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破计划和市场二元语境构筑互联网时代“协同经济学”理论基石
——专访中国信息经济学会原理事长杨培芳
2017-11-01中国经济报告崔克亮吴思
□中国经济报告 崔克亮 吴思
突破计划和市场二元语境构筑互联网时代“协同经济学”理论基石
——专访中国信息经济学会原理事长杨培芳
□中国经济报告 崔克亮 吴思
协同经济是继“集中计划(市场)经济”和“自由竞争(市场)经济”之后的一种新型“社会协同(市场)经济”体制
近两年来,中国经济学界围绕产业政策、区域发展战略,以及是否存在信息时代大数据背景下的“新计划经济”等问题重新产生了争鸣,再次泛起学术涟漪。期间,著名信息经济学家杨培芳提出,应该突破计划和市场二元语境,构筑互联网时代的协同互利新经济理论基石。
杨培芳教授曾在2000年出版了《网络协同经济学》专著,五年前又提出了较完整的“信息生产力”概念,并充分阐释了信息生产力的內涵和外延,初步建构了较为完备的新经济理论框架。为此,《中国经济报告》曾在三年前的专访中,请他就该理论体系及信息产业、信息经济、信息时代、信息文明等命题做了较为详细的解读。近日,杨培芳教授再次应约,向读者分享他关于互联网时代“协同互利经济”理论建构的创新性思考。
杨培芳教授
只有突破二元对立思维,理论才能获得创新发展
中国经济报告:你最近提出要“突破计划和市场二元语境”,此意缘何而来?
杨培芳:早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我就参与讨论通信领域改革遇到的垄断与竞争、自由与监管难题。后来,全世界在电信、铁路、电力等公共经济领域的市场化改革都没有达到预期效果,但又不可能回到落后、低效的计划经济。因此,基于近20年互联网经济的发展实践,中国信息经济学会核心研究组逐步提出了“新商业模式”和“新经济思维”,应该说在理论前沿有了一些新的突破。
习近平同志于2016年5月17日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指出,“这是一个需要理论而且一定能够产生理论的时代,这是一个需要思想而且一定能够产生思想的时代。”2017年4月19日,他又在一次重要会议上提出,“网信事业代表着新的生产力,新的发展方向,应该也能够在践行发展理念上先行一步。”面对信息生产力的迅猛发展,中国在许多前沿领域进入了无人区,现在的主要问题是经济理论落后于产业实践,必须大力提倡理论创新和制度创新,才能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历史机遇。
最近,中国经济学界又陷入了自由主义和权威主义、个人主义和集体主义、市场竞争和政府干预的无果争论。由于理论工作者大多是欧美工业时代形成的两种经典理论的拥趸,对网络或信息生产力引发的社会变革知之甚少,研究缺位,形成了不是市场经济就是计划经济、不是私有经济就是国有经济的认知。半个多世纪以来,各国也只能在自由主义和干预主义之间重复“面多加水,水多加面”的实用主义策略。我说过,耕牛时代的哲学是天下一统,机器时代的哲学是是二元对立,信息时代的哲学是三元协同。如果说亦左亦右可以获得短暂平衡,那么只有突破二元对立才能获得创新发展。
互联网精神并不支持新计划经济
中国经济报告:马云最近提出大数据时代将重新定义市场经济和计划经济,市场经济并不一定比计划经济好。与此同时,刘强东也在一次访谈中认为,共产主义可以在我们这一代实现。你如何评价他们的这种说法?
