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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巾

2017-10-30张劲松

湖海·文学版 2017年3期
关键词:秦川菜场围巾

张劲松

这一年的时间,杨素素觉得自己活的够累了。且不说头上的青丝白了几许,那一贯令她自傲的玉白如雪的脖子,已经变的苍老——毛囊粗糙、皱纹隐现、色素开始沉着、蔓延。尤其是从脖子向胸部伸展出去的那一块皮肤,色素沉淀的非常明显的。隐藏在皮肤下的毛囊也恶狠狠的凸出,整个皮肤不再光滑如玉、不再艳美如屏。她想起一个人把这块地方赋予的名字:玉屏。这男人说,女人美不美,健康不健康,除了看脸和身材之外,还有一个地方可以看出女人是否美丽。那就是从脖子到胸部这一块地方。这是天赋玉屏。他有点老江湖,又有点人体鉴赏师一样的点拨一群酒桌上无聊且微醺的男女:想知道美女是不是很美,就看玉屏吧。他说完的时候,桌上就有人开始似有意似无意的用眼角扫视桌上的几位美女的玉屏。一时间,气氛就微妙了起来,有许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信息在灯光下荡漾。

杨素素回头想想,他说的真对啊。自己的玉屏绝好时,浑身的肌肤都娇嫩若水,雪白的肤色下有生机勃勃的红色,身体的各项机能有着年轻的活力,似乎总有一种隐藏在皮肤下面的冲动需要释放。而现在,玉屏黯然。原本紧绷的小腹和浑圆的手臂松弛了。与之相反的却是原本轻松的心态。原来的心态多么美好,轻松、惬意,一直生活在美好家庭的温暖里。而现在,心态一直处在焦虑和忧心当中,心中老是被一根弦绷紧了。这些焦虑和忧心同样来自曾经温暖的家庭。杨素素发现心态一旦出现问题,浑身上下都觉得不好了。

丈夫和儿子现在在城市的两头,一个在肿瘤医院治疗白血病、一个在医科大附属医院等待肾脏移植。而她,在这初夏的清晨,难得有时间在去买菜前,照一下镜子。

她看着镜子里呈现的玉屏,觉得自己需要一条围巾。用一条围巾遮住这开始苍老的地方。

在她的衣柜里,有一个专门的隔断。隔断里面装了一只小箱子。箱子里,放着叠的整齐的围巾。从缎面的到毛织的;从厚实的冬用,到轻薄的夏用;有短的,刚好在脖子上打个漂亮的花结;有长的,向仙女的纱丽。林林总总总有五十多条,装着从少女时代的第一条围巾到去年冬季买的一条韩国风的围巾。每一条都能让她回忆起一段小小的快乐的情绪。那些情绪现在就如同这些围巾一样,被藏在了箱子里。这些围巾都被她用彩色的橡皮筋收住,放在这个漆器箱里。打开箱子,手指在一条条围巾上划过,几经思量捡出了一条淡青的薄纱巾。解开锁住围巾的橡皮筋,杨素素把围巾围在了脖子上,走到穿衣镜前,照了照镜子,杨素素觉得只是增加了一些色彩,和衣服的搭配和諧了一些,也不觉得和平时有什么不同。在一段时间里,她已经没有了昨天、今天和明天的感觉,只有黑夜和白天的不同,还有的就是一直被黑暗挟持的感觉。日子就那么紧绷着裹挟着她高挑的身子和思想往前走。她想对这些无睹、让情感无动于衷,却又不时的被惊恐用一根无形且纤细的针顶住腹腔内最敏感的地方,走一步疼一下,歇下来没来由的又痛一下。想歇斯底里的大声喊,却又无力去喊。那些煎熬让她没有发现春天已经过去,夏季已经到来。

走出单元的门洞,轻轻的风忽然卷来,围巾飘逸起来,从胸前拂向一边,轻盈的力量托着围巾不停的飘动,她有了一种似乎要飞起的感觉。阳光打在她的身上,打在她的围巾上,温暖和煦,一下子就冲淡了疼的感觉。她忽然觉得自己还少了点什么。站在风里想了一会,才想起,脚上穿的还是保暖厚实的运动鞋。她转身回到楼内,摁了电梯。她还需要换鞋子。换一双高跟鞋。高跟鞋落地有声、带着韵律的节奏,和围巾搭配起来,才能让她自己精神一些。

