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四军中的“白求恩”—追记奥地利医生罗生特

祝小茗

读过毛泽东同志《纪念白求恩》一文的人应该都记得，有一位曾活跃在晋察冀根据地抗战的加拿大外科专家白求恩，他是中国近现代革命史上知名度最高的外国人。然而，在山东抗日根据地，也有一位支援中国抗战的外国医生，被陈毅元帅尊称为“活着的白求恩”的奥地利友人，他就是从希特勒故乡维也纳杀出的反法西斯英雄，转战华中、山东、东北9年，担任三大战略区医学顾问，是外国医科专家在解放军中的惟一一名将领——奥地利医学博士、“高尚的人”罗生特。

初入新四军

罗生特，原名雅各布·罗森弗尔德，1903年诞生于奥地利加利齐恩的莱姆贝格。1923年考入维也纳大学医科系，专攻泌尿、妇科。1927年毕业，进入国家医院，因参加奥地利社会民主党，积极参加人民革命斗争，多次被捕入狱。1939年初，被德国法西斯驱逐出奥地利，并且永远不准返回。于是，罗生特带了些医疗器械和随身生活用品来到中国。当时的中国既是东方反法西斯战争的主战场，又有以毛泽东同志为首的坚决抗日的共产党和经过两万五千里长征的红军队伍，他要以自己的专长，为中国抗战事业服务，为打败法西斯贡献自己的力量。

穿着新四军军装的罗生特

罗生特用小妹寄来的生活费，在上海法租界开设了一处诊所，立住脚跟。1941年3月，在新四军驻上海办事处的周密安排下，他抵达新四军军部驻地盐城。新四军军部任命他为卫生部顾问，协助沈其震工作。1942年春，罗生特向中国共产党提出入党申请。陈毅军长知道后，爽快地自愿为罗生特作入党介绍人，并帮助罗生特积极进步。在陈毅军长的引荐下，经上级党组织同意，罗生特作为特别党员被吸收入党。从此，他成为一名中国共产党特别党员，这在中国共产党历史上也是很特殊的。

在新四军，他和卫生部副部长崔义田、主任齐仲桓一起，忙于军部以及驻军周围的第3师的医疗诊断、手术和讲学工作。军首长给他配备了警卫员、饲养员及1匹驮医疗器械的大洋马。1943年，军部选调能说英语的卫校毕业生方政，给他当翻译和助手，他和方政、警卫员李光3人形成了一个亲密无间的医疗小组。罗生特除从事医疗工作外，还创作歌曲、写文章，作宣传鼓动工作，并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和调查访问为素材，撰写反映根据地军民火热斗争生活的著作《奥地利——中国》。

妙手回春救元帅

为了更好地发挥罗生特这位专家的作用，新四军曾于1942年、1943年两次决定送他去延安，都因路途安全没有保证，未能成功。第二次预定经新四军第4师驻地皖东北、绕道重庆北上延安。由于地下交通线中断，罗生特滞留第4师。第4师师长彭雪枫、政委邓子恢就势报告军部，请求罗生特在第4师工作一段时间。1943年春天，八路军山东军区司令员、政委，第115师代理师长、政委罗荣桓患尿血症，陈毅马上推荐他去第4师找罗生特诊疗。经详细检查，罗生特认为罗荣桓患的是肾癌，但因没有X光机无法确诊，不敢贸然手术，即暂时采取保守疗法，待有条件时再外出就诊。经过罗生特的精心治疗和调养，罗荣桓的病情大有好转，不久就返回山东。

当年春天，罗荣桓尿血病复发，陈毅指派罗生特到山东工作，为罗荣桓治病。当征求他有什么要求时，罗生特提出需要一位精通医术又懂德语的合作者。不久，陈毅派毕业于河南大学医学院、北平协和医院研究生班，会德语、英语，时任新四军第7师卫生部长的黄农去山东。1943年9日下旬，罗生特到达山东军区驻地滨海区莒南县。罗荣桓请他担任军区卫生部长，罗生特十分谦虚，坚辞不干，罗荣桓只好安排黄农任部长，罗生特任顾问。

