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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娜:苏都乐的夜晚(小说)

2017-10-23萨娜

西部 2017年5期
关键词:玛尼巴特尔草场

萨娜

下午四点刚过,太阳光就暗淡下来,屋子里明显有了凉意。苏都乐从火炕上下来,把三角形的羊毛巾用力裹住脑袋,夹着一条棉被走出门外,屋子里的热气跟随她身后涌出来。

五头牛一动不动待在牛栏里面。在飘舞的雪花中,它们看起来像是几座模模糊糊的雕像。

倒是拉奇老远地朝她哞叫一声,那是一头脾气有点躁的棕色小母牛。拉奇去年出生,没满一岁,平时喜欢纠缠着她,像没长大的孩子需要家长。她走到牛栏前,抚摸着它伸过来的脑袋安慰道:该死的冬天太长了,我也快熬不住啦,可是我们还要等啊。等到春天来了,艾敏河重新流淌起来,小草就从地下钻出来见太阳,你们就能吃到青草了。冬天不会没完没了地赖着不走的,咱们要挺住啊!

好像听懂了她的话,拉奇的眼神温和起来,专注地看着她。这个漂亮的小家伙长着毛茸茸的大眼睛,四个白色的蹄子踩在雪地上好像盛开的雪莲花。苏都乐养了一辈子的牛,顶数它长得漂亮,她当然有点偏心眼儿。她心疼地用手擦掉它身上的霜,给它披上棉被。它还是孩子,需要她格外照顾。牛是通灵的动物,对自然的感觉远远超过了人类。在漫长的冬天,人们容易暴躁和抑郁,动物却更能忍耐和坚持。每逢看到牲畜们在冰天雪地里一动不动地站着,苏都乐就知道它们正在遭受寒冷的折磨,连动一动的心思都没了,那时她会出来和它们讲讲话,让它们打起精神活动一下。像人那样,牛也需要鼓励。不曾在寒冷的白音塔拉草原生活的人,当然没法明白牲畜和人一样期盼着春天。

白音塔拉草原的冬天太冷了。

真是不错,拉奇低下头吃草了,另外四头牛也在寻觅草料。能吃就好,越寒冷越要好好吃草,肚子里填饱了东西,心里就有底了。她快步走到大院东面高高的草堆前,拽出插在草堆上的木杈子,用力地叉上一堆草,一趟趟送进牛栏,直到牛够吃为止。接着她从屋子里用铁桶拎出大锅里的温水,打开牛栏放进牛槽里。听着它们畅快地喝水,她不慌不忙用镐头和铁锨清理结冻的牛粪。这些丑趴趴的牛粪是最好的燃料,能够帮助她熬度寒冷的冬天。

牛棚上面的草顶很结实,在风里纹丝不动。苏都乐抬头看着棚顶,想起儿子卡索夏天站在上面修草苫的样子。卡索长得太像父亲了,高大、结实、英俊。有几次,她把正在向她走來的儿子看成了年轻时的丈夫。嘿,没错,她喜欢英俊的男人,她的儿子就是她眼力的证明。

所有的活很快干完了。苏都乐感到浑身筋骨舒展,额头微微出汗。她不想马上进屋子里,便站在大院里望着远处的草原、结冰的河流,畅快地呼吸着。

雪下得安静甜美,不像往日那样气势汹汹、横行霸道。西伯利亚的狂风肆虐时,整个世界乱了套,鹅毛大雪也趁机打劫,四处呼啸。一到这样的天气,门和木窗一起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不用问,那是风在木头缝里拥挤的动静。

这样的日子里,一向勤快的苏都乐也喜欢赖在火炕上胡思乱想。

嘿嘿,我怎么会变得这么老呢,她摸摸自己的脸和胳膊想,不知道自己应该感谢碰触到的都是活的,还是懊恼开始粗糙的皮肤。可惜,人只能活一次,而失去的永远回不来了。她不仅皮肤发生了变化,身体不再强壮,连记忆力都开始减退了。

噢,她看到了那条边界,所有饱经岁月的人需要面对的边界。

连自己也回忆不起来,从哪天开始她脑子里经常浮现过去的事。比如说,她想起母亲放在膝盖上消瘦的双手,想起丈夫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神,还有儿子第一次光着小脚丫迈进河边的欢笑。那些往事让她心脏热烈地跳动着,犹如一块黑色的煤炭在火炉里奋力地燃烧。那些简单的事物,那些昔日看惯了的蓝蓝的天空、白色的云朵、遍地的花朵,猛然间呈现出不同寻常的意味,提醒她用回忆重新获得没有办法找回来的东西。不知不觉当中,她活得比逝去的亲人都老了,因为他们停止了生长,而她一直活着。