杨培芳:我认为提出大数据时代的新计划经济是“穿新鞋、走老路”,因为互联网精神并不支持新、老计划经济。20世纪70年代,英国学者斯蒂芬•博丁顿就在《计算机与社会主义》一书中提出计算机和数字技术很可能与私有制的市场经济不相容,并系统提出基于计算机的新计划经济概念。后来国内外经常有学者提出用大型计算机“召回计划经济”的主张。最近,马云又提出,未来30年计划经济成分会越来越大。刘强东甚至说共产主义会在我们这一代人实现,它的特征就是“公司全部国有化”。这是个很荒唐的结论,因为马克思、恩格斯从来都认为生产资料国有化只是无产阶级取得政权后的一个过渡,最终要发展到“只有由社会公开地和直接地占有已经发展到除了社会管理不适应于其它任何管理的生产力”(《马克思恩格斯选集》下册438页),即实现“联合起来的社会所有制”,才能代表共产主义。
据我所知,20世纪80年代初,中国有人提出一个设想,就是利用大型计算机系统建立国民经济规划部,每一个经济主体每天生产什么、生产多少、销售多少,都由这个部门精确计算出来。1988年,在全国情报所长软科学培训班上,有位控制论专家说,中国经济总是“一放就乱,一收就死”,如果能建立一个大型计算机系统,就可以找到国民经济的最优控制点。我在他后面讲了7个小时《信息经济》,我说用集中控制思维永远找不到最优控制点,因为控制中心掌握的有效信息永远少于经济主体掌握的信息总和。将来对经济最有效的信息结构不是“控制论”模型,而是“协同论”模型。
我是中国信息通信业发展与改革的见证者。信息化发展初期中国搞数据库建设,就有两个选项。一个是学习德国和法国的做法,由中央邮电部搞一个垂直型大数据库体系。比如法国的远程数据处理系统,他们发展了600万个可视图文专用计算机终端,人们必须到邮电局去上网,检索中央数据库的各类信息。另一个选项就是美国的互联网,当时刚刚从军用开放到民用领域。中国先按法国模式搞了一段时间,发现有问题,很快转向美国模式。后来我到法国考察,问他们的可视图文系统怎么样了?法国电信的人说,600万个可视图文终端最初想搞互联网改造,两年才改造了40万个,后来决定拆除,回到美国的互联网模式。
人类社会的信息结构也代表其经济结构。中心辐射是农牧时代的经济结构,分级控制是工业时代的经济结构,扁平关联才是信息时代的经济结构。我多次讲过,广播方式代表落后的生产力,电信方式代表比较落后的生产力,只有互联网方式才代表最先进的生产力,三网融合的结果肯定是三网合一。
1976年,我参加长途自动电话网标准的制定。北京市独占01城市冠号,上海、广州、沈阳、西安等八个大区分享02,其他按行政级别形成五级汇接。由省中心、地市中心、县中心按级别分配,结果很不合理。如果你要打长途电话,两个村子虽然离得很近,但不属一个省,就要一级一级通过两个省中心再转回来。当时有专家提出应该按照华北区、东北区、西南区平行分配城市号码,但是没有被采纳。前几年,长沙、大连、深圳都想要026这个城市号码。好多人问我这个事,我说现在再争城市信息结构的级别毫无意义,因为人们用固定电话越来越少,手机号码是哪个城市也搞不清楚了,互联网微信视频连境内还是境外都分不出来了。
自古到今,原始社会也离不开信息传递,但是从中心结构,到宝塔结构,再到扁平结构,代表着社会经济结构的演化规律。集中计划经济只适合生产力不发达和物质匮乏的特殊年代。现在有人提出用计算机、大数据召回计划经济,肯定是刻舟求剑。因为互联网的开放共享、扁平关联、协同互利精神并不支持新、老计划经济。
应该认真面对西方市场经济理论的迷失
中国经济报告:随着全球经济的周期性波动,哈耶克经济学和凯恩斯经济学总是缠讼不已,而市场经济与计划经济之争也不时浮出水面。但不可否认,基于市场经济的“西方经济学”,依然是当今世界经济学界的主流。你认为西方主流经济学能不能自动克服自身缺陷,适应新的时代?
杨培芳:进入21世纪以来,世界经济遇到诸多问题,西方经济学界都拿不出令人满意的经济学解释,以至于出现史上罕见的“英国女王之问”。从根本上讲,西方经济学是建立在个人主义还原论基础上的理论体系。无论是凯恩斯,还是后来的科斯、哈耶克,都不想突破“理性经济人”假设和“利己之心会结出利他之果”的亚当·斯密悖论。但是随着网信生产力的迅猛发展,经济主体之间的关系日益紧密,个人利益最大化的结果将陷入纳什均衡的双输陷阱。就像遇到交通阻塞,每个驾驶员的利己主义决策加在一起肯定是一场噩梦。
布坎南说过,现代经济学已经迷失了救世的激情和公平的梦想。斯蒂格利茨说,“一旦引入不充分竞争和不完全信息这些更接近现实的假设,新古典经济学和帕累托效率的理论就站不住脚了”。这一点张维迎在一次会议上也讲过,原话是“市场经济没有失败,市场经济理论已经失败”。张五常曾在题为《经济学为何失败》的讲演中说,斯密那个年代不自私不行,现在是互联网时代,“自私既可以使人类发展,也可以让人类毁灭”。他说,亚当•斯密并没有说人的本性就是自私,而是说面对强大的封建势力,小工商业者不自私不行,是后来道金斯说人的本性就是自私。张维迎后来也承认:真实的市场经济不可能实现充分竞争,人们也不会只追求物质利益最大化,还要追求声誉和社会地位。就像马斯洛的五级需求模型,人类解决了温饱,必然还要追求更高级的需求。现在是互联网时代,正像张曙光老师讲的,“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关联越来越紧密,每个人的决策都会引起相关者的连锁反应”。因而,个人主义还原论,以及“个人为个人,上帝为大家”的理论前提已经不复存在。
