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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千春光不如你

2017-10-26秦桃

花火A 2017年10期
关键词:夏令营

秦桃

【1】

李朝朝没想过会再遇到陈忱。

彼时,甫入十月,滟滟溶溶秋色,已为B大的银杏染上一层嫩黄。纷纷叶落,铺满历经了百年岁月的石道。

每年秋天,来B大看银杏、拍照的人都很多。周末李朝朝也和舍友坐了半小时的公交,过来凑热闹。

那时她站在银杏树下,正同舍友科普,银杏的种子“白果”可入药、可煲汤时,一道有点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春熹,是你吗?”

“春熹”这个名字,李朝朝好久没听人叫起过,茫茫然回头,只一眼就看见了陈忱。四年过去了,他还是那么耀眼,亚麻灰衬衫搭浅色牛仔裤,旖旎秋色都成为了模糊的背景。

那一刻,李朝朝脑中闪过一帧帧画面,陈忱走到她身前时,又碎裂开去。“好久不见”抑或“真巧啊”这近乎寒暄的话,在口中辗转欲出,花痴舍友已抢在她前面开口:“同学,你应该是认错人了,她叫李朝朝,不叫春熹。”

陈忱灼灼的目光又盯牢了李朝朝几分:“你改名了?”

李朝朝干笑两声试图敷衍过去:“嗯,高二时我爸给改的。”

昨日朋友再相逢,必定要叙旧的。黄昏将至,陈忱提议请她们去食堂吃饭,李朝朝方想找理由推托,猪队友就迫不及待地应承下来,搞得她无路可退。

于是现下她坐立不安地和陈忱相对而坐,避无可避,还是迎来了“改名字”的问题。

“你名字怎么写?”

李朝朝低头咬吸管:“‘朝为行云,暮为行雨的朝。”

“朝朝,你变了,”舍友震惊,“什么时候学会咬文嚼字了?”

当场被拆台,李朝朝碍于陈忱在场,不能狠扁猪队友。讪讪地笑两声后,窘迫地看了一眼陈忱,见他嘴角微扬,晦涩难明,顿时羞恼更甚,恨不得像鸵鸟一样将头埋进沙子里。

幸而,陈忱没将这话题继续下去,又不痛不痒地说了B大的一些历史和趣事。

李朝朝紧绷的情绪被安抚了,正听得津津有味时,陈忱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李朝朝打眼就看到了屏幕上赫然闪现的熟悉名字。

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什么,陈忱神色顷刻变得生动柔软起来。挂断电话后,他对李朝朝说:“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我送你们到校门口吧。”

李朝朝连连摆手:“你先忙,我们自己回去。”

“好。”陈忱说,“不过,走之前我们交换一下号码,方便下次联系。”

李朝朝掏出手机:“你号码多少?”

“我的,没变。”李朝朝霎时窘迫万分,她自从换手机后,就再没存过陈忱号码,毕竟他们也只相处过一个月,说起来交集也不算深。

陈忱看了一眼李朝朝的表情,就明白了八九分,也不戳穿她:“那给我你的。”想到什么,他扬了扬嘴角,“这次,你不会又拒绝我吧?”

陈忱走后,她看着联系人里躺着的“陈忱”二字,恍惚了好久。她也看到陈忱存她的名字是“李春熹”,而不是“李朝朝”。

那一刻,她想起了方才陈忱手机屏幕上闪现的“昭昭”二字。苦笑一声,或许他是觉得她不配这两个字。相同的读音,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两段人生。

那是曾经的春熹,想要企及,却无法抵达的人生。

【2】

李朝朝的爸爸李威是个暴发户,没什么文化,人生信条是“贵即是好”。

所以一朝发达后,可谓是把所有“好”东西都用在了李朝朝身上。从大牌服饰、豪车珍馐,到顶尖学校,钱花得眼都不眨一下。升高二那年暑假,他又不知从哪听说有一个精英训练夏令营,参加的全是达官显贵的孩子,二话不说就花钱将她塞了进去。

第一天在机场集合时,领队老师向一众同行伙伴介绍她:“这是李春熹,这次活动最后一位伙伴。”

