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舍初心待良辰

◎慕容莲生

不舍初心待良辰

◎慕容莲生

读山海经·其十

陶渊明

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同物既无虑，化去不复悔。徒设在昔心，良辰讵可待。

古有奇书，名曰《山海经》。此书荒诞不经，作者不详，有说是先秦好奇之士所著，有说是汉朝巴蜀人作之。书中所载，既有远古神话，又有山水物志，无奇不有，无所不包。后人来读，各携心情，各取所需，各品各味。

陶渊明也读《山海经》。归隐田园的陶渊明，有大把闲散时光。消闲宜读奇书，观奇人奇事；又从奇人奇事中，寻自然之道，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知进退。

陶渊明读《山海经》，先后咏诗十三首，其十最能见陶渊明“悠然见南山”之外的另一面。他才不是一味地恬淡，心如无波古井。他虽归园田居，也还心藏猛志。

精卫，刑天，在中国古神话中，这二位甚有猛志，彻底不屈，彻底反抗。

传说精卫是炎帝神农氏的小女儿，名叫女娃。炎帝疼爱女娃，但他很忙，他要种五谷，以为民食；要制耒耜，以利耕耘；遍尝百草，以医民恙；织麻为布，以御民寒；陶冶器物，以储民用。传说，炎帝还掌管太阳，太阳发光，人间光明，五谷生长。炎帝太忙了，尽管他深爱女娃，还是没有空闲多陪陪女儿。他知道女娃想去东海看日出，却不能带她去东海，因为女娃年幼，而日出之地，太远，又太热。

有一天，炎帝出门后，女娃摇着小船悄悄去东海。海上忽然起了大风，大风掀大浪，翻了女娃的小船，女娃沉没海底。

身虽不在，但精灵犹存，女娃的精灵化为一只鸟，形如乌鸦，花脑袋，白嘴巴，红色的脚爪，它“精卫！精卫”地啼叫着，从西山上衔来树枝和石块，要填平东海，要这海再无波涛，要这海尽成陆地。

以微木填沧海，何时何日能填平？不管！且去做！刑天呢？传说刑天是炎帝麾下的一员猛将。刑天和黄帝在常羊山大战，不敌，被黄帝砍下头颅。一个被砍了头的猛将，不曾倒下，巍然屹立，他用乳头做眼睛，用肚脐做嘴巴，一手持斧一手执盾，继续战斗。

精卫，刑天，皆有刚毅精神。这精神是生来就有的，并不因失败而有所消减。

“同物既无虑，化去不复悔。”女娃化为精卫，刑天变成乳目脐口的怪神，由此物化为彼物，而精神不灭。纵然良机已失，那又怎样？不后悔，不忧虑，换一种姿态活着。

“徒设在昔心，良辰讵可待。”初心不易，猛志不移，就能如愿以偿地实现自己想要的理想生活吗？这一问，陶渊明是为精卫、刑天而问，亦是为自己而问。

他说他“性本爱丘山”，这是真；他少壮时“猛志逸四海”，这也是真。怀着“大济于苍生”的愿望，他五次出仕，抚剑行游，奈何“道路迥且长，风波阻中途”，他又五次归隐，最后索性避世不出，隐居就闲，寄酒为迹，东篱把菊，西风吹帽。遗憾的是，逃得了喧嚣，逃不了红尘，徒然胸怀悲戚慷慨独歌。还好，他得以纯粹地活在自己的天地里，活得是自己并且干净。

可是，任谁都看得出来，纵使到了暮年，他赋诗咏怀，字里行间还激荡着猛志气节。他一生猛志不衰。人生一世，活的就是一种精神，精神贵在不舍初心。不舍初心待良辰，且待良辰濯尘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