我认为,自由市场和集中计划都无力引领新经济时代。我称这个时代为信息生产力时代或者信息化3.0时代。因为,信息化1.0,主要任务是信息交流,打个电话,发个邮件。信息化2.0,主要任务是交易、交往,在网上买点东西,或者社区生活互动。现在进入信息化3.0时代,包括智能制造、3D打印、农业信息化、工业信息化。农民上网不仅仅是卖农产品,而且是用智能手机监测和控制农业生产环节,用无人机来施肥、治虫,进入信息技术直接为生产服务的时代。
中国特别重视信息经济和信息消费,李克强总理多次敦促网络提速降费,这让笃信自由市场经济的学者非常不爽,他们认为政府不应该干预信息通信服务的价格。但实际上美国信息通信从拆分到合并,从取消管制到重建管制,再到新型管制,在政府干预下走了一条大大的弯路。而中国信息通信和互联网应用却在引入竞争,适度监管,混合所有政策下迅猛发展,登上了世界第一把交椅。
科斯认为,产权不明晰的社会一定是一个效率绝对低下、资源配置绝对无效的社会。并认为保留公共领域必然造成“公地悲剧”,所有公地都应该私有化。但是随着现代社会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平台的扩展,公共领域越来越多,而不是越来越少。许多学者开始质疑,土地可以是地主的,工厂可以是资本家的,互联网是谁的?科斯理论不能回答这个问题,而且连他赖以获诺奖的无线电频谱私有化的主张,也正在被“网络中立”的社会化理论所代替。
我们必须认真研究新型生产力和传统生产关系的矛盾,在互联网新经济形态的基础上,扬弃集中计划经济,超越自由市场经济;融合东方历史文化精华,建构互联网时代的协同经济理论体系。
必须同时超越凯恩斯主义和达尔文主义
中国经济报告:几百年来,西方经济学已经形成了一个庞大的理论体系。你认为,现在对哪些问题必须从根本理论上有所突破?难度会有多大?
杨培芳:西方市场经济有五大固有缺陷:一是周期性经济危机 ;二是解决不了日益扩展的公共产品和公共服务供给问题; 三是有钱人的子女可以上最好的学校,造成人生起点的歧视;四是有钱人可以请最好的律师,破坏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五是不可避免地造成贫富分化,使社会失衡。
进入信息时代,互联网经济进一步动摇了西方经济学关于“资源稀缺” “理性经济人”和“完全信息”三大假设前提。21世纪以来,欧美经济一蹶不振,皮凯蒂的《21世纪资本论》又集中揭示了近30年来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经济和社会弊端。人们已经厌倦了西方政客对于市场和政府这两种交替政策的许诺。
由于西方经济学面对新一轮全球经济危机无能为力,许多大学发生了学生示威游行,要求全面修改经济学教材。斯蒂格利茨曾经提出,“凯恩斯主义和达尔文主义都难以保证市场的长期活力,我们正在接近一种新的哲学,它将为未来指明方向”。纵观西方市场经济学历史,自亚当·斯密开始,经过250多年的式微和复兴,也有过“华盛顿共识”的短暂辉煌,但最终都没能挽救它的颓势。
计划经济的核心价值是利他主义,市场经济的核心价值是利己主义。利他的结果是阶级固化和集体贫困;利己的结果是两极分化,“利润与贫穷同时增长”。 约翰•纳什认为,如果人类本能只有自私贪婪和不合作动机,那么人类社会不可能进化到现在的程度。美国另一位著名的供给学派经济学家乔治•吉尔德说,“在亚当•斯密的笔下,市场经济的主导者不是那些有智慧的企业家和有创造力的商人,而是以扩大私利为目标的理性经济人”。实际上,随着信息日益透明,价格的形成必须考虑各方利益(互利)。吉尔德接着说,“除了个别之外,现在成功的企业家不但不贪婪,反而工作努力,生活节俭,远远超过学界人士、华盛顿智库人员和教会群体。他们的成功仅仅源于他们真诚地为消费者提供服务和消费者给他们应有的回报。”
可见,随着信息日益透明,只有建立平等交易、互利共赢的新商业模式,市场主体才能获得合理持久的利益。默克制药集团的缔造者乔治•默克经常告诫他的员工:“应当永远铭记,我们旨在救人不在求利,但利润会随之而来”。马云也说,“现在一个市场主体的成功,必须建立在相关主体也要成功的基础之上”。还有学者用计算机多元重复博弈模型证明,利他主义和利己主义都不可持续,社会将进入只让持“一还一报、平等互利”态度者发财的时代。
当然,西方市场经济学体系已经锤炼了几百年,计划经济理论也有上百年的理论积淀,要在两大理论基础上实现扬弃、超越和创新,肯定是一件浩大的社会工程,可能需要几代经济学人的不懈努力。然而随着信息生产力的迅猛发展,国内外致力新经济研究的团队越来越多,一旦中国互联网新经济学派与主流市场经济学派形成融合汇流之势,新经济理论体系极有可能在中国这片沃土上萌生。
构筑协同互利新经济理论基石
中国经济报告:具体而言,如何“突破计划和市场二元语境”, 构建网信时代协同互利经济新模式及理论体系?这一新经济理论体系的内涵和理论逻辑是什么?
