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分的真相
2017-10-25狄青
狄青
适用主题:真相的判断;道德……
哲学家汉娜·阿伦特说:“真相是由多个相互抑制的部分所组成。当这些部分全部显示的时候,真相不显示偏向性;而当部分显示的时候,则带有偏向性。而谎言之所以会产生威力,是因为它往往令人们相信他们虽然未必了解全部真相,但至少了解了部分真相。”我相信阿伦特的这些话,有时候所谓部分的真相比谎言更可怕。
丹麦影片《狩猎》曾获第86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提名。我看过后,只觉寒意顿生,很像是北欧的冬天,有一种酷寒气质,冷彻心扉。
刚和妻子离婚的卢卡斯在一家托儿所工作,心地善良个性温和的他很快就受到同事和孩子们的喜爱,其中,一个名叫卡拉的早熟女孩儿对卢卡斯尤为亲近。面对女孩儿幼稚的示好,卢卡斯婉拒了,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一举动将他推向了风口浪尖。卡拉报复性的谎言,让卢卡斯背负起了性侵女童的罪名。一时间,这个好先生成为整个小镇排挤和压迫的对象。好友的愤怒、亲人的不信任和陌生人的恶意让卢卡斯几近崩溃。而当卡拉最终吐露真相后,恶意却并没有随卢卡斯的重获清白而结束。比如当小女孩儿最终承认自己是说谎时,她妈妈却安抚她说,她只是受了严重伤害后潜意识里否认发生过那样的事。也就是说,人们本能地相信这种事情已真实发生了,区别只在于细节,以至于“受害人”自身出来澄清也没用了。影片中卢卡斯的生活就这样看似轻而易举地被毁灭了,但毁灭过程最大的破坏力并不是由孩子造成的,而是由社会群体的排斥和异化所造成的。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阿尔贝·加缪,曾是法国作家的左派,曾是法共的亲密盟友,但在二战之前,面对苏联国内的大清洗,他毅然与亲苏的法国左派決裂。二战期间,他积极声援戴高乐领导的抵抗运动,是维希傀儡政权的敌人;而当戴高乐开始对北非独立运动进行镇压之时,知识分子面临站队的压力与考验,加缪又坚决地站在了反对戴高乐的阵营。1945年法国解放,法国国内对与德国人合作的“法奸”展开民间追杀,一些只在占领区教书与工作的法国知识分子也被“扩大化”;加缪在做了大量调查研究后,在反对“扩大化”的签名书上带头签名。面对情绪化的言论,加缪总是选择站在真理与道义一边。因为真相不止一个,他提醒人们,力戒用部分的真相去替代全部真相,更不要放大部分的真相。
同样是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的南非作家库切,曾是曼德拉的支持者。而作为一名白人作家,他始终站在反对种族隔离的前列。上世纪90年代,黑人得到解放,然而某些受压迫者一旦变成统治者,其所作所为并不比当年的白人统治者更出色,社会秩序依旧,贫富差距依然。于是,库切有了他的结论,那就是某些真相不是固定的,而是随着时间与空间的改变而形成了新的真相。
钱理群先生在《知识分子的本分》一文中说道:“要破除‘唯我掌握真理论,就必须有一个自我质疑的精神。坚持自己思考、说话的权利,也一定要尊重他人思考和说话的权利。”
人们对真相的判断,往往源于道德感。而道德应该是一种“心灵的契约”,它是针对所有人的,不是针对某个人或某部分人的。然而,无论于庙堂还是江湖,总有一些人只习惯对他人谈道德,对自己无所谓;对他人要求高,对自己没要求。他们高调展现的,其实永远都是“部分的真相”。
如今是信息社会,每时每刻都在产生消息。往往一段文字,一张照片,就可以“有图有真相”地成为舆论焦点;每个关注者,都认为比他人更靠近真相,更有责任和义务去对某个人或某一现象进行口诛笔伐。然而,在网络及媒体众声喧哗之下,所谓的对与错、善与恶、白与黑,很多人根本就无法真正看清——我们看到的,或许只是部分的真相。就像电影《狩猎》所表现的那样,我们都可能成为那个要杀掉卢卡斯的人——就因为我们自认为真理在握,因而就有了审判他人的道德制高点?
(编辑:李跃)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