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总是一代人“嫌弃”一代人
2017-11-01
为何总是一代人“嫌弃”一代人
老年人嫌弃很多年轻人“啃老”、不思上进,中年人嫌弃“小年轻”们是“垮掉的一代”,青年人嫌弃很多中年老男人“猥琐油腻”,孩子们则嫌大人们“总管着自己”……为何总是一代人“嫌弃”一代人?
很多人看问题是先“对年龄(拿年龄说事)”继而“对人”,以坐实自己的证实性偏见。比如,哪怕“暴走团”里没多少老人,也要把帽子扣在他们头上
“总有一代人对一代人的战争”
意大利粒子物理学博士保罗·乔尔达诺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战争”;英国政治家、哲学家霍布斯则提出了“所有人对所有人的战争”的概念。套用这里“战争”的定义,兴许也可以说“总有一代人对一代人的战争”。这类战争,多起于观念终于嘴仗。观念承载的是代沟,嘴仗承载的是“嫌弃”,而“嫌弃”滋生的土壤正是代沟。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把“江湖”改成“代沟”也说得通。广义的“代沟”指年轻一代与老一代在思想方法、价值观念、生活态度、兴趣爱好方面存在的心理距离或心理隔阂。现在人们常说“3年一个代沟”,因为人们观念和生活方式的迭代周期已被社会急遽变化减短。但人们还是习惯用“×0后”作为代际划分依据:“70 后”沉稳,“80 后”“垮掉”,“90 后”非主流,“00 后”二次元(假想世界、虚幻世界)……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就是代际隔膜。
管束与叛逆,是这类“战争”亘久的形式。管束主要是长对幼,而叛逆总是幼对长。
曾经有一部所谓的“90后叛逆写实电影”,里面女主角有句台词:“责任?那是你们上一代的事情,我们的责任就是放弃责任!”这自然很幼稚,两代人的代际差异,不会体现在“负起责任”“放弃责任”上,只会体现在承载责任方式的不同上。但喊着“放弃责任”本质就是种叛逆姿态,拒绝被管束被安排。当其间的矛盾无法被调和,“代际战争”就难干戈载戢、立马停息。
相互“嫌弃”背后是“证实性偏见”
对于老年人“暴走团”占机动车道事件,公交上逼年轻人让座、广场舞扰民、动辄骂人动粗的行为,有些人就会以“倚老卖老”印象为据点,对老人群体炮轰,乃至抛出“是坏人变老了”的轻佻结论。
一看到孩子调皮捣蛋,比如“4岁女童饭店内叫喊被女大学生脚踹”等事件,有些人就不辨是非、不分责任主次,认为“熊孩子”就是欠揍。
一提到“老男人”,部分人就搬出中年危机。社交媒体上揶揄的中年男人的典型模样是:发际线后退到脖子以下,肚子凸垂到接近地平线;饭桌上,要么口沫横飞讲荤段子以为旁边年轻小妹脸红就是娇羞的崇拜,要么手上“养”着核桃大谈中医、养生和禅道,再或者就是扮作人生导师讲自己的成功经验与情史。
一说起小青年,就会出现这样的代名词,如啃老族、剁手族、初老族……,变成“堕落”的指证。
就“被嫌弃”来说,几乎每代人都难幸免。而相互“嫌弃”背后是“证实性偏见”。在网上,有人就因这些惯常偏见,习惯性地搞群体性攻讦,比如因少数情形就把“尊老爱幼”说成“尊为老不尊的老人,爱未成年人犯罪分子”,进而否定掉其价值。
有专家将上述视角称之为“年龄本质主义”(即把年龄当作问题本质),认为这容易招来站队、划立场以及“敌我”的区分。这跟现实情形挺契合:太多人看问题不是“对事不对人”,而是先“对年龄(拿年龄说事)”继而“对人”,以坐实自己的证实性偏见。
结果经常“一群人犯错一代人背黑锅”:哪怕“暴走团”里没多少老人,也要把帽子扣在他们头上;纵使很多所谓的“熊孩子”只是孩提时期谁都会有的调皮而无关“原罪”,也要对其口诛笔伐。
“嫌弃”的根由在于争夺有限社会资源
“嫌弃”的根本原因,在于争夺有限的社会资源。
钱钟书在《读伊索寓言》里写道:“比我们年轻的人,大概可以分作两类:第一种是和我们年龄相差得极多的小辈,我们能够容忍这种人,并且会喜欢而给予保护;我们可以对他们卖老,我们的年长只增添了我们的尊严。还有一种是比我们年轻得不多的后生,这种人只会惹我们厌恨以至于嫉忌……我们非但不能卖老,还要赶着他们学少,我们的年长反使我们吃亏。”
钱钟书说的“爱幼但不爱后生”心态,反映的其实就是爱憎好恶跟利益冲突之间的关系:我们的喜欢,止于自身利益不受损之处。我们爱小孩子,也许是因为他们对我们不构成竞争关系;而嫌弃后生,也许是因为他们作为后浪可能将前浪拍在沙滩上。
很多人患的“厌老症”——无法像对幼童那样对待年迈老人,只会对他们各种不耐烦、不包容,其实也是一样的。
有句古诗说,“见君朝入市,买饼又买糕,不言孝父母,只言哄儿曹。”这固然跟生物学上的“幼体滞留”(个体虽然达到成年阶段,仍然残存着幼体特征,包括大头或大眼)有关,可其关键还在于“资源利益”:幼儿是“新生力量”,也代表着未来,可以承载我们对子孙无穷的繁衍诉求与遗传利益;老人却已近垂暮,“老而无用”,善待他们的动力只能是感恩等情感而非利益回报。
这还是“老吾老”,对于整个老人群体,不少人更是嫌弃:嫌其跳广场舞跟自己抢篮球场,嫌其早晚上班高峰还跟自己抢座……
也正因要争夺资源,代际冲突频现。资源越紧张,冲突越激烈,“嫌弃”就越强烈。
别把大好时间耗在相互“嫌弃”上
这种相互嫌弃其实也是一种互耗。那怎么改变这类互耗的局面?
可以依靠资源供给做加法。广场舞与“暴走团”连着的社会治理难题,症结就在资源匮乏:问题不是“蛋糕怎么分”,而是“蛋糕怎么做大”——大众健身场所就那么多,怎么分都有问题。还有围剿老年男性,折射的是资源代际配置的失衡:当这代人在大城市买不起房摇不上号时,“老男人”可能就成了他们的转向泄恨对象。
还可以靠公平规则的效用。代际“战争”的引线,总是某些个体行为的失范。比如“暴走团走机动车道,让机动车无道可走”,依法该怎么处理就应怎么处理,而不是和稀泥,将涉及法律的问题模糊化、绥靖化处理,导致问题未被解决、只是积压。也只有公平规则发挥效用,才能最大化地实现代际博弈的调适和平衡。
每代人都是所处时代的“人质”,都有自身局限。张爱玲说,你如果认识从前的我,也许你会原谅现在的我。我们这代人可能长大后就成了“上一代人”,而“下一代人”长大后也可能成为我们,时间不会饶过谁,对“×0后”们的毛病多些谅解,也是与我们自身狭隘的和解。每代人都不想“假装生活”、都想活出样,那就别把大好的时间耗在相互“嫌弃”上了。
《新京报》2017.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