如果到了那边,我是带不走你们的,还有那些我找不回来的东西,我只能装在脑子里啦。她喃喃自语,仿佛有谁在听她说话。

她不觉得自己正在重复地想一件事有什么不对劲儿。这件事太重要了,这件关乎生死的事值得她反复去想。目前还没人说人可以活第二次,那么趁着还有时间,她可以尝试着让过去的活过来,跳进她的脑子里。等到她离开这个世界时,已经带上了所有的记忆。人们习惯说,人是赤条条来赤条条走,这是没脑子的想法。玛鲁神灵说过万物有灵。更高更远的天空,有着人们无法企及的世界。如果灵魂能够顺着河流漂流进入天堂,并且携带着前世记忆的宝藏,他不仅能尽快转世,还有希望变成智者。可惜啊,现在的人压根不相信有灵魂的说法,他们什么都信,什么都不信,所以什么都敢干。瞧着吧,他们下辈子托生后或者是庸者或者是白痴,这就是结果。

苏都乐站在院子里望着远处的草原。雪花慢慢落在大地上,落得婀娜多姿、翩翩起舞。每一片雪花落在地上时,仿佛张开双手投入自己最后的归宿,那么柔软那么缠绵。真是多情啊,她擦了一下眼睛赞叹地说。

辽阔的草原一望无际,皑皑白雪毫不费力地遮盖住整个大地。更远的天际用力地划出一道深灰色的横线,隔开两个世界。她凝视着那个天地即将融为一体的地方,悄悄叹了一口气。是的,她又隐隐看到母亲的身影。这不是幻觉,她相信母亲就在对面。两个月前,也是这个时间也是这样凝视,她看见了母亲,看见自己从母亲身影里走出来,奔向晦暗的天际。她当时一阵慌乱,像叫魂一样在心里大声念着自己的名字,她的身影仿佛听见了呼叫,终于转过身看着她,然后向她飞来、汇合。她从未对别人谈这件事,从未谈起。有谁会相信她呢?他们会怪模怪样瞅着她说:不要吓唬自己了,哪有什么灵魂出窍一说,你就是太想念逝去的亲人,所以把梦里发生的事当真了,人有时会胡思乱想的。

可是她看到了那条边界。

苏都乐走到牛粪堆前,装了满满一筐牛粪后转身回了屋子。自从一个月前看到母亲的身影,她就决定为自己准备寿衣了。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族里的老人们都这样,好像有神灵提醒她们,到时候就自然而然拿起针线,安安静静地给自己准备寿衣,家里人也都心照不宣地等待着老人做完。苏都乐做的第一件事,是从仓库里找出母亲用过的铁炉子放在卧室里。到了夜晚她点燃了铁炉子后,就像昔日的母亲那样守在一边忙碌手工活。

在铁炉子里架好牛粪后,苏都乐欣赏着它们错落有致的样子。草地人懂得如何摆放牛粪能燃烧得更持久。接着,她找来一节松木,用斧子劈成细细的引柴塞在牛粪下,之后点燃了火柴。仍然是好迹象,她用一根火柴顺利地引燃了松木。慢慢燃烧起来的牛粪,起初泛着淡淡的青色,接着似乎获得了某种能量,突地迸发出红色的光热。屋子里弥漫着好闻的草味儿,还有松木的油脂气味,她很快感到身上变得暖融融了。她满意地拍掉手上沾的碎渣,像往常那样,在炉子上温热了早晨烧的奶茶,切开列巴,把第一片列巴沾上奶油,放进炉膛里供奉火神,然后才开始吃饭。

孩子们刚懂事,大人就一遍遍教育他们,火带来了光明和温暖,火让人们吃到了熟食,所以吃饭时一定要先敬火神表示感恩。

火神啊,你听我唠叨几句吧。苏都乐喝一口奶茶想了想说,我和儿子卡索商量来着,他还是不同意把孙子送到这里调养身体,他说怕耽误孩子学习。我的孙子才进幼儿园,难道健康不重要吗?我可是把卡索养成了一匹骏马,他才浑身是劲儿地去了北京读书,然后在那里工作、结婚、生子。小时候他受了多少苦啊,捡牛粪、刈草、割芦苇,后来进海拉尔二中读书,年年考试在班级里都是第一名。我和丈夫多么感谢儿子带给我们的体面和尊严啊。那次校长特意接见了我和丈夫,表扬我们培养出一个好儿子,我丈夫在他面前把腰板挺得笔直。后来他对我说幸亏娶了我,才有了出色的儿子。一听这话我伤心了,他心里还有过别的女人吧?我说到哪儿了,好像有点乱了。

后来,我丈夫死在肝癌上。查出病了,他死活不去大地方看病,就在海拉尔中蒙医院拿药扛着,他的病发展得太快了。最后两天他不行了,非常想见儿子又怕耽误儿子功课,我求他说还是让儿子回来吧,他摇摇头,眼泪就像河流一样流下来了。可怜的,他是为儿子流泪啊,我从来没见过他流泪。临死前没能看到儿子,他没闭上眼睛,是我用手把他眼睛合闭上的,手上沾满他的泪水。卡索放暑假回家后,父亲已经入土二十多天了。这孩子接受不了父亲的死亡,在他坟前打着滚儿痛哭。他发誓考上北京的大学。他当然考上了,因为他从来没有忘记对父亲的承诺。他说过,不能让父亲白死。

卡索留在北京搞科研了,整天待在实验室很少回家。我的孙子从小体弱,总爱感冒,动不动又喘又咳的像个小老头。我和卡索商量让孩子回草原,他为难极了。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为难,我也为难。火神,我们怎么办?

