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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禺与郑秀的悲欢离合

2017-11-01裴毅然

中外文摘 2017年22期
关键词:曹禺巴金

□ 裴毅然

曹禺与郑秀的悲欢离合

□ 裴毅然

清华热恋

1931年4月的某个春夜,清华大学的大礼堂里正在上演话剧《玩偶之家》,这是清华成立20周年的校庆纪念活动之一。《玩偶之家》里的女主人公娜拉在经历了一场家庭变故后,终于看清了丈夫的真实面目和自己在家中扮演的“玩偶”角色,于是在庄严地声称“我是一个人”后,毅然出走。在这场演出中,大二学生曹禺饰演女主角娜拉,台下坐着一位神情专注的年轻女学生,她被这个故事和这位“女主角”深深打动。然而到了后台,她惊呆了,这个“娜拉”是由一个男生扮演的;“娜拉”也惊呆了,怎么会有这么清丽的女子?

这位年轻女学生名叫郑秀,1912年出生于南京,是一位标准的大家闺秀,身世显赫。父亲郑烈是南京国民政府最高法院大法官,舅舅林文是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之一,姨父沈璇庆曾在海军部任职。

1933年春,一年一度的校庆,照例由学生排练演出。剧目由学生自选——英国高尔斯华绥话剧《最前的与最后的》,剧本很快由西洋文学系学生曹禺译出。全剧只有三位人物——哥哥、弟弟、女孩。曹禺提议孙毓棠演哥哥,自己演弟弟,女孩“让法律系的郑秀来演吧!听说她在中学演过戏”。排练地点在二号院91号曹禺宿舍,前后约一个月。每次排完戏,曹禺都积极送郑秀回新南院女生宿舍。

5月26日话剧公演,轰动了清华园。在全校同学一再要求下,连续公演七八场,郑秀与曹禺因此成为清华名人。此后,两人进入热恋,几乎天天约见,形影相随。

炽热的爱情催生出了伟大的作品。1933年8月,曹禺完成《雷雨》初稿,年仅23岁。次年,南开挚友靳以将《雷雨》推荐给巴金,1934年7月发表于《文学季刊》(靳以、巴金创办)。很快,文化生活出版社出单行本,此剧迅速走红,成为中国话剧第一经典。曹禺也一举成名。

爱情坟墓

1937年春,相恋三年多后,曹禺与郑秀在长沙国立剧校举行了简单婚礼。靳以、巴金从外地赶来。巴金送上一个洋娃娃,郑秀非常高兴:“我捧到了一个金娃娃,家宝要没有巴金的赏识,《雷雨》不出版,还只是一个穷学生。”

按理,曹禺和郑秀郎才女貌,又志趣相投,他们的结合应该和谐美满才对。但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这句俗到极点的话不幸成了曹禺和郑秀的真实写照。

曹禺和郑秀,在平时的生活中有许多截然不同的习惯。曹禺的世界里只有创作,这让他忽视了许多生活细节,比如他不爱洗澡,而郑秀每天都把洗澡水放好,推曹禺进去,然后关上门。有一天,郑秀推他进去了,听到里头的水声,于是便转头去做别的事情。然而不久之后,便没了声音,推门进去看,曹禺拿个小板凳坐在浴缸旁边,一只手拿了毛巾在浴缸里搅动,另一只手则拿着本书在看。他看书睡着了,就没有水声了,郑秀看着又好气又好笑。

1940年夏,一个傍晚,剧校女生邓宛生将姐姐邓译生带到曹禺面前。邓家姐妹乃安徽著名书法家邓石如后裔,译生又名方瑞,方为其母姓,其母乃清代桐城文豪方苞之后。邓译生未进大学,一直承受传统教育,秉性高洁,贞静温柔。