“哈,這个名字可真……中国风。”人群里一个黑皮肤男生不怀好意地笑。

对了,那时候李朝朝还叫春熹,李春熹。

小时候春熹居住的镇子附近有一座香火鼎盛的寺庙,李威天天扛着她去庙门口摆摊帮人算命,骗骗外地人。

耳濡目染,在学校她时常也装模作样地帮同学看看手相什么的,同学被她哄得眉开眼笑,甚是欢喜,自然是没人笑过她的名字。

后来,李威因缘际会靠开煤矿发家后,便携妻带女去了大城市。那年春熹十一岁,乡野里的淳朴气是浸染在灵魂里的,任凭新同学如何拿她的名字做文章,她都好脾气地一笑带过。

在所有人都被黑皮肤男生的话逗乐时,只有一个高瘦男生微笑着,对她说了一句“欢迎”。因为这句满是善意的话,春熹注意到了那个男生,也注意到了一直站在他身边,齐刘海、大眼睛,像瓷娃娃的女生。

登机时,黑皮肤男生和那两人并肩而行,看起来三人关系很好。

到飞机上,发现高瘦男生座位和她隔着一个过道,春熹更紧张了,即便在恒温机舱里,手心也出了细密的汗。

航班的目的地是巴黎,十几小时的航程里,她一直偷偷观察男生。全程男生都很安静地看着手中的平板,只有身边齐刘海女生能引得他几分注意——女生睡着时他帮她盖毯子,醒来时他问她要不要喝水,体贴细致得让春熹羡慕。

一不小心看得太入神,忘记掩饰。齐刘海女生同男生耳语了几句后,他忽然抬头朝她看来。

偷窥当场被抓包,春熹脑子一抽抓起毛毯就盖在脸上,那一刻,属于少女的羞耻心,像经过漫长冬眠的动物,一丝一缕地苏醒。

可女生清脆如铃的声音,还是穿透薄薄毛毯,钻进耳朵。

“陈忱,你看,我就说她在偷看你嘛。”

“……昭昭,别闹了。”是无奈又包容的语气。

春熹藏在黑暗里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还是忍不住想,原来他叫陈沉啊,果然人如其名。

后来,知道他是“热忱”的“忱”后,春熹很快找到了新的解释。陈忱看似清冷、沉敛,但骨子里也是热的、软的,就像在那段短暂的夏令营时光里,他总是不动声色地帮她解围。

你看,喜欢就是这么一件没有道理的事,任他何种模样,何种秉性,看他都是千般好,万般合我意。

【3】

在这群真正矜贵的少男少女里,春熹就如一个异类,从名字到气质、见识,无一不是如此。

到巴黎的第一天,领队就任命陈忱为队长,因他会四国语言,可以很好地照顾大家。没人有异议,春熹更是激动得将手掌拍得啪啪响,又迎来黑皮肤男生一枚眼刀。

黑皮肤男生叫封宇,同陈忱和昭昭是一起玩到大的发小。这些都是她和昭昭分到同一房间时,昭昭告诉她的。

昭昭精力旺盛,当晚就拉着倒不过时差、困得眼皮打架的春熹,又叫来陈忱和封宇来房里玩桌游。

再见到陈忱,春熹的瞌睡虫立马跑了,局促地站在一旁,看着昭昭支使封宇搬桌子。嚣张跋扈的封宇敢怒不敢言,又瞧瞧好整以暇地笑看那两人互动的陈忱,觉得自己同他们格格不入时,陈忱同她说话了:“以前你玩过桌游吗?”

春熹摇头,他笑了笑:“没关系,我教你。”

桌游的名字叫“怒海求生”,人物关系分友军和敌军两种,每个人分一个人物,需要判别谁是自己的同盟,谁是敌人,然后掩护队友成功上岸。

听起来很简单,但几盘下来,春熹输得一塌糊涂,两三轮就被对家看透身份,淘汰出局。封宇也倒霉,次次和她是队友。

封宇怒了:“李春熹,你怎么这么笨?!”

春熹脸红:“我,我英语不好,不太看得懂。”

这副牌虽是全英文的,但对封宇来说也就是小学程度。封宇震惊了:“你逗我吧?”

