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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年

2017-10-28陈宇轩

小说月刊 2017年23期
关键词:教室班主任学校

陈宇轩

(德阳外国语学校(高三·八班) 四川 德阳 618000)

引子

2016年夏天。

6月8日。

透着夏天腥辣的气息,附和着知了的叫声而变得无比漫长又厚重的下午。阳光一如既往的好,透过撕裂开的云朵投在地面上,热得让人失去了说话的欲望。人们只是站在树下,静静地看着天,那彻底的纯粹的蓝。

晕染开的,千丝万缕的蓝。

余来和他们站在一起,把刚拿到的手机开了机,放进包里,他看了看那些正在照毕业照的人们咧了咧嘴角,他想起了当初老师说在考试结束后才照毕业照的情景,老师一脸正经的表情和什么为了不让悲伤情绪影响大家的理由,感觉就在上一秒发生,现在却连考试也结束了,余来皱了皱眉,心想就这样毕业了。

人们一点点散去。余来从树下走出来,来到相机前。每个人挤在一起,脸上挂着有的没的笑容,阳光射得睁不开眼,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夏天特有的潮红。照相的大叔在下面说:“笑一笑,茄子”,然后“咔嚓”定格。一群人就呼啦啦的鸟兽作散,五分钟后就再也想不起来左右站的谁。

很多人都哭了,也笑了,最后沉默了。余来眯起眼,看着那栋不是很大的“回”字形教学楼。他看到自己在楼梯上拐弯,经过墙上挂着的一副一副的画。他看见自己坐在高一·一班的最后一排,把头深深埋进胳膊,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头发上。那些阳光像是浓稠的墨汁一样慢慢渗进窗子里。自己则呼啦啦的叫着,拖着箱子路过种满梧桐的小道,来到班上说:“请多指教”。他感觉自己似乎昏睡了无数的夏天,度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季节,温度一直没有散去。

可现在突然就要离开了。

带着恍惚的悲伤和未知的恐惧。

天色渐暗。

人们三三两两的离开了,进行着这最后的盛大的告别。

再一次走过布满梧桐的小路,影子被裁成一块一块的,他们留在原地,似乎在祭奠那逝去的几年。留在空荡荡的校园里,哼唱着青春时唱的但将被遗忘的歌,它们在等待新的流行。

那些人终于走了,余来也慢慢地挪出了校门。带着三年时光美好的人们终会消失在全国甚至全世界的每个角落。

空气中弥漫着一圈一圈的热气。余来走在街上,手机在振动,他拿出来了,联系人显示的是清禾。他接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干净的声音:“余来,晚上一起吃饭吗?”“都有谁?”余来问,“有某某,某某某,陈倦还有林亦木。”余来听到后面两个名字,说:“好,我去。”

余来推开包间的门,发现人已经到了。陈倦穿着白色的短袖,在那里不断和别人说自己英语听力有几个没听清,阅读写错了几个,不停叫着自己完蛋了。清禾则和林亦木坐在一起,安静的交流着什么。陈倦看着余来进来了,过去在余来肩上打了一拳。“你终于来了,考的怎么样?说好的上一个大学的啊。”余来笑着说:“先吃饭吧。”陈倦点点头,说:“行啊,反正已经结束了。”说完耸了耸肩。

于是陈倦变怪叫一声“用膳了”。一桌人便动起了筷子,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看上去每个人都很开心。陈倦把油弄到干净的衣服上,余来问他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他嘴里塞着肉含糊的说管他的。林亦木唱起了歌,她说过去的三年也只能用歌声来描述了,整桌子人稀稀拉拉的鼓掌。相互揭穿做过的坏事,余来叫着自己不喝酒,却还是喝了。迷糊中他看着穿着白短袖,一头碎发的陈倦,唱着歌穿着裙子长头发的林亦木,还有安静笑着的清禾。他感觉自己生命中最美好的三年变成一块块切片出现在眼前,然后流走。

