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的搓背者
2017-10-28许心龙
□许心龙
光明的搓背者
□许心龙
周六带儿子上澡堂,成了我进入冬季的必修课。
儿子已读高中,两周一休息,时间紧张得很。古时有头悬梁锥刺股,三更灯火五更鸡,我看现在跟那时也差不了多少。儿子回到家,每次都是没睡醒的样子,脸色如刚上市的韭黄。
我望着蓬头垢面的孩子,不免心疼,说:“儿子,要学会劳逸结合,我带你冲冲澡,换换心情。”儿子嘟嘟囔囔地说:“爸,还有作业呢。”我安慰道:“磨刀不误砍柴工。”
进入雾蒙蒙的澡堂,儿子有些害羞,故意避开我。遮羞衣脱掉后,个个赤身裸体的。就服务生和搓澡工穿着黄裤头来回穿梭。我记得儿子读小学时,夏日里我在家里卫生间冲澡,不愿与他一块。儿子却一头钻进浴室,说:“同为男人,有啥呢!”我真欣赏那时儿子的天真无邪。
学生时间金贵,冲冲泡泡,我就叫儿子搓背。给儿子搓背的这个人穿着件白背心。我嘱咐他:“学生,几周没洗了,好好搓搓。”白背心看看儿子瘦高的个子,笑说:“念高中了吧。”“高一了。”儿子随口答道。“呵呵,跟我儿子一般大。”白背心顿时来了精神。
我也躺下搓背。一个脖子上挂了根粗黄金项链的胖子给我搓背。我想,项链多半不真,要是真的,干这活也亏了。
那个白背心兴致勃勃地与儿子聊上了。先问作业多不多、压力大不大,又朋友似的开玩笑说有相中的漂亮女生没有。
胖子边轻松地搓灰,边给我说:“给你儿子搓背的那个是正儿八经老牌高中毕业,听说考取了大学被顶走了。他没后台,也没找。”
我“哦”了一声表示意外和同情。
“要是我,”胖子掀起我的左腿说,“娘的,我非叫他吃不完兜着走!”说着狠狠地搓了我一下。
我不禁“哎呀”一声。
胖子见我疼叫,方清醒过来,忙歉意地一笑,又说:“他的字写得可好了,字帖一样。”
我叹一声,表示惋惜。心想,是真是假,也说不准。
就听胖子说:“这就是命吧,他还时常教育我们,今天不好好搓背,回家媳妇就得给你好好‘搓背’。”
我不由乐了,这话说得真逗!
就听那白背心给儿子说:“可不能谈情说爱,那样学业就废了。我儿子跟你一样,很听话很懂事的。”
白背心拍拍儿子,说:“好了,再冲冲吧。”
儿子起来了。白背心突然指着儿子躺过的搓背床垫,呼叫:“哎呀!快看看!”儿子很不好意思地离开了。
我近前一看,啊,儿子的身体形状拓印了出来,仿佛是人体速写,简约逼真。儿子身上的厚灰,洋洋洒洒勾出了他身体的轮廓。
白背心很有成就感地笑了。我也笑了,为儿子幽默的厚灰。白背心一头汗水,边收拾搓背垫布,边说:“现在的学生,虽不愁吃不愁穿,但压力大得很,可又没办法,应试教育嘛,只能如此。”
望着儿子洗澡还不能摘掉的厚厚的眼镜片,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白背心噗地一下把那搓背垫布扔到大桶里,笑着说:“我要是教育部长,早改革了。翅膀上带着石头的鸟儿,能飞多远呢? ”
这时,胖子插话了,不无讥讽道:“又不满了,净发牢骚,当初复读一年好了,还犟脾气,落到今天这一步。”
许是戳到了白背心的痛处,他忙乎着没再言语。
我安慰道:“人各有志,哪能千篇一律呢?”望着白背心默默钻进飘忽不定的雾气里,我心想,谁都不想跟着命运走,可到头来,命运却主宰着那么多人。
冲冲洗洗,儿子出去了。
我正要出去,突然发现白背心端坐在门旁的椅子上,用有话要说的眼神盯着我。果然,白背心盯着我说:“你儿子额宽鼻高,慈眉善目,定有出息,可要好好培养。不妨趁周末带他到田地里,接接地气,吼喊几声,醒醒脑子。我就是这样教我儿子的,他成绩可好了,都是学校前几名的。”
我说声谢谢。心里又笑他净吹了,俨然是个教育家,可又感到了他的与众不同。
突然,白背心又说:“我搓的不是灰尘,是背运,背运没了,才能有出息呀。”
我不由望了白背心一眼,蒸汽中他眉清目秀,看来他还是有一定水平的。他刚才的那句话,不正是他心里的纠结吗?不正是他对下一代的期望吗?
这时,胖子出来了,拿着毛巾的胖手指着白背心:“看看,又神经了不是? ”
回到家,白背心的话一直萦绕着我。第二天上午,我果真劝导儿子,一起来到了郊区的麦田里。儿子似忘却了一切,在空旷的绿色麦田里,像匹小马驹尥起了蹶子,扬起一溜尘烟。
儿子说:“爸爸,我想起小时候在麦田放风筝了,蓝蓝的天,柔柔的风,多惬意呀。”看着儿子少有地放松,我说:“儿子,好好轻松轻松。”
暖融融的阳光下,瘦高的儿子又一溜烟跑远了,还边跑边唱:“是谁在唱歌,温暖了寂寞……”
儿子多像只自由飞翔的鸟儿!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白背心,心里莫名的滋味一阵阵翻滚。他运背,毁了前程;他搓背,谋划前程。这或许是他干这伺候人的搓背活的根由吧。细想想,搓背者不简单,他的心底那么光明,他的理念那么怪异。背运要是真的能像灰尘一样搓掉,该多好啊!
看到儿子兴奋地活蹦乱跳,我不由打心里感激他—那位光明的搓背者!
(原载《百花园》2016年第10期 河南李金锋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