炉火安静地燃烧着,不时发出噼啪的响声。淡蓝色的火焰倏忽间摇动一下,接着又摇动一下。苏都乐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炉火,她相信火神正坐在对面,眨动着眼睛听她倾诉。她慢慢安静下来,感到有一种能量缓慢地流淌过全身。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是吗,她喃喃自语,对着火焰伸出双手,仿佛在上面洗濯着什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包括她的孙子。这个夜晚和世间所有的夜晚一样,神灵从来没有抛弃过她。在她失去丈夫的日子里,她就是靠着神灵的恩赐坚强地生活着。

心中有神,人才不会轻易垮掉。她隐隐听到了母亲对她耳语。那一天,她记住了母亲说这句话的声音,像野草般细弱而顽强。母亲生养了七个孩子,最后只留下她和大哥。其他五个孩子,都被家族遗传的疾病夺走了性命。母亲每送走一个孩子,脊梁就弯下去许多。直到那天,她看到正在挤牛奶的母亲停下来,用青筋累累的雙手捂住胸口;看到太阳落在母亲肩膀上;接着,看到母亲沉默地倒下。

倒下的母亲是黑色的木雕,她长着沉默的嘴巴、隐忍的眼睛。

雪还在下着,地面的雪一直慢慢膨胀着,整个世界显得寂静辽阔。偶尔听见圈里的牛发出哞叫声,被缓慢的雪花拉得悠长,最后消融在夜色里,那暗淡的夜色便闪出点点光亮。

苏都乐舔干净手心里最后一点面渣,她像完成仪式一样静默片刻,然后走到火炕前拿出已经裁剪好的羊羔袍皮,要给自己缝制寿衣了。生活在寒冷地带,经常吃肉食,像大多数族人那样,她会死在心脑血管疾病上吧?这个任劳任怨的老朋友不止一次提醒过她,它累了,早晚有一天会彻底停下。

如果离开人世,还是选择冬天吧。在夏季死去,亲人们会责怪她连一个热闹的夏天都等不及就撒手走了,怎么说也不近人情吧。而冬天,该死的冬天老是刮着大风,让风遮住那些悲哀的哭声,省得她的灵魂飞上天时还留恋生机勃勃的大地。在寒冷的季节,人们的大脑不容易像夏天那样变得滚烫,起码会冷静地想着怎样把她体面地送走,而不是哭泣。

她心里这样想时很奇怪,没有感到有多么悲伤,倒像是一次次临终预演。她祈祷玛鲁神灵帮助她完成最后的心愿不是没有原因的,她看过病人们弥留之际的种种失态,当然,生命撤退时就那么痛苦、不甘,但是她更希望自己能够有尊严地离开人世,像她的母亲那样安静地躺下。真是了不起的女人,修来什么样的德行,才可以如此体面地谢世啊。

每次想到自己穿着洁白的羊羔皮袍,静静地躺在一张木制的灵床上,亲人们围住了她,她就感动地放下手中的活。族人对死亡的理解是豁达的,这和信奉萨满教有关。他们相信灵魂一说,相信死亡是再生的开始。他们喝着酒回忆她的往事,说不定有谁讲起她招人发笑的往事惹得大家哈哈大笑。固执的苏都乐居然想驯服一头不听话的牛犊子,被它甩了几个跟头;还有那次参加酒宴喝多了,跑到草垫子里方便时,长袍没好好遮住屁股却浑然不知。年轻时谁都有野果般酸涩的故事。笑够了,他们会等着太阳升起,等待着她的灵魂最后告别亲切的大地,升入另一个更广阔的世界。

那么,一切都在这个夜晚显出它的意义吧。

手里的羊羔皮是一个月前高娃送给她的。高娃家有四百只羊、二十头牛。已经进入二月,眼看着储存的草不够牲畜过冬,高娃焦急地四处买草。她没有一点犹豫,让高娃先拿走自己家五捆草应急。这意味着她家的牲畜也面临着过冬的困难。高娃很快买回来草还给她,还送了一堆礼物和六张羊羔皮以示谢意。苏都乐一向不收别人的东西,这次却破例收下了。来日方长,她会有回报的,用不着当时就算得清清楚楚。