青春就是这般美好但脆弱到无法挽留的东西。

暮色四合。

整桌人吵累了,闹累了,就散了,林亦木和陈倦说着明天见先回家了。清禾和余来并肩走在窄窄的街道上,路过一个广场,他们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余来花五元钱买了一包饲料喂广场的鸽子,余来抛出饲料,鸽子们便来疯抢。“大学还是准备去上海吗”余来低着头问。清禾愣了一秒,说“嗯,你呢?”“我不知道。”余来笑笑,“应该会出国吧,家里都联系了。”沉默了几秒没有说话,清禾顿了顿:“那以后还会回来吗。我们说好要去很多地方的。”“一定会的。”余来看着清禾的眼睛说,清禾点了点头。余来站起来给了她一个拥抱,站起来说:“回家吧。不早了。”清禾应了声好。余来转身挥手消失在黑夜里,清禾身上还留着熟悉的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浮在空气中,成为空气中的微小气味。地上的鸽子扑楞楞飞向天空。

又过去一天了。清禾想。

时间就这样碾过我们生命的切片。我们每天过着一样的生活,我们会想:我是在梦里呢?还是真的过了一天?等到时间碾过我们的岁月,我们泪流满面,步步回头,却只能一直横冲直撞。

余来经常说他不喜欢飞机,像是飞在天上的十字架。而他此时就在空中,听着空姐播报的信息,他笑了笑。他想到自己第一次坐飞机兴奋的样子,而现在已经十八了,已经是个大人了吧。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再见到清禾、陈倦还有林亦木。他摇摇头,接过递过来的果汁,对着下面那座渺小的,熟悉的,叫做青川的小城,说了再见。

然后任由飞机撕裂无尽的黑夜,闪着扑朔的光。

青川对于余来来说,是一个新鲜又熟悉的城市。城市不大,街道不宽,却很干净,街道两旁有着密集的树,人行道隐藏在树里。隔几百米便会有一个站台,便利店紧密的挨着,无数的人路过在那里买冷饮。店老板吹着风扇,看着最近播出的节目。风扇的咯吱声将每个夏日拉的格外的长。人们把希望投进这座小城,然后在迷幻中等待结果。

余来几年前来到青川,在这里读完了初中最后一年,然后在千军万马中冲过了独木桥。考上了升学率第一的实验中学,对于为什么学校要加上实验两个字。余来总是耸耸肩说我也不知道……余来也想不通。

总之今天就要去哪里了。

余来很早出了门,来到那不是很大的门口。校名刻在墙上,宣传栏里挂着学校的荣誉,照片里的人笑着,似乎在慰藉过去的三年。余来在想三年后自己会不会也是这样。

余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进去。连着校门口的是一条小径,道旁种着梧桐树,树叶与树叶交叠,阳光从间隙中射下来,形成一束束的光线。空气中似乎漂浮着安静的尘埃。学校不大,没有足球场,跑道也很短,小径旁边是四个球场,此时篮球架已经被移开,主席台上的学长学姐们在忙着布置开学典礼的场地。人们从余来身边走过,笑着,似乎对于未来有无数期待。

余来往前,看到了教学楼。很简单的结构,回字形的样式。中间是一块广场,立着几位科学家的雕塑,靠近教学楼的是一座很大的孔子像,从三楼的窗子看出去刚好持平。余来在阳光下找着分班名单。出了一层密密的汗,很痒,余来恨不得把身体转过来使劲抓。孔子像左侧的张贴栏贴着名单,余来也看到了,那里围满了人。交谈的声音此起彼伏。

“哎,我和你一个班哎。”

“这个班男生好少啊,哈哈哈。”

余来一边听他们讨论,一边踮起脚,眯着眼睛找自己的名字。他很快就找到了:“高一·一班,班主任文华”余来看着,喃喃道。他不知道教室在哪里,他问了问别人,别人指了指三楼靠边的教室。余来说了谢谢,看向了那间教室,那座洒满斑驳光影的教室。

踏着一阶一阶的楼梯,余来走到了教室前。他发现教室里已经有人了,他推开门进去,坐在了离门口最近的座位。桌子排的很整齐也擦的很干净,黑板上大大的粉笔字写着“欢迎新同学”,旁边写了班主任的名字和电话。余来从开始到现在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他笑了笑,一切都很顺利,他开始向往自己未来的三年。

