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伊利亚特》女性形象的悲情色彩

时文慧

（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 山东 曲阜 273100）

《伊利亚特》以特洛伊人和阿开奥斯人的战争结束前五十天的战事为描写重点，以阿基琉斯的愤怒为主线，描写了这场在城墙下、海滩边的喋血苦战，其中的主角无疑是那些为荣誉而战的男性英雄：骁勇善战的阿基琉斯，肩负光荣职责的赫克托尔，手握大权、身世显赫的阿伽门农等。但在这部歌颂英雄的史诗里，女性也发出自己微弱的声音，以不同的姿态承受着男权社会的压抑，进行着无奈的反抗。尽管与《奥德修记》相比，《伊利亚特》中的女性较少为人们关注和研究，但我们仍能从这部史诗中感受到战争给她们带来的痛苦和努力抗争的力量。

萨拉·波梅罗伊对西方古代女性有四种分类：女神、妓女、妻子和奴隶。在《伊利亚特》中，女俘布里塞伊斯、赫克托尔的妻子安德罗马克和斯巴达王后海伦就是这四类的鲜明体现。

1 布里塞伊斯：无自由无选择的女俘

布里塞伊斯是被阿基琉斯杀死了丈夫抢来的的女俘，阿基琉斯喜欢她，但她只能是为荣誉而战的礼物。阿基琉斯和阿伽门农争夺的不仅是女人、床伴，而且是作为英雄的战利品和作为勇士的荣誉礼物。阿基琉斯和阿伽门农结怨时说：“你竟然要威胁我，要抢走我的荣誉礼物。”［1］p7阿基琉斯和解时又说：“愿当初攻破吕尔涅索斯挑选战争礼品时，阿尔特弥斯便用箭把她射死在船边”［1］p445。由此可见，布里塞伊斯仅仅是阿伽门农的“荣誉礼物”和“战利品”，是主人的财产。布里塞伊斯像财产一样被转移让渡，在诗里成为阿基琉斯从希腊联军分裂出去、再次融入的象征。［2］

作为这样一个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女性，我们在诗中也听到了她的声音。在第十九卷中，当她见到帕特罗克洛斯已经阵亡，她抱着他的尸体悲泣：“不幸一个接一个地打击我…….三个亲爱的兄弟也都惨遭灾难。”［1］p453她的丈夫和三个兄弟都在战场上被杀，在为帕特罗克洛斯哭泣之时，也是为自己的不幸命运和无力抗争的无奈哭泣。

女俘们的悲剧源于她们不能支配自己的命运，没有自由，无法选择。她们希望得到男主人的喜爱，成为男主人的妻子，但女俘就是奴隶，是主人的财产，甚至她们的生命，主人都可以予取予夺。［3］以布里塞伊斯为主的女俘在战争中失去了自由和尊严，更没有抗争的权利和对自我生命的主宰。

2 安德罗马克：苦难的坚强承受者

赫克托尔的妻子安德罗马克有着妻子和母亲的双重身份，是孤儿寡妻的代表。她与赫克托尔是一对恩爱的夫妻，他们惺惺相惜，情深意重。她贤惠，坚毅顽强，又富有智慧。她的父母以及七个兄弟都战死在沙场，因此她对于战争敏感至极，她仿佛更能预感到战争带来的苦难和自己的不幸命运，也因此更深的陷入极度悲恐的状态。［4］她更是战争灾难的直接承受者，从她的口中我们深切感受到了战争带给人们的苦难和破坏。

卷六中她不顾自己的身份和体面，担心着丈夫的安危，不敢想象自己和孩子未来的命运，虽然坚强勇敢但更害怕战争对家庭对国家的极大危害，战争加注在这个女性身上的苦痛着实沉重。在与赫克托尔的最后一面中，她泪流不止，她讲述了自己家族的故事，讲阿基琉斯的破坏性，讲她只有丈夫可以依靠，更多的是说战争的社会后果，苦难和悲惨无疑是战后的真实写照。她深知赫克托尔的职责和使命，在勇者的世界中只能前进并为荣誉而战，可是她仍然恳求着赫克托尔，哀求丈夫不要出战，不要让妻儿失去强大的保护。安德罗马克深知战争的危害，想去抗争却无能为力。

在第六卷中也凸显了安德罗马克的细心、智慧和对军事的一己之见，“你下令叫军队停留在野无花果树旁边，从那里敌人最容易攀登，攻上城垣。”［1］p146尽管内心充满着对战事的抗拒和沉重的苦痛，但她仍然有着女性的睿智和细心，给丈夫提出合理的建议，但在男权的社会里并不允许女性本身有着卓越的智慧才能，赫克托尔拒绝了妻子的建议，但这并不能抹去安德罗马克身上散发出的女性独有的敏锐和判断。