春熹低头抠指甲,她十一岁转到城里后才接触英文,但同龄人早就能流利地进行一些简单的英语对话,一次英语老师让她起来读一篇课文,她结结巴巴地读完,笑声四起,从此后她对英语就觉得厌恶。

“我讨厌外语。”春熹低声说。

“那你为什么会来参加这次夏令营?“陈忱疑惑。这次夏令营的主题,就是让他们了解欧盟各国的风土文化,融入其中学习语言,以及锻炼生存技能的。

春熹抬头看了他一眼,才继续说:“我爸说……这夏令营收费贵,肯定不错,让我来长长见识。”

气氛凝结,封宇瞪着眼,完美演绎了“呆若木鸡”这个词,昭昭脸上也写满了不可思议。

陈忱却忽然笑了,笑声很轻、很短促,却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春熹险些喘不过气来。她想,果真是这样,又被看不起了。

“李春熹,你爸还挺逗的。”陈忱笑睨着她,复古吊灯散出融融光晕,落进他漆黑眼瞳里,比巴黎这座不夜城还要让人心驰神往几许,他继续说:“英文不好也不是什么大事,熟能生巧,多练练就好了,而且我是队长,会照顾你的。”

呼,春熹长舒一口气,感觉活过来了。

【4】

陈忱说熟能生巧,李朝朝觉得这是天之骄子们用来安慰他们这种平凡人的谎言。

就像这么多年来,她苦练英文,还是过不了英语六级考试。

就像这么多年来,她已经明白,陈忱只是经过她漫长时光里的过路人,注定无法靠近,没有结局,也劝诫自己不要奢望,他们两人是明月与尘埃的差别。更何况,他心上还有一朵玫瑰,名叫“昭昭”。

但再相遇,四平八稳的心还是会不受控地悸动。

同住的几晚,春熹曾隐晦地同昭昭探听过陈忱的事。昭昭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对于陈忱的过往,如数家珍。春熹躺在黑暗里,一双亮晶晶的眼充满了向往。

昭昭最后总结性發言:“春熹,你别看陈忱对谁都挺不错的,这只是他的教养,但其实他心里有一个自己的世界,谁也进不去,谁也入不了他的眼,除了……”

“除了什么?”

“嘿嘿,除了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书和观念,还有我。”昭昭臭美地说。

那时,窗外透进丝丝缕缕的灯光,映在昭昭面上,像加了一层暖色的滤镜。春熹看着她,觉得人和人的差距,真的是从毛细孔就可以分出胜负。

在巴黎,春熹印象最深刻的是去参观卢浮宫。各种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品,以及各国精美文物,看得她瞠目结舌。

封宇又刻意刁难她:“你知道卢浮宫的三大镇馆之宝是什么吗?”

春熹还真不知道,但她知道如果说“不知道”,封宇肯定又会笑话她,内心正天人交战时,陈忱又一次拯救了她:“断臂维纳斯雕像,《蒙娜丽莎》油画,胜利女神石雕。封宇你幼不幼稚,这么简单,春熹怎么会不知道。”

“对,我怎么会不知道。”春熹挺起胸脯。

封宇气得跳脚:“陈忱,你竟然帮这个祸害精。”

听到这话,春熹才膨胀起来的情绪,霎时像被扎破的气球,蔫了。

前两天去卢瓦尔河古堡群时,春熹自告奋勇去便利店买饮料,她问了每个人的口味,到陈忱时,晚霞映在她面上,像敷了一层胭脂,她紧张地问:“陈忱,你喝什么口味?”

“除了杧果,都可以。”

她锲而不舍地探听他的爱好:“那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口味吗?”

“黄桃。”

她比了个OK的手势,正要离开时,陈忱又叫住了她:“我和你一起去吧,太多了我怕你拿不动。”其实他是怕她和店员交流不顺,到时犯愁。春熹知道他是为了照顾自己的自尊心,面上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挥挥手说不用了,就一溜烟儿跑远了。

那时她想不会英文,看图认水果,她还是行的。可真不凑巧,当杧果口味和黄桃口味的饮料同时摆在货架上时,两者图片也长得差不多,她分辨了一下两个陌生的单词,踌躇了一下,还是拿错了。

她将饮料分到陈忱手里时,他笑着道谢,看也未看瓶身上的标志,拧开瓶盖正要喝时,封宇一把将饮料瓶夺了过去,吼道:“李春熹,让你别买杧果你还偏买,陈忱对杧果过敏。”

【5】

那次乌龙事件,以封宇劈头盖脸地将春熹骂了一顿,陈忱出来打圆场告终。并且,春熹还学会了两个新单词,mango和yellow peach,杧果和黄桃。

他耐心地告诉她:“杧果算是音译,和中文差不多,黄桃是两个单词连在一起,你可以理解成黄色的桃子,看,是不是很简单?”

