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兴”将军搏千金
2017-10-24潘春华
潘春华
鹌鹑,古名“罗鹑”、“宛鹑”、“奔鹑”、“早秋”,又叫“鹑”,繁殖于俄国西伯利亚地区以及我国东北,迁徙及越冬时,遍布我国东部。
《诗经》中有“鹑之奔奔”的说法,陆佃注云:“奔奔,斗也。”看来,周朝时,人们已经确知鹌鹑善斗了。
霜降时节鹌鹑猛
“斗鹌鹑”亦称“咬鹌鹑”、“冬兴”、“鹌鹑圈”,系古时汉族民间娱乐玩俗,发源于山东省枣庄市薛城,后流行于全国各地。斗鹌鹑兴起于唐朝,《唐外史》云:“西凉厩者进鹌鹑于明皇,能随金鼓节奏争斗,故唐时宫中人成养之。”
宋元时期,斗鹌鹑作为一种消遣,在皇宫和民间都非常盛行。据说斗鹌鹑时,撒下单数的米粒在两鹑之间,各自啄食,及至剩下最后一粒,就此互相争夺。人们不仅以斗鹑为乐,还用来赌博。《宋史·王安石》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王安石“有少年得斗鹑,其侪求之不得,恃与之昵,辄持去,少年追杀之。开封当此人死。安石驳曰:‘按律,公取、窃取皆为盗。此不予,而彼携以去,是盗也。追而杀之,是捕盗也。虽死当无论。”宋时,京都汴梁常有艺人街头斗鹌鹑,靠这种表演谋生。元代盛行的元曲中,也出现激越的《斗鹌鹑》这个北派杂剧的曲牌。
明清时,斗鹌鹑之风尤盛。据陈存玉《梁山传奇》记载,明代,山西洪洞县沈家独生子沈声远因“鹑缘”与柳家独生女柳幼叶定亲。洪洞县有一恶少蔡虎外号“一枝花”,得了一只怪鹌鹑,每场争斗专门咬对方羽翼,以致养鹌鹑者无不躲避。恶少声称自己的鹌鹑“打遍天下无敌手”。沈声远意外捕到了一只燕颏银舌子鹌鹑,打熬了一年,正待一博,这天与“一枝花”遭遇上了。蔡氏鹌鹑一入场没几下,竟被沈氏的燕颏银舌子攫住脖颈狠狠啄死。一枝花见状,一把将燕颏银舌子摔死。沈声远年青气盛,岂能善罢甘休!便一个搓步锤,向一枝花打去。一枝花登时向后倒去……就这样,沈声远被判“误伤人命”发配梁山。未婚妻柳幼叶陪同前来,在宋金河畔住了下来,繁衍生息,逐渐形成村落。久而久之,斗鹌鹑的习俗便传了下来。如今,水泊梁山一带还流传着这样一首儿歌:“小鹌鹑,秃尾巴,我跟爷去逮它。这边下了缠丝网,那边小哨吱吱响。逮个鹌鹑喂半月,鹌鹑怪得只炸窝。带到集上斗一场,赢了一斗红高粱。带到集上斗两场,断了翅膀断鼻梁。爷爷恼得直摔头,我给鹌鹑抹香油。”
清代,斗鹌鹑规范程式已十分成熟。康熙时人陈面麟著有《鹌鹑谱》,书中对44个鹌鹑优良品种的特征、特性分别作了叙述。对养法、洗法、饲法、斗法、调法、笼法、杀法以及37种宜忌等均有详细记载。上海文人葛元熙在沪游杂记中记载了当年沪人霜降后斗鹌鹑的事:“沪人霜降后喜斗鵪鹑,蓄养者以绣囊悬胸前,美其名曰‘冬兴将军。斗时贴标头分筹码,每斗一次,谓之一圈。按无斑为鹌,有斑为鹑,形状相似,多产沪上田间。”