勇士们在战场中可以获得无尽的荣耀和褒扬，而亲人们得到的只是伤悲和无尽的灾难。女性只剩下悲悼，在那儿之后她们需要面对的是战后之苦，或沦为奴隶或被处死，命运不掌握在他们自己手中。安德罗马克的苦难令人悲悯，因而她的命运也受到后来文学家的关注。罗马作家塞内加在悲剧《特洛亚妇女》中也有鲜明的体现。如剧中的安德罗马克自己感慨，“一切幸福的机会都被剥夺了，灾难依然不断地来”，灾难和苦痛加诸于这个女性身上实在太沉重，想抗争却无力反抗，只有承受。

3 海伦：美丽却无力的自责者

在当时即使像海伦一样身份高贵，又有倾城容貌的女子也无权决定自己的生活，更无法摆脱被束缚的命运。她拥有着美貌，她的父亲选择抽签的办法让海伦嫁给了阿尔戈斯国王，她的命运也由此开始曲折艰难。海伦第一次出现在特洛亚城墙上时，长老们赞叹着她的美貌，“看起来她很像永生的女神……不要成为我们和后代的祸害”［1］p65，在卷九阿基琉斯对为什么会有战争时说道，“难道不是为了美发的海伦的缘故？”［1］p201她被看做是红颜祸水，十年战争的起因也归咎于她一个弱女子。

在特洛伊战争的第十年，她和帕里斯私奔已是很久之前的往事，对强烈爱情的陶醉已被痛苦的懊悔所取代，她称自己为“我这个无耻人”、“我成了无耻的人，祸害的根源”。海伦所做的选择都是受制于他人，她充满着自责和忏悔。帕里斯的怯懦引起她的鄙视，但爱神却使她再次投到帕里斯的怀抱，海伦不情愿，甚至带着愤怒和大不敬的语气让爱神自己去当他的妻子或女仆，最后女神发怒，以“在特洛亚人和达那奥斯人之间制造可悲的仇恨，使你毁灭于不幸”要挟她。她是受爱神控制的弱女子，即便是宙斯的女儿、斯巴达的公主，身份和地位显赫，也和那些女仆一样，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没有自由。

海伦还承受着战争之果，生活在不断的懊悔中，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即使充满着不满却反抗不得，最后只能一次一次的屈服在掌控和爱欲之下。正是因为海伦这个女性形象蕴含的复杂性，惠特曼才把此女子与众多男英雄们共列为“真正使荷马感兴趣的人物”［5］。海伦也是几经易手，从墨涅拉奥斯到帕里斯到帕里斯的兄弟伊福波斯，最后又回到墨涅拉奥斯身边，她没有自由，不曾做出选择，心灵上承受着巨大的负担。

在《伊利亚特》中，不管是地位低下的女俘布里塞伊斯，还是善良贤能的妻子安德罗马克，还是高贵美丽的海伦，她们的命运并没因身份的差别而有所不同。在那样一个男权社会里，他们终究没能逃脱被束缚的结果，她们不能干涉男性，几乎没有话语权，没有自由，不能随心所欲的做出自己的选择。她们有着各自的悲剧。

在荷马史诗中女性比男性所要承受的还要多，男性为荣誉而战，男性在战争中能收获各自的荣誉和财产。可是女性在战争中却只能经受各样的苦难：失去家人之痛、失去自由之苦、受控制和束缚等等，荣耀从不会垂照在他们身上。在哭诉自己不幸命运的同时，还要坚强起来还要生活，为这场战争善后，承载命运的苦楚。作为史诗中的典型女性形象，她们身上折射出的悲情色彩让我们为之感叹，也让我们重新去审视这部史诗的意义所在：它是一部英雄史诗，也是一部反映生活在男权社会里被束缚却无力反抗的女性苦难写照的史诗。即使在《伊利亚特》中荷马对女性的着墨少于《奥德修记》，但我们仍然能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感受到他对女性群体的同情。

［1］ （古希腊）荷马，罗念生，王焕生译.荷马史诗·伊利亚特［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5

［2］ 陈戎女.《伊利亚特》中的女性［J］.求是学刊，2008（3）：117

［3］ 晏绍祥.荷马社会研究［M］.上海：三联书店，2006：204

［4］ 张婧.束缚与反抗—解析《伊利亚特》中的女性世界［J］.长春大学学报，2004（11）

［5］ 陈戎女.荷马的世界：现代阐释与比较［M］.北京：中华书局，2009，12：191

［6］ 维达尔·纳杰.荷马的世界［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