春熹点头,封宇看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说:“这么简单都不认识,我也是佩服你。”

虽然封宇不待见春熹,但她和其他人倒是相处得挺好的。

尤其是她帮这群从小积极向上,信奉马列主义的天之骄子看手相,从生命线、事业线、爱情线,胡说八道地分析他们的人生轨迹时,常常逗得一群人捧腹大笑,说,春熹你真是个活宝。

封宇看她信口雌黄,存心拆她台,于是说:“你帮我看看。”

春熹傲娇地抛出两字:“不看。”

封宇脸黑,陈忱乐了:“那春熹帮我看看。”

陈忱左手摊在春熹面前,春熹轻轻握住他温凉的手。那一刻,她觉得像是有一团火,从他指尖汹涌,一路蔓延到了自己脸上。

“你,你,你是大富大贵的命。”春熹一紧张就将她爸曾经忽悠人的那套经典台词说了出来。

陈忱的笑容如他的人一般温润,又沉敛地挂在眉梢眼角,无声无息。倒是黑脸的封宇趁机酸她:“李春熹,你真厉害,这是你说得最准的一次了。”

确实,陈忱在这一众非富即贵的少年里,家世都算是拔尖的。爸爸是部队高干,妈妈从商,爷爷更是某档远近闻名的鉴宝节目里的常驻鉴定师。

李威虽俗,发达后偏要附庸风雅,近几年家里收藏了不少古董字画和瓷器。他经常看陈老的鉴宝节目,是陈老的粉丝。

知道春熹在夏令营认识了陈老的孙子后,李威拊掌大笑,直说这钱花得值。然后迫不及待地发了一张照片到春熹手机上,说是他新得的一个蓝绿釉彩瓷瓶,想托陈忱转给陈老鉴别一下真伪。

春熹将照片给陈忱看,说明意图后,陈忱就语出惊人地说:“不用我爷爷看,这是赝品。”

“可,可陈老还没有看过。”李威说的不菲价格以及信心满满的语气,都让春熹不太相信陈忱草草看两眼照片后得出的结论。

陈忱解释:“这瓷瓶是一对子母瓶,母瓶在法国的枫丹白露宫里,子瓶多年前被我爷爷拍得,所以你爸买的肯定是赝品,稍微了解一点的人,都知道没有第三只。”

春熹如遭雷击,脑中闪现一行粗体大字:没文化,真可怕。

【6】

后来,春熹努力读书,缘由之一,就是赝品事件给了她不小的刺激。

但天赋这个东西,并不是人人都有。回国后,她拼命读了两年书,上了一所她还算满意的大学,但和陈忱读的B大一比就是天差地别。

在B大偶遇后,没隔几天,陈忱还真的打电话给她,说昭昭和封宇也想见见她,几人叙叙旧。

那天的见面场景,可以说非常浮夸。

昭昭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封宇还是一样没正形,见到她就吐不出好话:“李春熹,四年了,你还是不太聪明的样子。”

春熹觉得老天真是不长眼,陈忱和昭昭读B大无可厚非,但封宇这德行,竟然在B大读法律,她觉得自己的三观受到了冲击。

她针锋相对地顶回去:“你也还是一样黑,脸黑心更黑,小心找不到女朋友。”

“那要让你失望了,”封宇将手搭到昭昭肩上,“我已经找到了。”

春熹受到了暴击,她看了看昭昭,又看了看悠闲喝茶、一脸淡然的陈忱,那震惊的眼神,毫无保留地泄露了她心中所想。

昭昭瞪了封宇一眼,解释道:“春熹,其实我和陈忱的事,是假的。”

春熹震惊,昭昭难得忸怩:“我以前桃花太多,所以抓了陳忱来当挡箭牌,他也没喜欢的人,所以也一直配合我。”

春熹似懂非懂,看了看陈忱波澜不惊的脸,又想到现在昭昭和封宇的关系,迷惑了:“那,那昭昭,你为什么不找封宇当挡箭牌?”