菜场就在小区的对面,她迎着初夏的风,让围巾飘逸在身旁,高跟鞋的声音一路伴随着她。

菜场要拆迁了。菜场里的摊主都熟悉她。除了她高挑的身材、不俗的颜容,以及搬来以后,就在这里买菜以外,更容易让人记住的是她目前的不幸。这个不幸也不知道被谁传开了,渐渐地她成了菜场里瞩目的人物。就像她并不认识一个叫秦川的人,而她已经知道了这个姓秦名川的人是即将在这里搞一个大型商业广场项目的老板。这个老板有传说有故事。传说和故事也不知道怎么就传的大家都知道了,仿佛这世界是透明的,都没有秘密。她知道这些摊主们对她也有各种故事和传说。这些传说和故事,在他们的嘴巴里会变色,也会放大。会有同情,也会有随意的按照俗世传统的判断,对她恶意的评价。如果想追究这些传说的来源,她觉得最可疑的就是小区的保安。他们就像美国FBI的人一样,都有着机敏的眼睛和奇妙的观察力,能够洞察一切事物的本源。整个小区里的住户,没有一家他们不知道情况。他们只需点燃一个开头,就像随意的在冬季的草原上丢一根燃烧的火柴,火就不可遏制的燃烧了,燎原之势浩浩荡荡,你想灭都灭不掉。虽然火一定是灭不了的,但至少目前来说,她觉得这个菜场的摊主们是厚道的,善意的。看她的眼神总是那么温情。就像眼前的这位卖青菜的大姐。五十多岁的年纪了,慈眉善目,远远一看,就觉得特亲近。就如自己的亲姐姐一样,可以信任、可以为你做一切她力所能及的事情而无需回报。她每次都是急匆匆地来,麻利地摆放青菜,摆上电子秤,然后朝路过菜摊的人喊着:“霜打的青菜!不打农药!带点回去烧咸!好吃呢!”她的菜摊是自由摊,不像那些固定的摊位,从早到晚都得有人守着。也就一个小时左右,她带来的两大包青菜就卖完了。然后把电子秤往水泥菜摊平台下面一丢,拿起钱包就走了。

杨素素知道她是个居士,每天卖青菜只是为了不得已的营生。而卖完青菜以后,她就会回去诵经念佛拜佛。

杨素素到了她的摊位,也不吱声,仿佛有默契一样的接了她递过来的塑料袋就开始装青菜。现在霜打的青菜是没有的,只有用网罩罩着生长出来的青菜。这个知识的获得也是面前这位大姐喊出来的。抓了斤把青菜,称了一下,大姐说:“两元!”她掏了张五十的票子给她,大姐笑着看着她:“你下次带给我吧。”杨素素惶恐了一下,似乎不想欠着,又怕她会误会自己故意给做小生意的人难堪。连忙在钱包底找硬币。大姐笑了:“小杨,明天阴历十五,我们去放生。你去么?”杨素素不知道她怎么知道自己的姓的,看来大姐对她了解的非常透彻。她从包底找出了两枚一元的硬币递过去,这是她有意放着给停车费的。听了大姐的话,杨素素有些不解,用费解询问的眼神看着大姐。“放生是消业障。我们前世今生所做的罪业太多,今生今世业障现前,这才让我们身体有病、有不如意事。”杨素素听明白了。她笑了一下,其实心里是痛了一下。大姐继续说道:“我家老头子是癌症,我自己是乳腺癌。你看我现在。”杨素素看了看大姐的脸,红润发光,那种光色有种白晕在内,细看又看不出。“我现在好了。老头子也好了。”大姐接过钱,放进摊放在青菜堆旁的一只手帕里。“你一定要参加。现在果,前世因;现在因,后世果。如何化解厄难,还需自己结缘。”大姐微微一笑,恍如高人一般。杨素素有些吃惊。“去吧!明天早上8点,在永宁寺等你。”杨素素似乎被大姐的这番话裹挟了。也不知道说什么,看了大姐一眼,转身走了。endprint