人开始陆续到齐,有两个女生背着书包坐到了余来后面。余来听到他们在讨论着什么。“你知不知道这个老师刚刚带了一个毕业班,他们班升学率蛮高的。”“是吗?”“对啊。而且听说人还不错,对学生挺好的。”“那我初中没听过……”“你初中只知道学习嘛……”余来听着,转过身,看见了两个长头发的女生,说:“你们初中都是在这个学校读的吗?”,“对啊”其中一个学生回答。她告诉余来她叫林亦木,余来笑嘻嘻的问:“你是不是命里缺木?”林亦木翻了他一个白眼,说:“因为我妈妈姓栾。”另一个女生叫做清禾。他们告诉余来这所学校的一切,老师的性格,学校的规则以及无人知晓的角落。余来嗯嗯啊啊的应着。他觉得这两个女生很有趣。说着说着,林亦木拍了一下余来的肩膀,指着讲台说:“看,班主任来了。”

余来看见一个大约三十出头的男老师走上讲台。下面的人也都安静了。余来看了看表。三点三十,报道时间到了,班主任站在讲台上说:“各位同学好,我是你们的班主任。我的名字大家都应该知道了。”他笑着说:“我是一个很好相处的老师,我希望我们可以过得很愉快,下面请大家介绍下自己吧。”

于是大家便一个个上去介绍自己。余来也上去,介绍了自己的名字,说请多指教,余来看到每个人都很热情,他很安心。

余来回到座位,林亦木用笔戳了一下余来,她问:

“你姓余,为什么不叫余生啊,多好记。”

余来愣了几秒,转过来对清禾说:“你说呢?”

“难不成你妈妈姓来?”

“我有个哥哥叫余生,我妈妈说我叫余来是因为余生,余来。”

林亦木不说话了,她不知道说什么。憋了半天说:“我觉得你坐我前面真的是缘分。”

余来笑着转过去,他看到一旁的清禾在安静的偷笑。

“大家都介绍完了吧……”文老师说到一半。门突然“砰”的打开了,余来看到一个穿着干净白色外衣的男生,汗水大滴大滴的往下滴,打湿了衣服。“对不起老师,我迟到了。”他说。“没事,快进来吧。给大家做个介绍。”老师笑着说。“哦,好。”他走上台“我叫陈倦。我妈妈说我小时候很喜欢睡觉。所以她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请大家多多指教。”下面想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

然后陈倦坐到了余来旁边,余来告诉他自己的名字。陈倦又转过去问林亦木和清禾。她们都自报了家门。陈倦转过来对余来说:“下课去打球吗?”余来说:“好”。他问:“你为什么迟到?”陈倦笑了两声,一无所谓的样子说:“还不是记错了时间了呗。”

余来觉得他是个人才。

陈倦一下课就抱着球跑了。余来有点懵,因为他找不到球场。他看见清禾还坐在后面,他问他怎么去。清禾说带余来去,反正亦木去广播站报道了。自己也无聊。余来说好。

于是清禾带着余来路过孔子像,路过梧桐树,路过很小的操场。来到一块球场。陈倦看到了余来,招手叫他快来。余来问清禾准备去哪里,清禾说:“我等着你,我怕你找不到路。”余来笑了,便跑向球场。他看着夕阳把清禾的影子拉长,空气中传来夏日的香味和亦木的声音,弥漫在每一寸的空气中。

余来想,即将过去的夏天会让秋冬变得美好。

余来和清禾他们三个果然走到了一起,成为了他们口里的四人帮。

余来有时会和陈倦逃了自习去打球,所以每次林亦木和清禾都会想尽理由为他们开脱。林亦木总是敲着陈倦一头很乱的头发说:“你总要请我吃饭的,我每次都很害怕。”陈倦哪里知道她每次都是气定神闲的说谎,于是每次便被宰得哇哇叫。陈倦每次问清禾他是不是被骗了,清禾都装出一副无辜的表情说没有,以至于后来陈倦只愿意请亦木校门口的牛肉面。