为了尽快诊治罗荣桓的疾病，罗生特费尽了心血。他一到山东，就给罗荣桓进行了全面检查、化验，结论为：再次出现血尿是因为疲劳过度，建议罗荣桓住到卫生部，暂时摆脱繁忙的工作环境，以保证治疗。为了控制住病情，罗生特制订了周密的治疗方案。每天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罗荣桓摸脉搏，测血压，观察小便，检查饮食安排。有时夜间也进行观察。经过一段精心治疗，罗荣桓的病情有了明显好转。1943年冬，日军向山东根据地大举“扫荡”，罗荣桓因夜以继日地工作，治疗计划被打乱，刚刚有所好转的病情又加重了。在整个反“扫荡”中，罗生特跟随罗荣桓，千方百计采取治疗措施，并对他的活动予以严格限制。罗荣桓大部分时间都是躺在担架上指挥作战的。

罗荣桓的病情从1944年起渐趋严重。为了确诊病情，罗生特用山东军区仅有的一台容量很小的X光机给他拍片，但片子很不清晰，对比度不好。于是派人去上海买回一部大的X光机，但没电源，又没有配套的发电机。罗生特只好用金属膀胱镜作尿道检查。每次检查，罗荣桓都疼得大汗淋漓。与此同时，罗生特不分昼夜地翻阅书籍资料，并向罗荣桓夫人林月琴详细询问司令员身体情况，同她一起研究症状和护理方法，向她提出观察病情、收集尿样的要求。在罗生特的对症治疗和精心护理下，此后两年中，罗荣桓的病虽反复发作，但仍能保证他正常工作。林月琴后来回忆说：“罗大夫很会体会我这个做妻子的心理，他对我的安慰和要求是那样细致入微。他是一个高明的大夫。他对病人的治疗，不仅是生理的，而且是心理上的，不仅是病人本人，而且涉及病人身边的人。罗生特对罗荣桓的治疗是有功的。如果没有罗生特这位泌尿科专家的精心治疗，罗荣桓同志将会遭受更大的痛苦和折磨。”

在1945年夏季反“掃荡”和3个月的攻势作战中，罗荣桓因劳累过度，病情再次加剧。为此，他电报毛主席，希望党中央派人接替他的工作。毛主席复电说正拟派人，但最终还是没有派来。罗生特密切关注着他的病情发展，尽最大努力给予治疗和护理，使得病情又稳定了下来。抗战胜利后，罗荣桓对林月琴感慨地说，他的“五年计划”提前完成了，日本帝国主义投降了！大家有所不知，他所说的“五年计划”，是指从罗生特来山东算起，再活5年，坚持到打败日本侵略者的设想。欣喜之中，这中间罗生特有一份重要功劳。

新四军中的“白求恩”

罗生特在给罗荣桓治病的同时，在军区卫生部直属医院也担负着重要的工作。他医术高超，对工作极端负责，对同志特别热忱，把所有心血都花在救死扶伤、治病救人的事业上。当时，党政军领导人找他看病，各界社会名流找他看病，周围群众找他看病，每次战斗结束后都有大批重伤员送来请他处理，平均每天都要看几十个病人。军区首长为了保证他的身体健康，给他规定了看病的时间和看病人数，但这些规定常常被他自己打破。在山东，他究竟给多少军民治过病，挽救过多少人的生命，这已是一个无法统计的数字。就连他自己都幽默地调侃道：“医生好不好，看看身边有没有病人就清楚了，看来我这个大鼻子医生还算合格呀！”

老红军、八路军山东纵队第2旅第4团第2营营长曾炳华，在甲子山战役中左腿负重伤，在旅医疗所、滨海军分区医院医疗16个月，伤势越来越重，人也被折磨得骨瘦如柴。最后转到山东军区卫生部，经罗生特医生实施了两次大手术后，他的腿竟奇迹般地好了。莒南县坊前乡一妇女，患重病多日汤水不进，昏厥休克，家中人认为她已死去，给她准备后事。罗生特路过发现，给予抢救，后来这位妇女活到80多岁。罗生特在妇产科领域也有很深的造诣，前来投医的女同志成群结队。他从一般妇科病、妇女不孕症到少见的生殖系统疾病，都有精妙的治疗技术。1944年，有位姓彭的参议员老太太患了乳腺癌，并伴有严重的尿血症状。在当时的医疗环境看来，作这种手术困难很大。但罗生特经过仔细的准备，成功地进行了根治手术，老太太不久便得以痊愈。