其实,杨素素已经被大姐的话给打动了。除了当初的一点吃惊外,她仔细地分析了大姐的话。大姐的话里有几个信息,大姐是知道她目前的情况,她想用亲身经历告诉她,有病不可怕,大姐家两口子都生了严重的病,现在全好了。她想告诉她,除了医疗之外,还有一条道路可以走,那就是求助佛祖,用信仰的力量来抵抗病魔。为了得到佛祖的护持,一定要放生做好事。大姐非常肯定的知道,她一定会去。她虽然觉得大姐说的那么肯定有点可笑,但还是被打动了。原因无他,家里两个亲人无端的生病,而且是重病,让她无法排解心中的忧虑。她想知道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她的身上。这两个人她都愿意取代他们,让那些病痛生在她身上。而每天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去看丈夫和儿子的时候,他们的眼神抑郁,他们的脸色灰败,他们的声音嘶哑无力,他们的肌肉在病痛的折磨下,松软萎缩,整个人都薄如纸片一般……她又开始纠结于丈夫和儿子的病情,眼神有些恍惚。朝菜场外走的时候,也没有注意到菜场门口站着一群人。她就这么直直地穿过这群人群,目无寸物的直穿而过。她被推了一下,才醒过神来。发现站在一群人中间,围巾飘逸,毫不顾忌她的尴尬,巾角撩过一位穿白衬衫、扎白点蓝底领带的中年人的下巴。而在对面,站着一位抗着摄像机的人,摄像机的工作红灯在闪烁。

她忙朝前跨步,不做停留。就在她的前面,还站着一位中年人。她看着眼熟。这种眼熟不是一眼就能够想起的,而是存在于久远记忆当中。她也就是眼神在他的脸上停留了一下,看到他与她对视的一霎,她垂下眼皮,绕过了他的身体,向前走去。一直走过斑马线,走到小区门口,听到两个保安自炫地朝菜场那边的人群说:“林市长就是那个穿白衬衫扎领带的。秦川是头有点秃,背朝我们的,上衣穿紫色条纹T恤的那个。”

杨素素这时才明白,被她的围巾撩过面颊的是本市的林市长,和她对视的就是那个开发商秦川。她居然毫无顾忌的从这帮人中间一穿而过,还被摄影师记录下来。看来传言是真的,菜场真的要搬迁了。此地会成为一个活色生香的商业广场。

但这些和杨素素没有关系。她现在根本就不关心以后会生活在怎样一个喧嚣的世界旁。买来的菜也只是烧给自己吃。丈夫和儿子都在隔离病房里,有医院为他们订制的专用食品。儿媳妇已经怀孕,挺着肚子在亲家家里候产。原本兴趣盎然的烧菜烧饭,现在也变得了无兴趣、索然乏味。没有了丈夫儿子媳妇在家,吃什么,怎么吃,都不重要了。色香味的感觉忽然就没有了,脑海里白白的一片,食欲只剩下孤单的食,最原始最简单的欲望就这样淡化。

杨素素才把青菜洗好,就听见门铃响起来。她有些惊诧。门铃已经有几个月不曾响起,今天响起来就显得突兀而怪异。她站在厨房门口,思索了片刻才走到门口,透过防盗眼,朝外看了一下,有些呆了,是那个在菜场门口和她对视有些眼熟的中年男子,那个叫秦川的人。她迟疑了一下,想不起来。明明眼熟,就不知道在哪儿见过。她看见秦川抬手又要摁门铃,忙把门拉开,看着秦川。

秦川看见她的一霎,笑了。笑的是满面春风、眼底流芳。他看着杨素素说了一句:“杨素素,我终于找到你了!”

杨素素如坠云中,真想不起来自己会认识这个叫秦川的人。

秦川说:“我是秦如贵!还记得我么?”

杨素素想起来了。怎么能想不起来?秦如贵是她的初恋啊。只不过眼前的他被时间这个磨刀石磨去了青春,磨去了风流年少的青逸和丰彩,变的沧桑几许,世故几许、风尘几许。但那副笑容依稀有当年的光晕。

杨素素有些晕,心跳忽然加速,呼吸就那么不自觉的紊乱了。她曾经牵挂过的人、曾经为他辗转反侧夜不能眠、曾经为他抗争父母、抗争一整个世界的人,突然就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有些不能接受,又有些兴奋。她的眼泪差点就要夺眶而出。她扶着门,身体有些不受控制,想扑进他的怀里嚎啕大哭,却觉得自己毫无理由這样做。她控制自己的情绪,冷冷的说:“你怎么来了?”