清代有一本名叫《蜨阶外史》的书,记载了一个十分有趣的斗鹌鹑故事。武清兴善寺和尚鸿僧,蓄养一只玉鹑,十分擅长搏击。后来邻村的西贾得到了一只黑鹑,嘴硬如锥。村人对玉鹑和黑鹑都非常喜爱。鸿僧与西贾也因为两只鹌鹑而结为好友,并约定两鹑永不相斗。不料后来有一次由于误会,这两只鹌鹑不得不互相争斗起来。最后玉鹑负伤啄击黑鹑,黑鹑魂飞魄散,垂翅逃走。西贾见后拔刀来要与鸿僧拼命,经过鸿僧的解释,总算结束了这场纠纷。后来鸿僧与玉鹑相依为命,直至鸿僧圆寂,玉鹑也在他手中死去。这个故事极其生动地描写了斗鹌鹑时激烈的场面,也反映了中国古代社会盛行的斗鹌鹑风气。
平西王吴三桂特别喜欢斗鹌鹑,对自己斗鹌鹑时的气度神态都十分满意,因此,他吩咐画家,将他斗鹌鹑时的场面“写生”下来,以作观赏纪念,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吴三桂斗鹌鹑小像》。画成之后,有人题诗道:“窄帽将军奕有神,闲携小卒玩鹌鹑。风流毕竟输丘壑,斗蟀堂前拥美人。”此诗道出了斗鹌鹑的场所,将一个堂堂将军带着侍从小卒,拥着美人斗鹌鹑的情形,描述得淋漓尽致。
与此同时,清代斗鹌鹑也从娱乐游戏,逐渐发展成官宦富豪、纨绔子弟的消闲取乐和赌博。清《帝京岁时纪胜》称:“膏粱子弟好斗鹌鹑,千金角胜。”清《川沙厅志》称:“每于秋末冬初斗鹌鹑……良家子弟,由此废时失业。”
清时苏州和扬州一带,利用斗鹌鹑赌博的人更多,因此,畜养鹌鹑也更为讲究。每年霜降之后,鹌鹑膘肥体壮,竞技状况达到最佳。斗鹌鹑的赌博大戏正式开场。规则与斗蟋蟀相似:每人身边一个花盆,花盆内为10枝花——相当于现在的“码子”;只要一家输完这10枝花,就意味着输了一贯,付完后,重新开局。如果庄家赢了,每次收取赌注的20%。这样一来,喜好者就更加看重畜养鹌鹑了,装鹌鹑的小布袋都十分精致。冬天,为了防止寒冷,有人就用昂贵的皮套,将鹌鹑包着,放入衣袖中,既可以斗,也是一种消遣。
细选鹌鹑再把熬
旧时,广东番禺一带,盛产角斗的鹌鹑,售价昂贵,斗鹌鹑的人,大多都来此地选购。每年秋天当地人将网张在田野里,放出家狗,让它们在田里一阵狂奔,将隐藏在田间的鹌鹑——惊起,最终粘在网上被捉,或用雌鹌鹑的叫声吸引雄鹌鹑落网。
雄性鹌鹑也分三六九等,不是所有的鹌鹑都可以用来“斗”的。鹌鹑按年龄与身上的羽毛,可以区分为四种:处子、早秋、探花、白堂。四种之中,只有白堂会斗。其中以黑嘴白胡须的最为珍贵,有“牛不换”的称谓。其次,是黑嘴红胡须的。不过,刚刚捕到的没有经过训练调理的野鹌鹑是不会斗的,也不肯斗。过肥或过瘦的也不会斗。
训练调理鹌鹑叫“把鹌鹑”,选鹌鹑为其始,清《鹌鹑谱》要求“虎头、胼胁、熊臂、伟躯”。特别是头:“头如蟹壳宽还平,突似彪豺凹似鹰;若得坚硬如弹子,定然临阵做将军。”还有骨头:“骨重筋多最是强,一条腹骨硬还长;鹫肩鹤背棱撑样,鹤立如山压四方。”挑好的鹌鹑先得关在用藤条编的无盖笼子里,改变其善飞的习性。其笼子里面衬以柔软的布料,上盖部位接一深色的布桶,长半尺许,顶部穿一细绳扎紧,悬在主人的腰带上。有特爱鹌鹑的主,甚至会悬四五个鹌鹑笼于臀后,以便主人能够不时地将鹌鹑从笼中掏出,握在手里把玩,这就叫做“把鹌鹑”。
具体的“把”法是:将鹌鹑头卡在拇指和食指中,让其两条腿从无名指和小指中露出,尾巴卡在小指后,另一只手里放些谷粒让其叨食。估计鹌鹑口渴了,则用主人的唾液作为其饮料。鹌鹑大约每半小时喂食一次,不能使其过胖,直到其完全听从主人控制,浑身毛向外刺出。如此天天把、经常把,日久天长,它就老实了,不会老是想逃跑了。