昭昭笑得不怀好意:“封宇的脸……没陈忱有说服力。”

封宇瞬息脸黑如炭。昭昭却仿若未觉,继续说:“夏令营后没多久陈忱还去你学校找过你,但他们说没有‘李春熹这个人,我当时还以为你骗我们,没想到你竟然改名了。”

“对了,你为什么要改名字?”昭昭好奇心旺盛。

春熹头都要大了,下意识地看了陈忱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结结巴巴地编起瞎话:“是,是因为……因为我爸爸找算命先生给我看过,说我原来名字不好。”

春熹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昭昭却笑趴在了封宇肩上:“哈哈哈,春熹你怎么还是这么逗啊。”

陈忱没有说话,若有所思地笑看着她。那一笑,浮在眼角眉梢,像冰消雪融后的星,又像破晓时,被云絮托着的一轮红日,好看得不似凡人。

春熹看得怔住了,脑中反反复复地回响着昭昭那句“陈忱还去你学校找过你”,陈忱为什么要去找自己,因为什么?

春熹没有想出答案,一团热火在脑中剧烈燃烧时,封宇端着一杯绿茶朝她举杯:“李春熹,谢谢你,当年如果没你,我们就被昭昭这个笨蛋害死了。”

那是夏令营最后七天,领队老师将他们一群人扔到挪威西部的森林边缘,体验了一回荒野求生。一群娇生惯养的人起初还觉得新鲜,没多久就吃不消了。

帐篷漏风,干粮难吃。但没人能解决眼下困境,就连看似无所不能的陈忱在一些生活常识面前也一筹莫展。这时,过过苦日子的春熹成了一众人的主心骨。

一日雨后,森林里冒起来许多小蘑菇,昭昭说要帮大家改善伙食,就拉着陈忱和封宇,提着个小竹篮兴冲冲地进了森林。

那天午后,昭昭用一篮子白蘑菇向春熹邀功时,春熹看了两眼,就下结论说蘑菇有毒,不能吃。

将近一月相处,那是昭昭第一次同春熹发生争执。

昭昭被骄纵惯了,又自诩博览群书,这点辨别能力还是有的,自然对春熹的质疑不服气,咄咄逼人地说:“你凭什么觉得你是对的,我是错的。”

【7】

最后,在陈忱的帮忙下,两人还是和解了。

离开森林后,陈忱带着一颗蘑菇作为样本,回巴黎后找鉴定所化验过,证实了蘑菇确实有毒。昭昭才扭扭捏捏地同春熹和好。

后来陈忱问春熹:“那蘑菇的颜色、形状和平时吃的差不多,你怎么看出来是毒蘑菇的?”

陈忱的不耻下问,让春熹受宠若惊,于是用她小时候的生活实例,向他科普蘑菇不仅要从外形和颜色来辨别,还要闻气味,以及看它的分泌物。那天的蘑菇有股怪味,并且掰开菌杆后,分泌物黏稠,呈赤褐色。

春熹说得兴起,全然未注意到,陈忱凝视着她的瞳仁里,光彩熠熠,像星空下阒然淌过的柔软河水。

为期一月的夏令营结束时,领队老师组织了一场小型聚会。所有人都展示了自己的才艺,春熹看得眼花缭乱,再一次意识到,在这群人里,自己真的平凡得很,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

最引人瞩目的是昭昭和陈忱的搭档演出。陈忱钢琴弹得行云流水,昭昭的芭蕾配合得天衣无缝。春熹很不是滋味地想,这两人,才是与生俱来的契合。

封宇俨然没注意到她的情绪低落,起哄让她表演才艺。春熹没好气地说:“我没才艺。”

“没事,翻个跟头也可以。”封宇不放过她。春熹咬牙切齿,一副誓死不从的模样。这时,陈忱开口了:“春熹,要不你唱首歌吧,我帮你伴奏。”

陈忱一句话,春熹就被攻陷了。她问陈忱:“《好日子》你会弹吗?这是我从小听我爸唱到大的歌,只有这首不怎么跑调。”

陳忱眉心跳了跳:“会。”

那天见面,昭昭声情并茂地回忆往事,并将她唱《好日子》那场景提溜出来回味了一番,饶是脸皮厚如春熹也觉得脸热。那次表演惨不忍睹,她不仅跑调,还破音,但陈忱依然能面不改色地跟上她的节奏,也是厉害。

后来各自又说了一下近况后,昭昭便开始朝春熹发难:“李春熹,这些年为什么不联系我们?你是不是忘记我们了?”