得到六张好皮子是件高兴的事。苏都乐没有辜负高娃的心意,第二天,她就找出很久不用的铁皮铲刀把羊羔皮上的杂肉铲掉,然后用酸牛奶涂满皮子泡软后,再用刮刀刮下残余的肉。经过几番处理,皮子最后变得轻盈而柔软。没说的,即使最苛刻的行家里手,只要一打眼,也会露出赞许的笑意。

白音塔拉草原的人过去都穿羊皮遮挡寒风,现在他们认为羊皮袍子落伍了,大多穿羽绒服。只有那些上年岁的老人还坚持穿传统服饰。老人们一向认为羽绒服就是样子货,只有长过膝盖的皮袍才能抵挡住西伯利亚的寒风。苏都乐当然也是被年轻人视为老顽固的,她才不穿羽绒服呢,多高级的羽绒服都不穿。臭美吧,缺心眼儿的孩子们,等到明白白音塔拉的冬天是怎么善于啃人的骨头时就晚了,风湿早就像狡猾的狼一样紧紧追踪着你,甩都甩不掉。

好了,她该干活了,这么安静的夜晚是不该辜负的。苏都乐打开裁剪好的皮子,顺手抚摸着上面打卷的羊毛卷,仿佛看见春天到来后,遍地的雪在悄悄融化,然后就到了接羔的季节。

大院的门打开后又被关上,雪地上嘎吱嘎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苏都乐屏声敛气听了一会儿,一下子高兴起来。那轻盈的脚步除了玛尼没别人,招人喜欢的玛尼来了。这样的夜晚有一个快乐的伙伴,时间都会变成健壮的小伙子跑得飞快。已经到了门口的玛尼还像小孩那样,猛地一下打開门,好像里面藏着一个谜语。

表姐,我来啦。玛尼快速走进来,摘下皮帽子挂在衣架上,又把夹在腋下的羊皮卷放在桌子上,拍打着身上的雪花大声宣布:我来啦。

苏都乐笑了,玛尼的废话也好听,和饱满的水果一样甜蜜多汁。可惜玛尼二十三岁时就没了丈夫,她带着女儿生活了四年。幸亏她遇见了巴特尔,他不嫌弃她有孩子,执意向她求婚。巴特尔是个能干的小伙子,期待他求婚的姑娘快排成行了,他居然看上了玛尼,该有女孩子哭得伤心欲绝吧。现在,玛尼说她要给巴特尔做一件特殊的皮袍,让他骄傲地告诉所有人,玛尼是多么棒的女人,值得他追求。

我要做出全草原最漂亮的皮袍,巴特尔会为我骄傲的。玛尼发誓般说。

苏都乐当然相信玛尼的话,一个被爱情燃烧的女人无异于神灵附体,那是另一个重新诞生的女人,被生命的河流重新刷洗的女人,什么奇迹都会创造出来,何况是一件皮袍。

玛尼,你一个月前还和我哭泣生活对你这么残酷,现在却像牛一样有力气啦。看来,巴特尔是一副神药啊。苏都乐幽默地说。

玛尼瞪大了眼睛,拍着手大笑起来:表姐会开玩笑让我多么开心,这么多年,你的嘴巴跟石头一样,我们都以为你被生活搞垮了。没错啊,好男人就是家庭的顶梁柱子,我可不隐瞒这一点。姐姐早就应该找丈夫,乌嫩大叔等你多少年了,是你自己死心眼儿,一直守寡到现在。

玛尼的话触到苏都乐内心一个柔软的地方。她低下头,若无其事地说:一个女人,有孩子就足够了。

她当然不是敷衍,这是她的心里话。自从丈夫去世,她再也没有动男人的心思,有儿子就够了。整个草原深处,失去丈夫的女人又不是她一个人。草原的女人就是这样,没有谁整天哭哭啼啼的,半夜里醒来有可能抹几下眼泪,到了早晨照样爬起来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母亲们最在乎的是自己给醒来的孩子留下第一个印象,一定是坚毅沉稳的样子。母亲心里有光,孩子就不怕黑暗。这就是草原的后代有着大地一样宽阔胸怀的原因吧。

玛尼拽过一条凳子坐在苏都乐身边,打开羊皮卷儿开始鞣皮子。她用一根粗糙的圆木棍用力搓动皮毛的背部,那些残存的肉屑纷纷落下来。经过这样反复摩擦,皮子会变得越来越轻薄。这是做皮袍最关键的环节。

表姐,我还是想用蓝色的绸缎剪裁出图案,缝在袍子底边和袖子边。玛尼说,到草原旅游的人越来越多了,旅游业让我们学会了表演,也改变了我们的传统服饰,许多族人喜欢穿颜色艳丽的袍子。我想不出来巴特尔穿上这样的袍子是什么样儿,就差给他搭上舞台表演啦。她高声说着,把木棍举在手里挥一下表示不满。