杨培芳:首先必须明确几个概念,一是计划不等于计划经济;二是市场也不等于市场经济。其实在计划经济年代,市场依然存在,当时的票证虽然很重要,但是没有钱也买不来商品。相应地,市场经济主要指的是以自由交易为主,最少政府干预的经济体制。那什么是“协同经济”?就是扬弃计划经济,超越自由经济的一种新经济体制。确切讲,协同经济是继“集中计划(市场)经济”和“自由竞争(市场)经济”之后的一种新型“社会协同(市场)经济”体制。
150年前,早期经济自由主义者巴斯夏就发现产权运动的取向不总是流向私人领域,而主要是从私人领域流向公共领域,最后形成“自愿共同体”;而马克思设想的最高目标是实现“自由人联合体”。由于时代的局限性,他们都过于理想。随着机器生产力的发展,有人只记住了“自愿”,忘掉了“共同”,有人只记住了“联合”,忘掉了“自由”,进入了要么被资本绑架,要么被权力绑架的双重陷阱。
今天,由于网信生产力的快速普及,学界一定能摆脱权力和资本的双重绑架,在网络透明、并发博弈和公共理性基础上创建一个“协同互利”的新经济理论体系。这个体系至少应该包括:新价值理论,新要素理论,新经济统计,新经济伦理,新平台理论,新货币理论,新产权理论,新规制理论。要对200多年形成的传统经济理论体系进行解构和扬弃,并构建网信时代的新经济理论体系,不可能一蹴而就。下面我们仅针对三种最核心的理论问题做一些初步剖析。
一是新价值理论。100多年来,人们对于劳动创造价值还是资本创造价值一直争论不断。后来有人修改柯布-道格拉斯生产函数,认为劳动、资本和组织要素三者同时创造价值。但是,资本是什么?组织要素又是什么?它们又与过去的劳动和马克思定义的高级劳动有扯不断的关系。
新价值理论中的另一个基本问题就是价值与供需关系。西方经济学的三大基石之一就是假定资源稀缺和欲望无限,从而才在供需关系上形成价值和价格。但是在信息经济领域,主要基础资源不再是钢铁、石油、稀有金属等稀缺资源,而是沙子(硅)和知识。从根本上讲,它们不再受稀缺的约束。有人说有用的知识还是稀缺的,消费者的注意力也是稀缺的,但是知识和注意力都是可以无限增长和分割共享的,不会有知识穷尽和注意力耗光的那一天,它与经济学的资源稀缺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二是新经济伦理。现在多数人已经被“只有利己之心才结利他之果”的亚当•斯密悖论洗了脑,铁心认为人的本性就是自私,而每个人利益最大化就是全社会利益最大化,甚至认为提倡集体主义就是“用通向天堂的美好愿望,铺设通向地狱之路”。最近有人又认为,人类之所以能够繁衍进化到统治地球的地位,就是因为人天生具有自我牺牲的集体主义精神,生活在未来社会的人们可以“只讲奉献,不要索取”;甚至可以回到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年代。他们又开始相信另一个悖论——“只有利他之心才结利己之果”。问题出在人们太相信“理念的力量”,罔顾“网信生产力”的发展使社会日益透明,正在造就“唯有互利之心方结共赢之果”的事实。即使商品或服务价格的形成,也越来越不得不考虑相关方的共同利益。
农业时代的经济伦理是利他主义,工业时代的经济伦理是利己主义,而信息时代的新经济伦理是互利主义。它并不是源于人们的良好愿望,而是“信息生产力”的迅猛发展和互联网协同互利精神的快速普及使然。
随着时代的推移,人们已经厌倦了学界的两种背书。最近,许多理论前沿研究,例如人脑科学、经济博弈和量子理论研究,既不支持利己主义,也不支持利他主义,而是指向关联互利主义。甚至有科学家发现宇宙结构类似人脑,既非鸡蛋(中心论),又非宝塔(分级),而是普遍关联、扁平互动的一张无比巨大的“以太之网”。