在残酷的战争环境中，女干部怀孕不是喜而是忧，挺着大肚子行军作战很不方便，生下的孩子不能随身带，只好寄养在老乡家。那时候不知怎样避孕，又没有避孕药。怀孕后既不能作人工流产，也不会药物流产。罗生特到山东后，女干部们纷纷找他做人工流产。他还教给女同志避孕方法，对有孩子的女同志主张绝育，并指出最好由男同志作绝育手术，因为这样更为简便安全。他是八路军、新四军中最早提倡和实施计划生育的医生。因此，罗生特在女干部中享有特别高的威望。罗荣桓元帅的夫人林月琴曾回忆道：“罗生特到来后，山东军区的女同志可获得了‘解放，我们女同志特别感谢他！”

“真正高尚的人”

罗生特不仅是一位技术卓著的医科专家，还是一位出色的医学教育工作者。他作为山东军区医学顾问，根据当时严重缺医少药的情况，狠抓医务人员的培训和医院建设，并亲自授课。他讲课时，由卫生部长黄农当翻译，采用通俗的语言，生动的讲解，使学员们听得懂、记得牢。在他的关心与指导下，一批批医护人员成长起来，许多人成为我军卫生战线上的骨干。他在莒南县陈家老窝村亲自设计，建起了一所近百间房屋的战时医院，其规模在当时的根据地中是首屈一指的。

1941年，刘少奇、陈毅同医生罗生特在苏北盐城

罗生特（右一）在山东

罗生特到山东后，山东军区首长决定对他要特别照顾，每月发给他300元北海币作生活费，服装和军区首长同样。他找到军区首长恳切地说：“我也是中共党员、八路军战士，给我这么多生活费会脱离群众的。”首长解释说：“你的生活习惯和我们不一样，时间长了会把身体搞垮的。”但他极力退阻：“我的身体不是很好吗？如果为了享受，我就留在上海了，不会来新四军和山东的。”在他的一再要求下，他的生活费减少到100元。但实际上连这个标准也达不到，因为他经常用自己的生活费给伤病员买营养品，还有时请同志们聚餐。由于工作劳累，生活艰苦，他肥硕魁梧的身体慢慢消瘦了。

罗生特未结婚就来到中国，1941年进入华中根据地时已38岁，到山东时已40岁了。不论在华中，还是在山东，大家都很关心他的婚姻问题，要给他介绍对象。一直到1949年离开中国时，他都婉言谢绝。他说我虽喜欢有异性伴侣的生活，但结婚是一件大事，我愿将来回国找本国人结婚。在欧洲，男女交往是非常随便的。在抗日根据地，他深刻了解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里男女生活的严肃性，对中国“纯洁”的男女关系、风俗习惯，非常尊重。因工作关系，他和女性交往较多，但非常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为女病人查病、治病时，他一定请其他女同志在场，虽然处于敌后艰苦环境，但对这点他始终恪守不渝，因此博得患者的无限尊敬和一致好评，称他是真正高尚的人。

英名永存

抗战胜利后，罗生特被派往东北工作，担任东北野战军一纵队卫生部长。1949年11月，他返回奥地利。1952年4月22日，罗生特病逝于以色列。

中共山东省委为纪念他的功绩，特将莒南县人民医院更名为“罗生特医院”，新建了病房楼和罗生特资料陈列室，并在医院前塑起了一座罗生特雕塑。雕塑参照位于石家庄的白求恩塑像，高度近5米。

1992年10月4日，奥地利高级代表团来到了莒南县城。罗生特的侄女和侄孙女也随同前来。当天，中共山东省委领导，万毅、吴之理、张惠新、李磊、李光、刘洪德等同志，以及罗生特生前战友等都先后到达莒南。

同年，10月5日，在五六百位嘉宾的见证下，时任山东省副省长的宋法棠和奥联邦议会常务副议长施图岑贝格亲自为罗生特塑像揭幕。山东省人民政府、中国对外友协、奧地利代表团和罗生特的侄女分别敬献花篮。

2013年，由对外友协主办，在中国国家博物馆举办了为期1个月的“伟大的奥地利国际主义战士罗生特生平展”，同时举行了《中国的大时代——罗生特在华手记》中文版的发行仪式。

对于罗生特的一生，胡锦涛同志曾这样评价道：“罗生特大夫从1941年到1949年间，把自己最宝贵的年华贡献给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他的光辉业绩已载入史册。他是中奥人民友谊的象征，将永远为后人所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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