秦川说:“我刚才就认出你了。你一直就没有变,还是那样美。”

杨素素还是那句话:“你怎么来了?”

秦川说:“我就想看看你,仔细地看看你。”

杨素素:“有什么可看的。你怎么来了?”

秦川说:“家里有人么?”他朝屋内望了望。

杨素素说:“都在医院里。你怎么来了?”

秦川说:“怎么回事?家里谁生病了?”

杨素素说:“你不要问了。你怎么来了?你走吧。”

秦川被杨素素的话说愣住了。“我就是想来看看你。”秦川的脸上失去了笑容。

杨素素说:“我现在过的很不好。老公和儿子都生了重病,媳妇快要生孩子了。你走吧。”

秦川听了这话似乎有些释怀。他沉默了一刻,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满怀痛苦的女人。他想了一下,似乎又有了一些决定,他走近杨素素,想拥抱杨素素,给她一些安慰,说些贴心的话。杨素素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图,往后缩了一下:“你走吧。我现在很烦恼也很痛苦。不想见你。我也不是小女孩了。不需要你的安慰。”

秦川有些尴尬。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原本以为杨素素会很高兴见到他。而他会把这么多年对她的思念说出来。当年的俩人,可是山盟海誓过的恋人。在菜场见到杨素素的那一刻,他的心脏就不由自主地怦怦乱跳,整个人就一直处在极度的兴奋中。他目送她进了小区。送走市府领导以后,连忙跑到小区来,从保安的口中打听到了杨素素的地址。那些保安是认识他的,毫无保留地打开单元的密码大门,告诉他杨素素的楼层和房号。

如今却是这个结果。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有种当头棒喝的感觉。

杨素素的眼神已经看向了门,是那种没有聚焦点茫然的眼神。

秦川有些恼火。已经有好久了,不说身边的人没有人敢对他这样无视。就算那些他不认得的人,见到他都对恭恭敬敬。他已经习以为常了,猛然间被杨素素这样对待,连家门都不让他进,他难以忍受,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心底里自问,是不是来错了?错在错误的时间来到了这个错过一生的人的身边。他看见杨素素的肩膀在轻轻地颤抖,嘴唇抿着,嘴角细细的皱纹也在微微地抖动,他知道他来了就已经没有对错了。杨素素的心里,一定有他的存在,否则,她的情绪何以如此激动?endprint

他低下头说:“对不起!是我打扰你了。我不应该来的。”

杨素素说:“你不该来。”

秦川说:“我只想告诉你,我回去找过你。曾经想把你带走的。”

杨素素说:“我不会跟你走的。不论你何时来。”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有些心虚。现在的她,不能决定当年的她的态度。时间让年轻的她和现在的她割裂了,仿佛是两个人。

秦川无言。默默地看着杨素素。看她的头发,依旧那么黑、那么亮、辫根依旧那么粗;看她的眉梢,依旧是柳叶弯弯;看她的脸,依旧那么淡然清丽,肤色如新;看她的耳廓,漂亮的一轮圆弧,垂着一

滴浑圆玉润的耳垂……一切都看不够。他似乎闻到了那股遥远的深在记忆中的清香,熟悉地让他想起耳鬓厮磨的美好时光。那些美好的记忆又让他无法自持。

一个靠着门,一个站在廊道里。没有语言,没有动作,就这么静默。时间在流逝。仿佛就这么要流淌过一生。

直到杨素素的手机闹铃响起来。杨素素才惊慌起来。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啊!”然后转身跑进了屋子。

秦川身体动了一下,终于也跟进了屋子。

杨素素的家是复式结构,装修的豪华俗气,风格是欧式和中式的混搭。在一面墙上,秦川看见了一张全家福。他仔细端详,但目光主要是看杨素素的丈夫。那是个穿着西装的、戴着眼镜,略显儒雅的男人。但他还是看出了这个男人,是他认识的。当年和他一起追杨素素的李米。显然,秦川是那个落选者。一番无法言说的滋味在心头蔓延。

“你怎么进来了?”杨素素在他的身后叫了起来。

“素素……”秦川刚想说话。

杨素素继续喊道:“你快走!你不知道你耽误了我多少事!”

