把稻子背回祖屋的光坝子,粗筛完毕就摊在坝子上晒。
“老辈子”们刚走到田坎边,就被大人们抓壮丁拣稻粒,我远远地“参观”后决定回祖屋玩。刚走近院坝,就看到一半的地面已经摊好稻粒,烈日当空,满目金黄,亮到刺目,来打下手的大人很不熟练地使着耙子,把稻粒摊均匀。
院坝一角,两个表叔把前几天晒好的稻子送进手摇扬谷饥,然后转动摇把。很快我的脸上身上突然有了刺刺的痒痛感,这自然是手摇扬谷机去除糠秕引发的副作用。我“哇”的一声捂着脸大哭起来,满院子的亲戚却都笑了,“细皮嫩肉的细娃儿,哪里受得了哦,快带她进屋。”进了屋,躲进蚊帐,我依然觉得脸上刺刺痒痒,照照镜子,什么都没发现,但空气中似乎始终漂浮着隐形的糠秕。心里对舅公几家人已是佩服至极,扣谷子明明是苦事情,他们竞干得游刃有余。
那天,我在蚊帐里躲到日落西下,满腹郁闷直到晚饭上桌后才烟消云散。也并不是因为桌上有什么大鱼大肉,而是一盆热腾腾、白莹莹、香喷喷的新米粥,大舅公家的柴灶不知有什么魔力,竟能把平凡无奇的米粒熬得水米交融。浓稠的粥汤上还浮着厚厚一层粥油,新米经过火的烹炼,体型已丰腴不少,也没了当初的筋骨,入口甚至不需动用到牙齿,只消抿一口新米粥,用舌面轻抵上腭,软糯滑润的粥粒缓缓从口腔流进喉头,粒粒甘甜,但粒粒皆辛苦。
后来,因为担心我再次过敏,奶奶和父母便在打谷子的时节带我回老家。没过多少年,舅公们告别了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成了城市居民。再过些时日,那片曾种着稻谷的土地,会建起重庆第六个万达广场。偶尔我还会想到老家被染成遍地金黄的样子,会想起那盆堪比珍馐的新米粥,只是它们就像已不存在的让我过敏的空气,伸出手,什么都触不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