苏都乐赞许地点点头。玛尼返璞归真的想法是对的。传统服饰用蓝色的云朵镶嵌在袖口和袍底,是有寓意的。蓝色象征着高尚和纯洁,象征着族人的精神追求。可是,现在族里的年轻人困惑了,认为在这个时代讲纯洁和高尚就是犯傻,就是吃亏。哎,能坚持信仰的年轻人不多了。玛尼虽然年轻,还是选择这样古老的方式含蓄地表达感情;巴特尔当然会明白,接受玛尼的服饰,就等同于接受她无声的誓言。

真是不错,苏都乐由衷地赞扬,我们要坚持自己的文化,该守住的不能放弃。

玛尼说:还有一件事情,我不知道怎么办。巴特尔一直想帮助我解决草场的事,他认为这是我最烦恼的事情,他希望我快乐。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和他说明白发生的一切。还有,我也不想带着这堆烂摊子嫁给他,那样对他不公平。

苏都乐停下手中的活儿,犯愁地看着玛尼。这么麻烦的事情,她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白音塔拉人都知呼斯楞与布库两家因为草场界限争斗的事情。呼斯楞和玛尼的丈夫布库原本是好朋友,一家有事,另一家人会立刻骑马赶来帮忙。后来政府为了禁止过度放牧破坏草原生态,出台政策给牧民分草场,改变草原上以往的游牧方式。分草场时两家的草场凑巧挨在了一起,政府当时划出了界线。碍于面子,当时两家谁也没有设立界桩。然而放牧时矛盾就出来了,两家牲畜都在一个圈子里,天长日久麻烦不断,牲畜数量多的沾了更多的利益。呼斯楞和布库都意识到应该拦上围栏了,但界线怎么划分两人各执一词。他们找到乡政府,政府却没有查到第一次测量数据记录,只能重新划定界限。后来,呼斯楞坚决认为第二次测量的结果不对,和第一次的南辕北辙;而布库也感到委屈,他家的草场被划出很大一块归了呼斯楞。他们又继续找政府,而政府最终裁决两家遵守第二次的测量,不得再发生纠纷。这个裁决不仅没有解决问题,反而激化了两家的矛盾。呼斯楞到处扬言布库侵占了他的草场,布库听到后找呼斯楞吵了一架,结果两个人打到一起,从此昔日的朋友形同路人。

玛尼端过水壶,在碗里倒出奶茶,咕咚喝了一口,烫得叫了一声。苏都乐心疼地看她一眼:还是年轻人,沉不住气。

这事情怨谁呢,我们一直自由地放牧,从来没被圈在哪里不让动,整个草原都是我们的家啊。玛尼苦恼地说,那些外来的企业说进来就进来,占地开矿,我们放牧的草地越来越少了,接着就给你分草场限制你游牧。看看吧,整个白音塔拉草原被分得四分五裂,再也不是过去的草原了。

苏都乐当然知道,草原不再像过去那么平静了。除了那些企业纷纷进入草原开煤矿,还有一些私人企业看中草原的资源,跑到这里疯狂地霸占土地。他们盖完厂房根本不生产,还骗取国家的补贴。这些不知打哪儿来的家伙们呼风唤雨,来历也着实吓人,草原的中心城市海拉尔遍布他们的商业网点。有一段时间海拉尔传闻这些商人因为钱太多了,买别墅藏钱。与之相反的是,牧民放牧的草场被挤得越来越少,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现象,传统的游牧方式消失了,各家分草场养牲畜,过上定居的生活。然而到了旱季,草场打出的草根本不够牲畜过冬,牧民还要花钱买草。

玛尼说:我们两家草场纠纷的范围太大,可以养二十头羊。那是一笔钱,生活的钱。我们过去不需要太多的钱,有吃有喝就满足了,可是现在孩子们都要进城里读书,没钱上不了好学校,将来他们长大了只能当牧民。哪个父母敢让孩子一辈子当牧民,都拼命地供后代读书!

苏都乐含辛茹苦养育了儿子卡索,当然懂得玛尼的后顾之忧。时代一个大变化,草原人就要接受没法想象的大动荡。因为看不到草原的未来,他们只能为后代拼命维护手里有限的东西。草原的孩子吃苦耐劳,懂得忍耐,只要能进入城市读书,他们会拼命学习,和城市孩子相比根本不服输。残酷的生存环境磨砺了孩子们的毅力,他们更懂得如何改变自己的命运。

我不是没想过,我们两家因为草场打起来蠢透了,玛尼苦恼地说,但是事情发生了,那道界限变成了逃不脱的魔咒。

白音塔拉的人后来知道是呼斯楞先动手打了布库,一向老实巴交的布库也还了拳头。两个男人在分界线上滚来滚去打了一场,谁都认为对方无情无义、谎言惑众。达斡尔人最瞧不起说谎话的人,谁说谎,那意味着你想把别人引入歧途,这样的灵魂沾满了灰尘,不可信任。他们可以原谅酒鬼、无能者、脾气古怪的家伙,但是绝对轻蔑说谎的家伙。虽然时代变了,外面的世界充满谎言,但是并不意味着族人愿意放弃自己的信仰,什么都能够胡来。起初,两个男人为了界限打架,后来,他们完全是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