秦川有些懵。手足无措,就像当年她跟他发脾气时,无言以对的感觉。

“你耽误了我的时间!我没有时间烧饭烧菜了!我现在就得赶去医院。去迟了,医生又不让我进去看儿子了。”杨素素面色潮红,愤怒地朝秦川喊道。

“不会!我有办法让你进去看儿子的。你告诉我,你儿子在哪个医院?”秦川说道。

“你什么都有办法?你就这句话。你走!”杨素素拎起了一只包,朝秦川喊道。

秦川只好朝门外走去。走出門外听见关门声,回头看时,杨素素已经从他身边滑过,冲向了电梯。隔了一会,电梯门开了,杨素素跨进电梯,还没有等秦川进入,就把电梯门关了。留一个苦笑的秦川在门外。

杨素素没有开车。时间不多,开车会堵,电瓶车能绕小道,避开红灯,节省时间。赶到医院,已经错过了探视时间。好在今天的医生很好说话,让她进去了。

杨素素看见儿子的脸色比昨天似乎好了一些。就问儿子感觉怎么样?儿子说,我不能等死,医生说不让多动,我不信,我非要动一下,感觉还不错呢。身边的护士就告状:他在床上又是抬腿又是扩胸,搞床上锻炼呢。杨素素摸摸儿子的头说,“能动是好事”。儿子问:“爸爸怎么样?”杨素素说:“等会我去看他。”儿子说:“告诉爸爸,一定要坚强,要运动。我们父子俩平时活的跟猪一样,吃了睡、睡了吃的,要向妈妈学习,多运动。”杨素素点点头。儿子已经26了。当年的秦如贵比儿子还小,才二十岁吧,一个人冲出去闯荡江湖去了。说他闯荡江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行为,说穿了其实是逃避。他无法忍受父亲被判刑给他带来的羞辱。她的父母和周围的所有人,都不会看着她和这个犯人的儿子继续恋爱。不管他们的爱情有多么神圣,所有人都会挡在她的面前,组成一道长城,阻挡他们的爱情。

陪完儿子,杨素素又穿过城市,到了丈夫李米的病床前。李米神色黯淡,无精打采。杨素素笑着说:“儿子的脸色好多了,他让你多向我学习,在床上锻炼一下。”李米说:“好。他怎么锻炼的?”杨素素就把儿子在床上怎么锻炼的说了,李米也动了起来。杨素素看着李米苍白的皮包骨的手臂,心里又被刺了一下,疼的无法缓解。她看着艰难运动的李米,说:“慢慢来,不着急,不要累过头了。”

李米答应了一声。做了几下抬腿的动作,就有些气喘吁吁了。放下手脚,李米说:“医生说,看了化验单,一切都在改善,我的病情似乎已经控制住了。过段时间就可以出院了。到时带我去看儿子。”

杨素素答应了。

李米伸手拉了拉她的围巾:“这是我去杭州的时候,给你买的?”

杨素素点点头。

李米忽然有些猥亵地说:“素素,你知道我出院回去的第一件事想做什么?”

杨素素问:“想做什么?”

李米说:“想帮你洗澡搓背。”

杨素素连忙抬头看看,护士在另一张床前忙碌。她红着脸打开李米的手,朝李米啐道:“呿!”

李米的手还是摸到了围巾上,说:“素素,你戴围巾真好看。”

杨素素忽然发现,这句话曾经也有人说过。第一次送她围巾的秦如贵就是这么说的。

想起了秦如贵,还有他贸然前来的事,杨素素对李米说:“你知道么,菜场那一块地要搬迁了。”

李米说:“是不是建商业广场?我看电视上这么说的”

杨素素说:“建商业广场的老板是秦川。”

李米说:“你认识?”