不久,曹禺和方瑞渐生恋情,很快完成另一名剧《北京人》,女一号愫方温婉如水、淡雅素色。即以方瑞为原型。“愫方”之名亦来自方瑞之母“方愫悌”。

这一头与方瑞温度日增,另一头与郑秀自然感情渐裂,发生争执。一次邓家女佣杨嫂来找曹禺,向曹禺使眼色,被郑秀看到,一路跟出去,见曹禺到一茶馆坐下看方瑞的信,郑秀上前夺信,“有一边留在曹禺手里,他便吃进肚里去了。”

1948年底,郑秀之父得通知撤飞台湾,他为女儿及两位外孙女买好机票,四次动员郑秀一起飞台。此时,郑秀与曹禺已相当冷淡了。曹禺在上海工作,郑秀携二女住南京娘家。时局日趋紧张,郑父再三催女同行,郑秀十分为难。对她来说,父亲、丈夫,哪一头都难割舍。父亲骗称曹禺同行,她才同意一起走。

上海龙华机场,一架专机即将起飞,郑秀在舷梯旁频频回头问父:“家宝怎么还未来?”郑父含含糊糊搪塞着,他知道女儿的婚姻状态不佳,根本就没通知曹禺。时间过了,还不见曹禺人影,飞机已启动引擎。郑父在舱里叫:“颖如(郑秀乳名),快上机吧!他不会来了!”“不,他不去,我也不去!”郑秀决然将两个女儿唤下机舱。“颖如,难道你忍心抛下为父吗?”郑父无奈啼唤。郑秀一阵酸痛:“爸,女儿不孝,我不能跟您走。”她含泪牵拉二女转身走出机场。父女一别成永诀。

情感复杂

1950年某日,两位老相识——欧阳予倩与张骏祥来郑秀处拜访。进屋寒暄过后,两人艰难禀告:您知道万先生是国家的宝啊,咱们都得爱护他才是……如今解放了,新中国的法制规定一夫一妻制,可他——嫂子,我们想,只有请您大度一些,就成全了万先生吧!

1950年新婚姻法公布,规定一夫一妻,曹禺再不行了断显系违法。或与郑秀离婚,或与方瑞分手,否则就不能出来工作了。郑秀对欧阳予倩和张骏祥说:过去我爱曹禺,嫁给了他,现在我还是爱他。我同意离婚,因为我希望他幸福。

是年冬天,两人在中央戏剧学院会议室协议离婚,两个女儿由郑秀抚养,曹禺承担抚养费。裁判书一读完,郑秀放声大哭。离婚后,郑秀始终独身。

1966年夏,“文革”开始,曹禺被隔离审查。冬天,曹禺每天早晨打扫“人艺”宿舍史家胡同附近地面。扫过一阵,一抬头,对面不远处有人一动不动在看自己。会是谁?凝视片刻后曹禺看清了,是前妻郑秀!多年来,郑秀一直住在史家胡同附近老宅,距离“人艺”宿舍只拐几个弯。离婚后,郑秀历任京郊聋哑学校校长、灯市口十二女中英文教员。她对曹禺的感情十分复杂:又恨又怨又爱。得知曹禺每天清晨扫大街,十分痛心,觉得这个时候应该出现在曹禺身边。于是,她每天默默去陪曹禺。她烧掉曹禺当年写给自己的情书,“害怕拿出来对曹禺不利”。

曹禺挨批斗,郑秀就魂不守舍,催女儿去看望父亲。1974年,方瑞在忧郁苦闷中服安眠药了断人生。按说,曹禺有机会与郑秀再续前缘,但他1979年续娶名伶李玉茹。1989年8月,郑秀病重,盼见曹禺,多渠道递话,终未得愿,临终还叫着“家宝!家宝!”

曹禺彼时病卧医院,未前往吊唁,嘱女儿买一花篮,敬放郑秀灵前。不久,曹禺致信次女万昭:妈妈故去,我内疚很深。你们——你和黛黛小时我未能照护,只依妈妈苦苦照顾,才使你们成才。想起这些,我非常愧疚。事已过去,无法补过。人事复杂,不能尽述。

(摘自金城出版社《翻书党:打捞历史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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