布库的猝死,不能說和这件事没关系。他喝酒太甚,不开心就喝酒,喝到最后撒手人寰。丈夫去世后,玛尼被贫困的日子折磨成了另外一个人。她对着丈夫的遗像发誓,即使要饭也要让孩子读得起书。那天,她用钳子掐断了呼斯楞在两家草场界限拉的铁丝网,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别想欺负孤儿寡女。出人意料的是,呼斯楞同样钳断了玛尼拉起的铁丝网。看着残破的铁丝网,玛尼扑通一下坐在地上痛哭,然后跑回娘家对弟弟说了这件事。

玛尼的弟弟带着家族的男人们重新拉上了铁丝网。他们上午刚干完活,呼斯楞家族的男人们下午就出现了。玛尼的弟弟早就等着这个时候,十几个男人对打起来,惊动了派出所。虽然报警及时,还是有两个人受伤住了院。整个白音塔拉的人这时一边倒地向着玛尼了,连以往不愿意表态的老人也愤愤然骂道:额格马利(妈的),对一个带着五岁孩子的寡妇下手,族人从来没有这样干的,让呼斯楞这个丢脸的家伙滚出白音塔拉!

巴特尔那时经常来我家。玛尼回忆道,刚开始我以为他好心帮助我,后来他向我求婚时我傻啦。玛鲁神灵,这个玩笑开大了!巴特尔还年轻,不能因为未婚妻变心嫁给了另一个有钱人,就破罐子破摔,好姑娘有的是。我说,你滚一边去,别拿我开心!别看我缺丈夫,我还真不是见男人就走不动路的,我得挑挑。遇见我喜欢的男人,说不定我能一口囫囵个儿吞下去。

苏都乐咧开嘴大笑起来。别看玛尼凶巴巴的,实际上她是不相信好运当头,吓坏啦。

看见苏都乐不怀好意地笑着,玛尼有点不好意思。我是真心拒绝他呢,没装样子,她用力擦了一把脸说,巴特尔是个好男人,这谁都知道,我不敢多吃多占。

这次,苏都乐笑得肺都疼了,玛尼也大笑起来。但她马上板住了脸:我和巴特尔说过,嫁第一个男人是天经地义的事,再嫁人总觉得亏欠了谁。巴特尔根本不听我这样的话,他抱过我女儿妞妞说,孩子需要爸爸,你需要丈夫,我需要妻子,就这么回事。我一下子听懂了他的意思,他是说,他给我们的是两份责任,给另一个女人的只是一份责任。

玛尼哭了。该死的布库,让我变成了负债人,这下好了,我欠巴特尔一辈子的。

苏都乐放下手中的活儿静静地看着她。哭吧,女人痛苦时哭,幸福时也哭,遇见一个好男人,更应该好好哭一下。因为她遇到了奇迹,并非谁都那么幸运。

怎么办,只好答应嫁给他了,结束自由的日子啦。玛尼笑了一下又哭了,可是我怎么和他讲草场的事情啊。我害怕我们的快乐被这件事偷走了,就像我和布库的快乐被偷走了一样。

苏都乐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拿着针在头皮上蹭几下,然后继续缝皮子。她用的是倒针法,这样的针法结实,即使一个地方断了线,也不会哗地被扯开一通线。可怜的玛尼,可怜的呼斯楞,她心里暗自想着,他们的脑子都让那道界限弄糊涂了。

玛尼在手心上啐了一口,显然木棒磨疼了她的手心,弄一点口水会减少摩擦的疼痛。这个方式是老人们惯用的,不仅是她,许多女人在孩提时代就记住了。玛尼的动作让她有了与年龄不相符的沧桑感。她愤愤地说:那些该死的企业再继续进来挖煤矿,我们搬到哪儿去?草原到处留下大坑洞,空气越来越糟糕,还有沙化蔓延。我们的家园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孩子们怎么生活?

苏都乐也想象不到未来的草原是什么样子。她眼前浮现出母亲的幻象,母亲拖着长袍在一股云烟里慢慢行走。难道母亲的灵魂也无法安宁,到处流浪吗?