陈倦有时候也会因为一个人打球迟到。班主任教育他他也不听,结果后来班主任说和陈倦打球,陈倦输了就不准迟到,陈倦不放在眼里,结果几局都接连败北。陈倦垂头丧气,清禾告诉他文老师年轻的时候打球很厉害,参加了很多市级的比赛。陈倦再也没迟到过,余来总说这小子是没人收拾。

余来总是和陈倦开玩笑。他有时候把陈倦的车锁上,把钥匙丢在篮子里。陈倦总是哼哧哼哧的把车扛到学校问余来拿钥匙。余来说放在车子里了。陈倦不信,又哼哧哼哧的跑下去看,又跑上来说确实是。林亦木把手搭在余来肩上大笑,然后两个人一起笑着从椅子上翻下去。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清禾总是安静的坐在后面,林亦木总是一下课就往外跑,陈倦每天上课自说自话,仿佛一位大数学家在解什么了不起的猜想。余来总是靠着椅子,听着老师在讲台上笑嘻嘻的讲“love at the first sight”。一边看向窗外,斑驳的光影不在,夏天渐渐过去。梧桐将他们的叶子孤独的投在地上。

秋天来了,也说明学校的艺术节要到了。在青川这个不大的小城,学校的艺术节还是有名气的。学校会找来各种灯光,请人搭舞台,显得很气派的样子。余来想在那里唱歌,他听亦木说过清禾民谣唱的很好,于是他找到清禾。

“想不想一起唱歌,在艺术节上?”

“我?可以吗”

“没事的,反正要先选拔,如果通过了不也说明你可以参加?”

“可是……”

“没那么多可是了,陪我一次吧。”

“那……好吧。”

余来就这样半拉半劝的把清禾拉下了坑。

往后几天,林亦木还是放学了就在外面玩,拉到陌生人都可以聊半天,仿佛认识了几百年;陈倦大多数时候都泡在球场。

而余来和清禾会到二楼的空教室唱歌,和着秋风拂过叶子的沙沙声。

余来和清禾在二楼的空教室,余来第一次听到清禾唱歌。

该怎么形容那种歌声呢?

像是夜色中惊起万千飞鸟;像是朝着太阳生长的花朵;像是山谷河流吟唱的清脆。天地,山川,河流,沧海回归沉寂,而歌声重新勾勒山川五行。

余来弹着吉他,哼唱着,清禾也专注的唱着。余来看着她,觉得世界无比安静。他说他在学校庆幸有一份美好。

余来和清禾过了选拔,余来觉得很正常,清禾则说自己受宠若惊,余来笑了笑。

学校找到了他俩,让他们去登记个组合的名字。余来想不出,清禾她也不知道。陈倦说他有主意,余来说你去吧,陈倦便笑嘻嘻的跑了。

后来放学了,余来问陈倦取的什么名字。

陈倦撑到讲台上坐着说:

“我觉得不能太俗”“对”

“也不能太简单。”“嗯。所以?”

“所以……”余来觉得他不会让自己失望。

“所以……你们就叫“红鲤鱼与绿鲤鱼与驴””

余来直接把篮球砸了过去,拉着清禾就走。清禾还问他“有什么不对的吗?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余来翻了一个白眼,然后听见了陈倦大笑着从讲桌上摔下来发出“咚”的一声。

艺术节让学校像没了顶棚的马戏团。艺术节从中午开始,大家都很开心,或许是因为忙里偷闲得半天清闲。余来和清禾准备着晚上的表演,陈倦笑着说晚上和亦木一起看两条鱼和一头驴的演唱。

舞台搭好,天色渐浓,一些工人在调试音响。

清禾在后台准备,深呼吸。余来对他笑笑,清禾指着下面密密麻麻的人说:“那么多人,有点紧张。”余来拨着弦说:“没事的。”清禾放下手,喃喃说:“但愿吧……”