杨素素说:“你也认识。”

李米有些疑惑。杨素素说:“你还记得我们班上的爱穿运动服的秦如贵……”

“好小子!是他呀,秦如贵!”李米拍了一下床沿,“现在改名叫秦川了?”

“是的。”杨素素答到。

“有钱了!这小子。”李米感慨了一下,“有乃父之风啊!”

杨素素没有听懂:“什么?”

“还记得当年他父亲犯事的事情了?”李米说道。

“记得。”杨素素想起当年的事情,秦川的父亲是家乡小镇的民政助理,居然利用救助款去搞投机倒把的事情。说是赚了好大一笔钱。杨素素记得当年和秦如贵恋爱的时候,他的确出手大方,穿着时尚。送她的围巾,是秦如贵一家去苏州旅游的时候特地买了带回来送给她的。当年能够带一家子出去旅游的,可不是一般家庭能够消费的。她当时情窦初开,不仅被秦如贵青春少年别样红的绰约迷倒,更被他挥洒的风度折服。爱慕与倾心全都灌注在秦如贵的身上。当年李米的父亲也是小镇的一位领导,发现了秦如贵父亲的反常消费,就组织了人员进行调查,一查就查出了秦如贵父亲挪用救助款的事情。秦如贵的父亲被判了重刑,秦如贵也在父亲判刑之后销声匿迹。杨素素记得秦如贵走的时候,告诉她:一定要等他回来。他给了她海誓山盟,给了她无限的许诺。当时的她,也曾经坚持过。但是爱情的坚持和现实总是存在那么多的障碍。李米的父亲给了她更多更现实的东西,为她解决了工作问题,进入了县城的一家事业单位。也让她无法回避的嫁给了李米,又和李米一起调入了本市一家学府。

也许是李米的病情好转,下午的时候,李米转入了普通病房。杨素素肚子有些饿了,才发现在李米的身边待的时间比平时长多了。她不敢告诉李米自己没有吃中饭。从医院出来,已近黄昏。

回到家门口,发现有一只信封黏在门上。信封上的字体是她熟悉的。当年的情书,满是这样漂亮的书写体。她的心不由自主地又跳了起来,像当年悄悄地收到他放在书包里的情书一样,不同的是,没有了往日的期待、羞涩和不安,而是忐忑和羞怒。她把信封拿下来捏了捏,发现里面还是厚实的,也不知秦川说了多少千言万语。开门进家,赶紧弄了晚饭吃了。待一切收拾妥当了,坐在床上,才把信封拆下,发现只有一张A4纸,写着几个字:有困难打电话给我。秦如贵。然后是一张名片。名片上有很多头衔,第一条是某省政协委员。

杨素素本以为秦川会有许多话要说的,现在只有这几个字,期待变成了小失望。也许这样更好。

杨素素忽然想起秦川的秃顶,觉得那样子有些可笑,没有了年轻时的帅气。她不记得家里还有没有他旧时的相片了,连忙从床上起来,翻找以前的相簿。相簿里没有找到秦川的相片。她记得以前是有的。当年他俩可是互赠相片的。现在没有了,一切成空、恰如梦幻泡影。似乎那个秦如贵就不曾存在过。

对了,还有围巾。那些记载着她各种快乐情绪的围巾里,一定还有他送的那条围巾。她是那么喜爱围巾,绝不会随意扔掉任何一条。

她把红色的漆器箱拿到了床上,一条条的找。找了几条颜色相近的,拿出来看,总和记忆中的不一样。直到找到一条灰暗而又皱巴巴的,看起来时代久远的围巾,才发现应该是这条。上面粗陋的绣着一个“如”字。她笑了。看当年绣的东西,有点羞愧,绣工太差了。好在实在。绣线没有被洗散了。许是年代久远的缘故,粉红的颜色居然变灰暗了。她叹了一口气,展开来看。刚想把它围在脖子上,忽然发现上面有霉斑。隐隐的,还不止一块。她有些鄙夷,皱着眉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了。最终,还是捏起兰花指,拎着围巾的一只角,走到厨房间,扔进了垃圾桶里。然后开下水龙头,好好洗了洗手。

回到床前,把围巾一条条的解开。那些老的围巾和新的围巾都要检查一遍,看还有哪些长了霉斑。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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