苏都乐缓慢地说:好日子总是受欢迎的,我们过够了苦难的生活,但是现在哪个地方真的不对劲儿了。冒着黑烟的空气,让人患上稀奇古怪的病,牲畜们不像过去那么健壮,动不动就患上肺结核传染给人,乳品厂照样收购病牛的奶,那些城市人喝这样的乳制品不得病才怪呢。现在的草地被折腾老了,再也没有旺盛的生育能力,别指望她到了夏季呼啦一下子给你倒出许多生命。过去的草原整天逛悠着牛群和马群,至于羊群,就是一团团白云在草地上游动。那时的草原多好啊,到处都是动物,大大小小的,连野兔都那么多,在你脚底下跑来跑去的,还有狐狸、羚羊什么的。狼就不用说了,祖祖辈辈和猎人们较量得越来越聪明,现在却快让铁丝围栏剿杀尽了。而今的草原哪儿还有野生动物活动啊,死气沉沉的!

玛尼凝神听着,她喜欢听表姐讲过去的草原。那时的草原茫茫无际,牧民和牲畜自由游荡,放牧时见到人好像见到神仙一样难啊,根本不会有人因为草场打起来。她大声叹口气说,真想回到过去啊!

我说玛尼,你想过和呼斯楞和好的事吗?苏都乐温和地劝说道,总会有办法的,不能老是这样受折磨。事情就是这样,只要一脚,你就迈出去了。

玛尼没说话,但从表情上看,她并不反感这个建议。

苏都乐继续说:昨天呼斯楞来我家,和我说起了你,满脸害臊。打伤了人,他才醒悟过来自己有多丢人,所以来求我帮忙。我让他鼓起勇气向你直接认错,男人应该有承认错误的勇气。土地越来越值钱了,惦记它的人会越来越多。或许今后我们连草场都会被占用,谁能预测到将来什么样子。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改变不了我们骨子里的善良,我们还是要和睦相处的。

玛尼没说话,用力鞣着皮子。苏都乐真担心她把皮子鞣出一个洞,下意识地低头审视手中的针线活。不错,她在心里满意地赞叹一声,她缝出的每一针都很扎实均匀,连在一起像是缝纫机缝制的。这样细心做事,自己弥留之际,就不会因为想起寿衣哪个地方有瑕疵骂自己真该死而遗憾吧。

玛尼说: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呼斯楞和布库是好朋友,但是为什么总和布库较劲儿。后来我和布库结婚了,他也结婚了,我们两家经常走动,连过年都泡在一起。布库开玩笑告诉我,呼斯楞心里一直惦念我,我给了他一巴掌,从那以后他再也不和我开这样的玩笑了。我不允许他胡思乱想,这可不是好玩的事!

苏都乐从来没听过玛尼讲这件事。玛尼的嘴太严实了,别看她平时嘻嘻哈哈,不该说的话从来掖在心里。看着玛尼低头鞣皮子的样子,苏都乐猜到她心里那个结。是啊,呼斯楞能对昔日珍重的女人如此绝情,到底是什么让他变得这样自私自利。

这一切我怎么和巴特尔说,玛尼惆怅地说,巴特尔不会喜欢一个说谎的女人,我们成亲后,他会慢慢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但是老婆不说。两个相亲相爱的人之间不应该有另外的秘密。

玛尼居然这样想,还是犯傻啊。苏都乐这下子犯愁了,玛尼想把两个男人搅和到过去的事情里吗,难道她绊了一个跟头,起来还接着绊跟头吗?

玛尼看到苏都乐指责的神情,低下头快要哭了。你一定认为我缺心眼儿,她抽泣一下,你要知道巴特尔对我多么诚实就不奇怪了。

苏都乐保持沉默。诚实没错,但是把过去的感情也一股脑地端给现在的未婚夫,和诚实不是一回事吧。

今天巴特尔来了,和我商量结婚的事,我高兴不起来,难道我不仅带着女儿,还要带着有争议的草场嫁给他吗?他不喜欢乱七八糟的生活,喜欢简单的日子。所以结婚前我必须把草场的问题解决了,不然他有一天还会因为谁是谁非和呼斯楞打起来。

苏都乐总算明白了玛尼的意思。她放下手中的针,握住玛尼的手诚心诚意地说:难得你这样想,你是喜欢巴特尔的,不想让他陷进昔日的争端。巴特尔有眼力,找到你这样善良的女人是他修来的福分。

把一片草地白白让给呼斯楞,我也不心甘情愿。呼斯楞一定是记错了界限,布库记得准没错,我相信自己的丈夫。我出嫁前,布库和呼斯楞都喜欢我,最后我嫁给了布库,就是看他诚实可靠。而呼斯楞怎么说呢,他脑袋里装了什么东西我根本看不清。隐瞒想法的男人总是不多见的,这么多心眼儿的家伙,为什么不去当干部。

苏都乐无声地笑一下。平心而论,呼斯楞挺好的,见人热情,聊起话来让人听着舒服,不像布库那样不爱说话。谁知道呢,只有恋爱的女人才看得出来男人的真正面目吧。

和布库结婚我从来没后悔过,别看他不爱说话,嘴巴整天闭着像没缝的石头,但我知道他想什么。玛尼撸了一把鼻涕说,他临死前那么难受还试着向我微笑。当时我快疯了,拼命哭着让他挺过来,别把我和孩子扔下了!