怎么会忘?她下意识地瞟了陈忱一眼,是想忘也忘不掉。

春熹和陈忱他们不在一个城市,夏令营结束后,在机场告别时,陈忱问她要电话,春熹支支吾吾找理由推托就是不肯给,最后陈忱只得将三人的号码写在一张纸上给了她,但春熹从未打过。

昭昭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春熹忙说:“不是我不想联系你们,只是我才出机场没多久,就将写了你们号码的字条弄丢了。”

封宇借机又奚落春熹一番后,昭昭才勉强原谅了她。在她以为顺利渡劫时,一直沉默的陈忱说话了:“那时候我问你要电话,你为什么不给?”

春熹有苦难言:“这个问题,可以……不回答吗?”

陈忱看了她几秒,敛下眼睫,低声说:“好。”

春熹感动,这么多年过去,陈忱还是那么善解人意。

【8】

一年两次的英语六级考试又要到了。这已经是春熹第四次报名,室友劝说她:“朝朝,你放弃吧,你不是学英语的料。”

春熹不甘心,想起昭昭学的专业是国际贸易,并且早就过了专八,就厚着脸皮打电话向她取经。昭昭豪迈地说,周末会亲自传授她学英语的秘诀,没想到过来的人却是陈忱。

那天宿舍的热水器坏了,她去公共浴室洗澡回来,提着桶穿着睡衣,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就被靠在宿舍楼下等她的陈忱撞了个正着。

她吓得魂不附体,说话都不利索:“你,你怎么来了?”

“我不可以来找你吗?”陈忱挑眉,“而且我来是帮你补习英语的。”

说来也神奇,过去不论春熹报了多少培训班,不知是差点运气,还是天生和六级犯冲,始终通不过。但陈忱天天来学校帮她集训,练习听力,熟悉语法,以及出题帮她测试,两个月后,在大三上学期,她终于顺利通过了六级。

这两个多月里,对于陈忱天天风雨无阻地来找她,春熹还是生出了一些疑惑。一些不切实际的猜测浮了起来——陈忱对她这么好,是不是也有点喜欢她。

不过每次她照镜子时,这个念头又消弭得干干净净。陈忱那样优秀,他喜欢的人,也必定同他一般优秀,即便不是昭昭,也会是其他能同他比肩的人,唯独不会是如此平凡的她。

六级成绩出来那天,春熹请陈忱吃饭表示感谢。桌上,陈忱以茶代酒祝贺她:“春熹,恭喜通过考试,你应该此生无憾了。”

春熹笑着同他碰杯:“是啊,此生无憾。”

关于“此生无憾”还有一个典故。那是四年前在挪威森林的一个夜晚,其他人都睡熟了,只有她和陈忱还在一面等待着北极光的出现,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他们没有等到北极光,倒是等来了流星。她立马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地说道:“流星啊流星,我有一个愿望,我想学好英语,不用像昭昭和陈忱那么厉害,只要以后能通过英语六级,就此生无憾了。”

陈忱被她的一本正经逗笑了:“祝你愿望成真。”

那晚,星星很亮,风也清爽。听着风吹枝叶的沙沙声,春熹回忆起了小时候在山间田野的时光,她说:“小时候觉得自己无所不能,长大后,才明白自己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厉害。”

她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陈忱在星空下柔和的少年面庞,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觉得要靠流星来期许愿望的我很差劲?”

陈忱低头看她,手轻轻落在了她头顶:“怎么算差劲?不懂怎么生火的我们算不算差劲,不知道用草叶也可以驱蚊的我们算不算差劲,不明白水米比例做出夹生饭的我们算不算差劲?可是这些,春熹你都知道啊,如果没有你,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我们不知道会过得多凄惨。”

“所以不要妄自菲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光芒。”陈忱说得认真,“春熹,不必羡慕别人,你有独一无二的光彩。”

那个夜晚,静阒默然。是冰天雪地里悄然绽放的一缕梅香,是秋意渐浓里,枝头第一片被风褪去绿意染上新黄的叶,是微茫如白驹一瞬,又壮阔似岁月的跫音。

【9】

通过六级考试后,春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那意味着以后她就再没理由理直气壮地同陈忱打电话,他也不会天天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她长吁短叹了几日,另一件麻烦就找上了头。那天半夜,她接到了李威的电话,李威怒气冲冲地对春熹说:“小熹,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我要和你妈离婚!”然后砰的一声响,电话那头就没了声响。

这几年,李威都叫她朝朝,只有情绪极度失控时,才会叫她旧名。

春熹急得要死,情急之下竟然拨通了陈忱的电话。那时连春熹自己都未意识到,陈忱对她而言,是无所不能,是绝境时的拯救,是黑暗里的光芒。

所以,她依赖他。

当晚,陈忱开了一夜的车,在晨光微露时,将她送回了家。春熹火急火燎地推开门,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她爸李威大大咧咧地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被开门声惊喜,还诧异地问她:“朝朝,你怎么回来了?”