节目一组一组的演过,很快到了清禾他们。他们站在没有光的地方,看着主持人别扭的念出他们的名字。下面一片笑声,余来想着陈倦现在肯定笑得不行,心想一定要收拾他。

清禾拉了拉余来,余来回过神来。来到舞台中央,先是黑暗,然后光束打在他们身上,余来看着清禾,点了点头,弹起了吉他。

清禾和着琴声,唱起了熟悉的民谣:“风里飘雪的花,在记忆之中发芽,那些红色绿色,我们的青春年华……”余来也低声唱着,他扭过头看着站着的安静唱着的清禾。她望着下面挥手的人群,歌声如带着朝阳般的生命力刺破夜空,她的眼神带着光芒。余来又转过来微笑着在光下弹琴。

后来歌声停了,清禾拉着余来向观众鞠躬,台下掌声一片。

一切仿佛成为无声的电影。

余来看见陈倦和林亦木笑得比谁都开心。

看见班主任站在人群中鼓掌。

在这个枯乏,干冷的秋天。

余来的表演很成功,学校给他们评了个什么最佳人气奖。同学们都说他们唱的很好,用陈倦的话说就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好听的驴叫。”

然后日子又平静下来,考完期中考试已经是冬天了。大家把自己裹得越来越厚,赖在位置上不动,于是班主任老师有时便带着男生们去打球,带着全班去跑步。大家总把校服到处扔,然后找不见,班主任站在讲台上拿着校服问是谁的。陈倦说:“闻闻味道不就知道了。”班主任笑着说你来试试。余来便拍拍陈倦的背说:“去吧,搜寻犬。”陈倦便怪叫一声冲上台去。

后来冬天来了,饮水机前面排满了等热水的人。他们哈着气,搓着手,躲着溅到地上的热水,水雾弥漫开去,滴洒在校园。

陈倦每天都搓着手大叫着语文好难,然后和大家叽哩哇啦的读书。清禾送了余来一条围巾,余来笑着说很喜欢。林亦木成了广播站站长,每天忙得不亦乐乎。

岁月就是这样在平淡中将我们惊醒。

余来坐在位置上早读,背着古诗。第一节课就是语文课,陈倦还没来。

要迟到了。

果然,陈倦迟到了,他背着书包满脸通红的坐下来。发现老师还没有来,他感到很庆幸,一向准时的老师也迟到了。于是他扭过头对清禾他们说:“昨晚梦到班主任出车祸了,吓死我了。”余来头也没扭一下地说:“恩,你厉害”

“话说老师怎么还没来。”

“不知道。”

他们说着,英语老师进来了,他说文老师昨天因为地滑摔了一跤,把腰摔伤了,站不起来,可能这学期都来不了了,自己暂时是代班主任。

下面的人听了,惊呼一片,大家都很惊讶,陈倦更是说不出话。

余来横了陈倦一眼,他想起以前文老师在班上的情景,他觉得文老师一直很棒。他会在感冒流行时为大家买药;在大家灰心丧气时给大家鼓励;也会在过节时被陈倦拖着请全班吃鸡排;也会笑着惩罚在教室里飞纸飞机的陈倦,让他叠两百个纸飞机并用古诗文起名,还不能重复。

他总是笑着,给大家上课,在操场打球。现在居然那么久都不能见到他,余来心里有些失落。余来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意识到今天是周五。他问陈倦他们要不要去看老师。陈倦耸耸肩说,晚上约好了要打球。他便问清禾和林亦木去不去,她们点头说好。

下午放了学,他们问好了班主任的地址,三人走在青川不宽的街道上,两旁是剩着光秃枝丫的法国梧桐和白桦。风吹得他们很冷,林亦木把衣服裹得很紧,愤愤道文老师不在语文怎么办,又说陈倦那小子不来没良心。一路上讲个不停,余来最后受不了了,说:“你这样不休止的说下去迟早要口述出一部世界名著。”林亦木说:“那你在书里是第一个被写死。”