苏都乐把手中的针深深扎进羊羔皮里,停在那里不动了。玛尼的痛苦让她想起儿子在父亲坟前悲痛欲绝的样子。当年,她领着卡索去了丈夫的坟前,他跪在地上抱着墓碑号啕大哭。她从来没听过儿子那样悲伤欲绝地痛哭过,哭声让她明白了,这个世界没有谁能够替代孩子心中的父亲。这也是她一直独守儿子生活的隐秘原因。那个昔日的少年已经长大了,成为一个读书人,应该有足够的智慧理解母亲对生死的看法。她也会到那个时候,那时儿子也会痛不欲生吗?缝完寿衣后,她还要在适当的时候做另外一件重要的事,要和儿子严肃地谈一次,谈族人古老的生死观。她期待自己到了那个时候,儿子不要过分悲伤,应该尊重死亡。玛鲁神灵说过,人是有命的,用完了就是完了。如果儿子大悲大痛的,她会很失望,儿子无法懂得生死的含义,那就白念了那么多的书。

嘿,我鞣完皮子了,瑪尼双手捧着皮子站起来欢呼着宣布,这是最后一张皮子了,从明天开始,我要缝制皮袍啦。接着,她从衣兜里掏出一卷蓝色绸缎,毕恭毕敬地请求道:请表姐给我裁剪出祥和的花纹吧,我要把它们缝在皮袍上,借助您的吉祥和福气。

白音塔拉的妇女们都喜欢找苏都乐裁剪服饰装饰,不仅是她为人善良正直,还因为她培养了一个好儿子,被视为有福气的人。苏都乐已经数不清楚为她们裁剪出多少装饰图了,光看大家穿的衣服上绣着她裁剪的花纹,她就很骄傲了。面对玛尼期待的目光,苏都乐想了想说:巴特尔的意思是英雄,草原上的英雄离不开骏马。我要给你剪出一群骏马贴在巴特尔的皮袍上,还有洁白的云朵,那是我们玛尼的美丽心灵。

两人一起望着窗外。夜色已深,满世界的雪花映亮了草原,发出依稀的声音。只有草原人才听得见千万朵雪的精灵在空旷、辽阔的世界里飞舞、歌唱的声音。

玛尼把手放在胸前祈祷说:神灵,什么时候人们能醒悟过来,拆掉那些可怕的围栏。这些该死的围栏阻拦了马群自由地飞奔。自从分了草场定居下来后,许多人家认为马儿没用了,纷纷卖掉了马。

苏都乐拿起剪子咔嚓一下剪在绸缎上。卡索说过,马是草原的精灵,没有了马,古老的马文化就消失了。他说得对啊,有马的草原才是草原,没有了马,草原就死了,孩子们会很快忘记祖先在马背上颠簸的过去。现在的年轻人动不动就说,嘿,养马有什么用,卖不上钱。苏都乐摇摇头,大声叹一口气,似乎胸口有东西憋着。她俯下身,手中的剪刀发出一阵咔嚓咔嚓的响声,一组飞腾的骏马渐渐从蓝色的绸缎脱颖而出。剪子停下的那一刻,她拍一下额头表示敬意,然后捧着它们送到了玛尼眼前。

玛尼用衣襟擦擦手捧过来,又贴在白色的羊羔皮上仔细端详了一阵儿,突然拍着手没头没脑地说:我明白巴特尔为什么不卖马了。他养的两匹骏马被马贩子看中了,出大价钱买,他坚决不卖,他是想养更多的马。我太蠢了,早该想到怎么办。和呼斯楞解决完草场界限的事后,我要找满都大叔换草场,他的草场挨着巴特尔家的。我们两家草场连成一片后,巴特尔就有地方建马场了。我从来没见过比他更喜欢马的男人。

苏都乐怔住了。谁都知道玛尼家分到了最好的草场,即使和呼斯楞发生争执也没人看笑话。放弃肥沃的土地和放弃心爱的人,绝不是草原人能干出的事情。你在夏季时去看看吧,玛尼的草场里劲草在风中舞动,犹如碧绿的海浪卷起阵阵漩涡,连太阳光在里面挪动步子都费劲儿。现在,为了巴特尔,玛尼决定换草场,老天爷,她打哪儿冒出来勇气啊!

瞧着吧,呼斯楞会答应我的,反正按照他划定的界限围上栅栏就是了。看着草原野生动物被铁丝网剿杀、灭绝,巴特尔害怕马也消失了。玛鲁神灵,他想保护纯种的马不再被卖掉被杀掉,他只能这样做!我不求什么,我有一个真正的男人足够了。玛尼没心没肺地说着,脸上露出灿烂的笑意。

苏都乐凝视着玛尼,似乎看见古老的草原重返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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