搞清楚原委后,春熹觉得智商这个东西真是遗传的。昨晚她爸喝酒回家晚了,她妈小脾气发作,摔了他爸一个花瓶。平时被老婆管狠了,李威就借着酒劲发泄情绪,还打了电话给春熹,闹完过后,就倒在沙发上“断片儿”了。

他长吁短嘆:“朝朝,你妈妈是不是无理取闹,还好那只花瓶是赝品,不然心痛死我。”

春熹觉得心累:“还不是你宠的。”

李威苦水吐尽后,才发现陈忱的存在,问春熹:“这是谁?”

春熹也才想起陈忱,“家丑”外扬,有点讪然:“这是我朋友,就是那档鉴宝节目里陈老的孙子陈忱,以前夏令营认识的。”

李威想起来了,忙热情地同陈忱握手:“小陈啊,我可是你爷爷的忠实粉丝……”

然后陈忱就被李威拉着讨论了半天古董的收藏和鉴定,陈忱不愧有个鉴宝专家的爷爷,对李威的问题应对自如,两人颇有种一见如故的架势。

春熹绷了一夜的神经松懈下来,撑不住就去补了个觉。醒来后,家里气氛就变了,陈忱和李威都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向她,春熹莫名觉得背脊爬上了一股寒气。

由于隔天陈忱还有事,于是下午就不得不回学校。回程路上,春熹看着陈忱眼下青黑,不好意思地说:“麻烦你陪着我走了这一趟。”

“不麻烦,我倒觉得是不虚此行。”陈忱勾唇,“李叔给我说了一些事,很有趣,你要听吗?”

春熹下意识地觉得不会是什么好话,但开口却变成了:“你说。”

她从来不知道如何拒绝陈忱,除了要电话号码那次。

“李叔说那年夏令营,你喜欢上了队里一个男生,回来后就性格大变,先去换了手机号码,又去改了名字,”他顿了顿,望向春熹,“这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春熹心虚。

“哦,是吗?不过李叔还说你改名字,是因为那男生喜欢的女生也叫‘朝朝,换号码是因为你嫌弃你的手机号最后三位是438难听。”

春熹默然,陈忱继续问:“这就是你不给我电话号码的原因?”

春熹还想顽抗到底,但通红的脸已泄露了她的秘密。

“那个男生是我吧。”陈忱笃定,“李春熹,你是不是喜欢我?”

春熹低下头,不敢看陈忱的表情。车靠边停了下来,他说:“今天李叔还教了我一些看手相的本事,我帮你看看。”说完,他抓起她的手,细细察看,指尖似有似无地滑过她掌心纹路,“据你爱情线走向,可以看出你今天命犯桃花。”

她蓦然抬头,恰好对上他微笑的眼,是披霜戴雪后的春意盎然,是云山雾罩里的豁然开朗。

【10】

两个格格不入的人在一起后,经常有人问陈忱,到底喜欢春熹什么。

陈忱反问:“不喜欢春熹,你觉得我应该喜欢什么样的人?”

答案无非是“和你一样优秀,一样能让人仰望的人”。陈忱笑了:“我找的不是另一个自己,而是有趣的灵魂,春熹看似笨拙,却总给我意外的惊喜。”

就如《老友记》里Sheldon说的话:

“人穷极一生追寻另一个人共度人生的事,我一直无法理解,或许我自己太有意思无须他人陪伴。所以我祝你们在对方身上得到的快乐与我给自己的一样多。”

从前,他不过是遵循着长辈安排的人生轨迹,过着顺遂又枯燥的一生,他无所欲无所求,因为他想要的都有。直到遇到春熹,陈忱才发现在他既有认知外,还有那样有趣的人,还有那样简单的快乐和猝不及防的心动。

像是磁铁的南北两极,虽然属性不同,相距遥远,只要遇到并拥抱了彼此,那世间所有的花,所有的晨曦,所有的春光,我所见过的万般好风景,都不及你眼角眉梢的一缕欢喜,来得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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