余来第一次到文老师家。不大的客厅很整洁,一切都井然有序,茶几上还放着昨天在医院照的CT还有茶具,空气里弥漫着香气。

文老师在里屋的床上卧着,他正在看书,听见声音。看见妻子带着余来他们进来,见余来笑嘻嘻的脸凑过来说:“老师,我们来看你了。”文老师放下手上的书,装作严肃的样子说:“放了学不回家学习,来这里耽误什么时间。”

“哪有,老师我们听说你受伤了,担心才来看你的”,林亦木喃喃道。

“是是是,真是谢谢你们”文老师笑着说。余来告诉陈倦今天为什么没有来,下一次一定来。老师说这小子只知道玩,他还说扭伤了腰,不能动,医生说要躺几个月。一直不说话的清禾说话了:“那岂不是冬天都过去了。”“对啊,但是我还是会回来的。”老师说。清禾喃喃自语,小声的说了声好。

余来他们和老师聊了很久,清禾不断地告诉老师要吃什么才能养伤,怎么休息。老师眯着眼睛点头,嘱咐他们学习不能落下,他们聊了很多很多,余来觉得文老师是他遇到最好的老师,总是和他们开玩笑但是也要催他们学习。

后来老师留他们吃饭,林亦木一边端着碗在床边陪着老师,一边叫着师娘手艺好,老师笑眯眯的说那就多吃点,吃完饭已经傍晚了,他们和老师道了别。

出了门,风很大,路灯孤立在路旁。清禾踮起脚尖帮余来理了理他的围巾,她轻声问道冬天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余来说:“会很快的。”

林亦木说:“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人们就这样在无边的时间里为了一点点小小的期盼里等待着。

冬天还没过完,英语老师在某个昏沉的黄昏说语文老师要回来了。

于是全班炸开了锅,大家都很兴奋,陈倦说一定要和他好好打一场球。亦木说又可以好好听课了。全班在下课后用粉笔在黑板上画画,大大的写着“欢迎回家”。于是空气中弥漫着热度,五彩斑斓的黑板让余来想起高一时文老师写的“欢迎新同学”。他惊异居然过去了几个季节。

第二天陈倦很早就来了,他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筒礼花,说是一会为了炸老师脸上。余来笑笑,摇摇头没说什么。

上课铃响了。余来看到一个熟悉的声影。老师回来了,文老师在全班的欢呼声中进了教室。他看着五彩斑斓的黑板,看着上面几个大字,看着做鬼脸的陈倦。他笑了笑,站上讲台说:“谢谢大家。”下面有人说“老师你不知道我多想你。”“另一个语文老师教的烂透了。”文老师笑了笑,说:“其实,今天……我是来和大家告别的”下面的每个人听到以后笑容都凝固了。原来老师伤了腰,好不了。站久了腰很疼,疼的汗水在冬日大滴大滴往下掉。文老师的妻子劝他别再教书,他舍不得讲台。但是别无他法。“我下午就走了。你们要好好学习,我会回来看你们的。”下面每个人都很沉默。“陈倦。上次我让你折的纸飞机我给你拿来了你自己留着吧。”老师笑着说。尽管他知道,此时每个人的心都和外面的天一样凉。陈倦愣了愣,摸出那筒礼花,“砰”的扭开。投向老师头上,五彩斑斓的黑板前,他只说了四个字:

“欢迎回家。”

老师办完了手续,下午准备离开。他来到楼下停车的地方。他发现车旁放满了纸飞机,机翼上贴满了五颜六色的便利贴。他明白这是陈倦干的。他拿起来一个。看着上面写的字,他发现是学生对他说的话。他一个个拾起,很感动。

以前因为上课吃面包而被惩罚的学生写着:“老师一定要回来,我请你吃面包啊。”

以前语文很差的学生写着:“老师,我语文会学好的。”

以前的课代表写着:“老师,我会让大家认真学习语文的。”

他含着泪一个个捡起来,放进车里。

余来写着:“老师我会管好陈倦的!”陈倦写着“老师,我会努力服从余来的管教!”老师笑笑,清禾和林亦木只写了“老师,再见!”