欲提高鹌鹑搏击能力,必须在晚上点上灯不让它睡,并且限量给食,“三两半的鹌鹑每天喂三钱食”,还要“每五天灌一次茶水”。为了让它经风雨见世面,经常将鹌鹑把握于掌心,登堂入室、赶集上店,向其同类赛皮毛、比嘴喙,一经驯熟,则脱手而搏。
据传说,还有一种训练调理鹌鹑斗性的绝技叫“发鹌鹑”。所谓“发”是取发面之意,为了培养鹌鹑的暴躁性格。“发鹌鹑”的工具一是人的臭袜子,夜晚入睡前把那臭脚丫子穿的袜子借来,把鹌鹑装在里面“发”,装在臭袜筒子里的鹌鹑憋气、窝火外加脚臭味熏染,脾气逐步变得暴烈起来。另一个是人的胳肢窝。白天,尤其是夏季,将鹌鹑轻夹在人出汗的胳肢窝下,也是为了取得上述效果。这样,在主人的精心调理下,鹌鹑渐渐膘肥体壮,性格暴烈,斗性极强。
能攻能守备威啄
旧时,民间有“冬斗鹌鹑夏斗虫”之说。冬至一过,农民闲暇时常以斗鹌鹑作为消遣,但必须在早晨举行,并事先约定日期和地点。此时鹌鹑强健,加上早晨肚子饿,为了争夺谷粒,斗性便起。斗鹌鹑的场子在房内,双方把鹌鹑放在藤条编的圆形或者长方形的簸栏里,每斗一次叫“一圈”,因此,也叫“鹌鹑圈”。
赛斗中,鹌鹑会互相痛啄对方的头部,或颈部,并发出一种咕咕的发威叫声。行内人都知道,善于攻击的鹌鹑,并不一定是好鹌鹑,好鹌鹑必须能攻能守,经得起啄,甚至被啄得头破血流也无所谓。明末清初的朱耷所作《鹌鹑图》,画中两只鹌鹑对阵,怒目双圆睁,白眼向人斜,画出了鹌鹑的好斗与倔强的个性。画作右上方题绝句一首:“六月鹌鹑何处家,天津桥上小儿夸;一金且作十金事,传道来春斗菜花。”
一对咬斗的鹌鹑,通常争斗两、三圈,三、五分钟即可分出胜负,失败的鹌鹑会飞出“圈”外。如果再将失败者放回“圈”内,就有可能被啄咬得“碎颈穴胸惊血溅”。趋于败势的鹌鹑往往尚未飞出“圈”外,已经被主人拎起退出争战了,因为,如果其战败出逃,以后便会一蹶不振,再也不敢同别的鹌鹑争斗了。斗败后逃出“圈”外的鹌鹑,不是被主家当场摔死,就是被做成菜吃掉。清人小说《歧路灯》第三十三回,对失败鹌鹑的下场,写得较为血腥:“那少年满脸飞红,把飞出来的鹌鹑绰在手内,向地下一摔,摔得脑浆迸流,成了一个羽毛饼儿。”
也有一些善战的鹌鹑,它们会像拳击一样,当打不过对方时,或是累得没有还手之余地时,它就会把头插在对方的一只翅膀之下,推得对方打轉,但却奈何它不得。此种战术,称为“别翅”,是一种老油条战法。
一只能攻善守的鹌鹑,极不易求。有的人捕了几十年的鹌鹑,也碰不到一只理想的,有的人玩了一辈子的鹌鹑,也碰不到几只善斗会咬的。旧时,一只善斗会咬的好鹌鹑,叫价二十亩田地,照样会有富人愿买。
斗鹌鹑,自兴起至今,已有1000多年的历史。旧时各地的大小城镇的斗鹌鹑赌场,如今早已被废除,但河南永城龙岗、山东枣庄、聊城,安徽亳州、萧县以及江苏徐州等地仍保留健康有趣的斗鹌鹑这一玩俗,冬至过后直至春节,每周皆举行斗鹌鹑娱乐活动,山东枣庄市还将其列入了第二批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使斗鹌鹑这一源远流长的民俗文化得以继承和发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