三是新产权理论。现代股份制企业经历了三个重要发展阶段:第一阶段,股权所有者(股东大会)是企业的最高权力机构;第二阶段,职业经理人(董事会)是最高权力机构;第三阶段,社会监督者(监事会)是最高权力机构。产权包括所有权、支配权和使用权,随着持股者日益分散,企业所有权正在被淡化,使用权正在被强化。尤其是正在向各类传统领域扩张的互联网服务业,产权越来越模糊。你的服务器、路由器、手机或者网络终端设备,离开相互关联就一钱不值。只有去资本化、去国家化,逐渐走向社会化,才符合信息时代产权运动的基本规律。
协同经济的微观基础是社会化企业
中国经济报告:在互联网时代协同互利经济新模式下,企业形态和运行方式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杨培芳:农业生产力的主要特征是分散封闭,工业生产力的主要特征是集中垄断,信息生产力的主要特征是协同互利。信息生产力发展必然导致生产关系和经济制度的根本变革。
20世纪80年代开始,一场公共企业自由化运动席卷全球,许多国家的铁路、通信、电力改革都跟着英美,走过了一条取消管制(de-regulation)—重建管制(re-regulation)—回归垄断(re-monopoly)—新型管制(newregulation )的弯路。2015年 2月 6日,美国联邦通信委员会(FCC)公布了全新的“网络中立”方案。该方案把信息服务提供商(ISP)重新归到公共企业下面,这意味着它们将需要接受跟电话、水、电公司同等的监管政策。如果这套方案通过,那么通信业将无法再通过提供信息快速通道而谋取市场利益。学者们认为,这个法案的实施肯定会遇到强大的阻力,很可能经过反复修改和长期争辩才能达成共识。果然,特朗普上台不久就废除了这项法案,让互联网企业脱离规制与监管,再次回到经济自由主义轨道。但是,落后的生产关系和社会制度,不可能长期阻碍先进生产力的发展,特朗普倒行逆施的政策肯定是短命的。
中国基础设施领域并没有完全跟随英美进行彻底自由化改革,而是引入适度竞争和有效监管,由强大市场需求拉动快速发展。现在中国政策已经明确,交通、通信、能源均属于公共基础设施,必须通过混合所有制改革走向社会化发展道路,这是第一类社会化企业。第二类社会化企业是随着互联网向各行业、各领域的渗透,形成了各类生产、服务平台,也正在凸显其基础性、公共性和社会性,正在走向社会化发展道路。第三类社会化企业(也称为共益企业)是某些商业性企业自觉承担足够的公益、环境、安全等社会责任。
社会化企业有三个共同特征。第一个特征是以社会效益为首要目标,但不拒绝获取合理利润,而是以低费微利经营模式为消费者或全社会提供普惠商品和服务。
第二个特征是采取混合所有制形式,最终走向联合起来的社会所有制。随着财产所有权日益淡化,支配权和使用权的重要性正在凸显,投资主体多元化和利益主体多元化是协同经济体制的内在要求。协同经济将排斥按出资额多少、由出资多的人握有决策权的制度,让财产摆脱了排他性所有权的束缚,通畅地为社会支配和使用。
第三个特征是有对等的权利和义务,一要接受社会专门机构的监管;二是依据专项法律和政策在占地、破路、入场以及税收抵扣方面享受相应优惠。
这条路要想走好,还需要克服一个重大障碍,那就是传统理论只有国家空间和私人空间,基本没有公共空间。目前中国的经济实体只有国有企业和民营企业,它们几乎都以利润最大化为首要目标,尤其缺少社会化公共企业的理论支撑和制度保证。面对信息生产力的迅猛发展,中国必须大力提倡理论创新和制度创新,率先推动与培育社会化企业相关的立法进程。惟其如此,才能催生更多社会化企业,为建设公平、高效的信息社会创造微观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