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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子晒衣竿(组诗)

2017-10-24詹澈

福建文学 2017年10期
关键词:牙刷竹子影子

詹澈

竹子晒衣竿

搬到这个城市已经十年,城市胖了我变瘦了

恍惚十年没有认真看见一棵竹子

没有想到竹林,没有竹林七贤了

甚至忘了节气、节庆与气节

在用铁窗围着的公寓里,养成盆栽

阳台方格子里碎散成斑驳的阳光

晒着一整个冬天有霉味的衣服

父亲遗留下来的卡其色夹克,留着烟屎斑

他穿着那件夹克,把牛绑在麻竹丛边

母亲用麻竹叶包着粽子的端午

邻村的鲁凯人到了丰年祭时,七月流火般

荡秋千荡过了槟榔树梢,呼喝着海洋

用四层楼高的麻竹架起的秋千架,向天空

刺穿了夜的帐篷,散落了满天的星斑

用月桃和竹叶包的长长的麻糬粽,香气弥漫

更早的春秋以来,至魏晋竹林七贤的时代

用最节省的文字的时代,刻诗于竹简的时代

用竹子造纸以后散文与小说发展开来的时代

用最节省的文字,到今天,在手机屏幕上排出来

如飞蚊看见蚂蚁爬上来,在公寓阳台的晒衣竿上

如雨珠,挂在竹竿颤抖着爬向电线,尔后蒸发的

音符,从竹笛音孔里飞出去的

诗的文字,在节气与气节之间爬行、飞旋、穿透

穿越生死两端,如斑点的阳光,连成一片走向竹

是瘦是胖也不能疲倦下来,流落到中年才驻在这

城市

下层的饥饿

昨夜的梦还是没有颜色,斑驳,不完整

破碎如自己的口沫橫飞,对着一尊

站立了五十年的虚拟铜像演讲,激动,不满

至将要流泪时,饥饿感充塞

看见一个饭团与下坠的馒头,就惊醒

叫了一夜的猫头鹰,也没有捕到老鼠

这山上,还有飞鼠与松鼠,争食着

越来越少的坚果与嫩叶,同类也争夺着

哀叫着求偶,它们在猫头鹰与蝙蝠之间

在枫与榉之间,用脚飞成半只鸟的样子

这山上老公寓的窗外,云偶尔过来

像牙刷一样刷白生锈的山壁

不管住到哪里,我都带着那支牙刷

今晨刷牙,却看见牙刷有些血色

牙周病又来了,这生锈的大半生,并不健康

我必须警惕了,却又看见洗脸盆的排水孔

爬出一只蟑螂的幼虫,又被漱口水冲下去

又爬了上来,这坚强盲目的蟑螂啊

我才刚离开一个月,没有牙垢流入排水孔

它就饥饿地爬上来,向我哀叫

我也是去谋生啊,虽然半折腰,仗恃辩才

坚持不拾人牙慧,才又被遣回来了

这像写诗一样的洁癖啊,病态啊

如斑驳的梦中,感觉不是真正的饥饿

如影子不时反问影子,何时能够真正警醒

两 面 镜 子

——写给双胞胎孙侄女怡婷和怡淳

我应该记得,或者说我应该听见

我自己出生时的哭声

其实是善恶不明,其实是

人类共同的声音与频率

当我听见你们的哭声,和笑声

当我看见你们相同的脸

和偶尔不相同的眼神

我看见在下弦月与上弦月之间

春天升起同一个满月

我想起你们的曾祖父和曾祖母

在卑南溪边辛苦栽种出来的西瓜中

也曾有过双生的西瓜,他们必须选择

摘除其中一个,在好与坏,或善与恶之间

但你们无从选择,必须完好来到这个世界

仿佛一条河的两岸,或是两条并行的河流

一对眼睛,两面相同的镜子

映照着一样的光,不一样的影子

当你们长大成人,在镜中看见

已不是往昔那自己的自己,想看见过去或未来

记忆与回忆,仿佛从前世相约来今世

如曾看见过两颗等距的星,我看见你们的童年

充满淳朴与天真,善良与美丽

偶尔的争闹,争吵与争宠

也只是如两面镜子闪过阳光与月色

没有裂痕与灰尘

食薯者家族

——再观凡·高画

看见他从矿坑出来,腋下挟着圣经

右耳包着纱布,手心握满烛泪

背景浮动,十字架刺穿旋卷的阳光,或星光

山下群鸦聒噪,一个播种者的身影

从麦田小径踽踽独行,走进食薯者的木屋

马铃薯香味蒸腾,渗进煤油灯光

那个父亲刚从圹坑回家,发须尚留煤渣

手骨节突出,犹带颤抖

劳动者的血液在体内奔腾

那个母亲刚放下锄犁,左手揉搓裙角

劳动者最幸福的亲人,在这一刻,不能饥饿

他看见他不能得到的愧疚,用画笔

点燃炉火,照亮他们的脸,出走自己的影子

那个少女,眼神在爱情与亲情间波动

他在这张画里,已活了一百年

一百年前,我曾祖父詹番薯,在秋天

也被一颗子弹穿过胸膛,水稻都垂头挂泪

祖父接下他的锄头,我记得

家族围蹲在土角厝里以番薯为晚餐

煤油灯光与气味笼罩在空气中

还有我达悟人的朋友,蹲在地下屋里

与他的家族把煮好的芋头摊置在菇婆芋叶子上

在月光下,飞鱼干的翅膀仿佛尚在扇动

食薯者的家族们,在时间的画框里

在眼前的记忆里晃动着泪光

老 妇 鞋 匠

——屡经嘉义市东市场小巷边所见

城隍庙与阳明医院间的小巷边,市场门口

在神明巡守善恶与人间病苦之间,生死边缘

鞭炮声锣鼓声穿梭着,救护车的

急响——有医——无医——有医——无依——有依——

她似乎都没听见,或早已不再听见,不再依赖

这城市仿佛要升起或者要下陷的旋涡中心

火车穿街而过,工——农,工——农

她在两种声音与身份之间,阳光稍为偏左

照见她手指针刺的伤疤和右斜的肩膀

照进她内心沉寂的底层,再随缝针,钻出来

她在小巷边坐等多久……似乎五十年了

等到我这游子已迈入诗人的中年,拖着徒步

才遇见她母亲一样的坐姿,坐在那里

把那些沉默的在路上走到裂皮裂嘴

想要哀叫的皮鞋用力地再缝合,缝紧

她坐着一种和影子一样黑的沉默

看尽鞋头闻尽脚臭,看尽人面真伪人心

看不尽曾经来坐过的,爱情的温度

等待那个人,偶尔来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

她就会打开话匣子,仿佛找到了主人的鞋子

能坚持这人间疾苦的渐失的手工业,蹲着或坐着

犹如坚持用手在废纸上写诗,醒着或闷着

努力缝补走过的缺憾,在神明与人世之间

我们偶尔微笑招呼,闪过阳光

她的影子,斜着与我的鞋尖擦身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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