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鸟
2017-10-23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第一朵喇叭花盛开的清晨。她踮起脚凑上前去仔细感受那年第一朵喇叭花的盛放。一低头,就看见背着双肩书包的他。她已经记不起当时是他的什么吸引了她,只知道,那个从对面街道走过的少年,有风的味道。
自那天以后,她每天清晨都能在种满花的阳台上看见他走过。在喇叭花结子凋零的时候,街对面的他不经意往她这边看了过来。她措手不及,脸在刹那间发烫了。喇叭花还没发芽的时候,他再一次出现了,她看见他向她挥手,他是在向她招手示意让她下去。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转身跑下去。
“你不去上学么?”他用手语问她。尽管有些诧异,但她还是不动声色地笑着点点头。
“为什么?”
她摇摇头,冲他一笑,然后转身回去。他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消失在转角处。
她不知道那年那天的那个清晨,为什么自己醒来后就突然听不见了。妈妈带着她去医院,医生摇头说耳朵结构是完好的,是大脑神经的问题。又去省城、北京、上海,还是一无所获,她既不能像一般患者一样使用助听器也不能植入人造耳蜗。她不知道妈妈抱着她哭了多少次,她总是安静地抚摸着妈妈的长发,笑着向妈妈摇摇头:“妈妈,我们不治疗了,好不好……”从此,她就再也没去学校了。
自从遇见他以后,她又打开那个上下锁的柜子,把锁了太久的教材重新找出来,一一放在桌子摆整齐。第二天一早,她就跑下楼去,站在他向她打招呼的那里等她。远远的,就看见他背着包走过来,她踮起脚冲他挥手。他看见了,也向她招手,并加快脚步走过来。在他走近后,她就急急地说:“我决定去上学了。”他笑着点点头,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又回到教室,除了开心更多的却是压力。他比她高一个年级,于是他开始每天留下来给她补课。心疼他把大把时间浪费在自己身上,她慢慢地练习唇语,希望能跟上他的步伐。他把自己想说的话不断向她重复,她一遍又一遍跟着他的嘴型还原他说的话,每当说对了,他就向她竖起大拇指,然后才继续下一句。经过这样的训练,她基本可以看懂别人在讲什么,一般交流也没有大碍。
她默默享受着他陪在她身边的静默时光。
六月的末尾,她抓住他的胳膊,说:“不要照顾我了,明年你就中考了。相信我,我一个人可以的。”
盛夏的夕阳映在他身后,金灿灿的。他笑着说:“好,那我在T中等你。”
T中,这个城市唯一的国家级重点中学,多少人头破血流也想进去啊。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咬着牙想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直对他的目光:“好”。
一年后他中考,她陪他去中考考场。她一直都是微笑着的,因为她知道他可以。他摸摸她的头说:“我进去了哦。你也回去吧。”
她微笑着看他转身淹没在人群里,但几秒钟后,她的眼泪就模糊了他远去的背影。因为她看到几个家长指着一个背影在议论:“看,那个格子衬衣的男生就是那个成绩一直第一的男孩,只可惜是个哑巴……”
像是有人从后脑勺狠狠给了她一棒子,阿姨的脸也慢慢模糊了——因为那个方向只有他一个人穿着格子衬衣,也只有他是传说中的永远年级第一。
是不是全世界只有她一人不知道他不能說话?
她背对阳光仰着头,努力让眼泪倒流,他说过他不愿见她流泪,他只愿她微笑。
这时一群飞鸟从天边划过,她追着它们直到苍穹极处。
雁过本该留声,纵然她和他世界里的鸟儿不会有声,但它们的飞翔依然美丽。许久后,她才回过神,擦干眼泪,向着他考场的方向对自己微笑:明年T中,不见不散。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