最后一个也被放进车里。文老师准备离开,他看着那间教室,他不舍得,但他没有办法。他慢慢打开车门,却听到背后传来的喊声。

下课的孩子们把窗子打开,向楼下的老师喊着:

“老师要回来看我们!”

“老师,我会努力学习的!”“老师再见!”“一定要再见啊!”

文老师向他们挥挥手,带着温暖的笑。然后发动了车,那些纸飞机放在后台上,被夕阳照得发红。

余来后来说那个下午是他三年中最美好的回忆。

任凭那时寒风凛冽。

三年是什么样子?有很棒的梦想,有想去的大学,有过熬夜但很有成就感的感觉,有过夜深人静带着耳机刷题的感觉。有过喜欢的歌手喜欢的书喜欢的电影,写一手好看的字,有主见有担当。有每天想起但不会怀恋的人,但也会有真正的朋友,有可以相互依赖相互嫌弃的朋友。有想去的地方,有不能说的情愫,每天都不会愁眉苦脸会很灿烂,每天都不可以后悔。

余来就这样度过了三年,时光推着他们不断的前行。

高二时,林亦木退出了广播站,也不再整天的玩闹,时不时地在教室里刷题。陈倦也不在往篮球场跑,他总是约着余来清禾在学校外的咖啡馆里做题,余来总打趣他说他悔过了,陈倦总是摸摸头,不好意思的说他希望有一个很好的未来。

他们四个人走过了青川的每一个地方,看着树上树叶换了一拨又一拨,看着城市有了新的流行。他们在各自的青春里哈哈大笑,又听着老师念出的分数愁眉苦脸,林亦木总是谈起文老师,她说他不在学校里总少了些什么。清禾总在下课时轻声唱着歌,也把耳机的一头放进余来的耳朵里分享新的民谣。他们在一起看电影,挤公交车,在一起吃饭。林亦木还是每天笑嘻嘻的,遇见不开心的,她说总会过去的;清禾还是那么安静的存在;余来和陈倦每天可以为了一瓶牛奶斗嘴。他们就这样不断前行,每天过着平常一样,但不觉得乏味的时光。

在这光怪陆离的世界里,他们看着世界变色,变声。他们看着新的学弟学妹脸上的笑容,余来每每对林亦木说遇见你们真好,她总会笑着把耳根的发丝抚到耳朵后,笑着说:“我说过这是缘分。”

时光就这样消逝在平淡的每一天。

就这样,余来陪清禾听了一首又一首的民谣,陪陈倦在咖啡馆度过一个又一个的周末,陪亦木看一场又一场的电影。他听着风拂过耳旁,听着已经成为班主任的英语老师激情澎湃的讲话,然后他看着清禾他们变成18岁,看着高考倒计时的数字变为零。

窗外又是茂密的树叶,厚重的蝉鸣,斑驳的光影。

又是馥郁的夏了。

2016年夏天。

6月7日。

余来在考场门口发现了清禾他们,陈倦对他挥挥手。他走过去,陈倦说:“没什么好说的,上同一所大学吧。”林亦木笑嘻嘻的说:“那你们要祸害许多人了。”余来没有回答,他拥抱了每一个人,说了加油。清禾说你也是,林亦木和陈倦挥挥手说一会见走向了考室,余来也和清禾进了一间考室。

余来坐了下来,他虚着眼睛看着窗外不大的操场,短短的梧桐小道,还有很高的孔子像,他想起他第一天来这里,遇到清禾、陈倦、林亦木。他看着坐在门口的清禾,穿着白色的裙子。他笑了笑,他想起了艺术节的晚上,一起听歌的下午,斑驳的记忆随着蝉鸣吹回脑子里。

他很庆幸过得很好的三年。

他说过他们要一起去很多地方。

试卷发了下来,余来自己笑了笑。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这座小城度过了那么多的春秋冬夏,每天在路过丢失中前行,遇见一个又一个重要的人,岁月很难以捉摸。他想。

然后他埋下头开始写字,嗅着浓郁的夏天的味道。

他写下属于他们的青春。

光芒万丈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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