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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盛可以《野蛮生长》中的悲剧意识

2017-10-23丁红丹

文学教育 2017年11期
关键词:悲剧

内容摘要:不同于革命启蒙或乌托邦理想式的乡土书写,70后作家盛可以延续其冷峻凌厉的笔触,以寓言的形式重构了现代乡村图景,讲述了另一维度的乡村故事。不再是城乡“二元对立”的叙述视角,盛可以将人物放置在由乡村到城市的宽广视域里,完成了别样的“乡土书写”。社会形态、道德规范、情感交流、精神郁积、生命面貌等都在《野蛮生长》中得以淋漓尽致体现。三代底层人物“自由”却不自主地在文明社會野蛮生长,最终被文明社会以“野蛮”的方式驯服。由身份危机带来的认同焦虑,由情感危机引发的精神围城,由命运危机造就的现实桎梏共同构成了一幅“非正常死亡群像”,笼罩着厚重的悲剧意识。

关键词:身份焦虑 情感围城 命运桎梏 悲剧

故事以“我”的视角,从我爷爷李辛亥讲起,贯穿一百多年的历史,将个人放在历史时间和国家的维度里,展现了个体在历史和社会中的浮沉。

一.身份焦虑

身份认同作为一种自我意识,更是一套社会关系建构的过程。人类对自身价值的判断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不确定性。正是这种不确定性,人的每一阶段,无论是儿童期还是青春期或成年后,都在努力寻找“同一性”和“稳定性”的自我感觉和自我认同(或认为是来自“他者”的认同)。[1]而“我们对自己的认识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人对我们的看法。我们的自我感觉和自我认同完全受制于周围的人对我们的评价”。[2]所以,当自我身份无法得到提升,同时对外在的“他者”因素,如观念、机制、种族、历史、社会等因素无力改变时,焦虑便随之产生。

“第二性”。“女性有着不可超越的性属身份,这意味着她无法在男权主导的社会中获得对自身的超越”。[3]母性、妻性、女儿性——小说呈现出三代女性的精神底色。“我”妈谢银月命苦模样甜,一辈子忍辱负重,总是喜欢用眼泪表达一切。在她的观念里,自觉女人比男人低贱,甚至从来不敢把底裤晒阳光下。“我爹是一家之主,老婆和孩子是他的子民。妇孺的羸弱温顺不但没有让主人变得温和,反而助长了他的暴戾。我爹经常打我妈……我妈被揍得满地滚,蓬头散发一身血,终于离家出走。[4]“我”姐想要通过结婚摆脱我爹的专制和暴力,却又陷入另一个牢笼:家庭生活寡淡,情感无从寄托。在建房时,她被当做牲口一样劳作,得了阑尾炎后有几回休息,被丈夫刘芝麻强拽着继续劳作,并且认为当务之急是建房而不是去医院。大姐深受母亲好脾性的影响,“懂得真理在大多数人手里,她不可能一脚踹破真理”,[5]她将成为城里人和过上好日子的希望寄托在两个女儿身上,而刘一花却选择辍学后进入广州打工——面临着更多的诱惑和逼仄的现实,经历、学识的限制又使得她处处碰壁,只得在酒店、夜总会工作以维持生计,混迹于复杂社会。

“乡下人”。“我妈……一刻不误们迅速生下一窝乡下人”,[6]生命从降临的那刻便迅速被标签化,打上了命运的烙印。这种与生俱来却有差别的身份使得城镇人与农村人,等级分明,在现代化进程中所形成的城乡“二元”结构中体现得尤为明显。“我”爹精打细算地申请病退让“我”大哥退学顶班,大哥一下子实现农转非,成为了村里人艳羡的对象;大嫂看中提前释放的大哥的原因之一也在于大哥的城镇户口,而她的理想就是在城里安家置业,将女儿李线线送到城里念书。成为城里人是家人及乡下人赖以生存的最高理想。刘一草即使每次努力考到第一,仍会受到同学们“考得好有什么用,还不是乡下人”的欺压凌辱;大哥在菜市场上厘清“碰瓷”老太的事情原委,也因对方扔出一枚“农村人”落荒而逃;肖水芹在看清孙湘西奸诈本质后决定离开却遭其纠缠,“不是他多爱她,而是被一个乡里女人抛弃了,没面子”。[7]“乡下人”的自然身份使得这一群体自觉跌落到社会底层,而“外来人员”、“移民”的社会身份又使得他们“居间”于大城市的边缘,成为“边缘人”。[8]

二.情感围城

沈从文在“城乡对照”的原则下构建了一个优美、健康,有着强劲生命的湘西世界,展现出了城里人生命情状的萎靡。盛可以则用冷峻的笔触勾勒出另一维度的湖湘图景。前者更多呈现出温和平静,而后者则是暗流涌动的状态。这股暗涌在肢体和言语冲突及情感冷漠中,渗透着再平常不过的乡村政治生态、人情态势和“乡土意识”——直接以乡里社会的经济关系、政治关系和精神环境为根基的群体意识。[9]

被拆解的家庭伦理及温情。从祖辈开始,家族的三代人的精神底色中都带有明显的“审父”意识,这成为影响他们日后行走的的动因。文始便牵出爷爷对爹的第一个妻子的侵凌,“我爹和我爷爷像两头老牛,平时各自吃草,万不得已说句话,也会顶角打架,牛角碰撞出卵石声响”。[10]爷爷嗜赌成性,父亲以挖苦咒骂的方式表达不满。加之先前结下的“梁子”,爹一直冷落爷爷;“在女婴还没成为负担之前,他要去屋后的兰溪河淹死这个‘背时鬼”。[11]父亲重男轻女,面对父亲的专制暴力大姐只敢在夜里嚼火柴棍,最后以草率结婚来逃离;“对于无法改变的现实,她尤其不说话,比如她人生的第一件大事——失学,当然她也没把读书看多重,只嫌父母的态度太冷”,[12]面对父母寄予的进城读书出国留学的理想,刘一花选择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南下进入饭店、夜总会工作。 而家人之间的怨怼、倾轧、冷漠、抗议、“报复”更体现在处理一些复杂事件上。大哥在严打时期莫名进入监狱后,父亲一次也没去看过;二哥将生命永远停留在首都后,父亲一把火烧掉了二哥所有的东西,他认为这比大哥成为劳改犯还让他丢脸;在怀胎数月时,为上缴两万超生罚款(她身上仅有一百八十三块五毛),大姐和刘芝麻四处求助亲戚,却总吃闭门羹,最终被“宁可血流成河,不准超生一个”[13]……

对抗厮杀的两性关系。“我”妈温顺老实,一辈子都在隐忍“我”爹的打骂,却和马社长苟且;为着手女儿的进城计划,肖水芹在让大哥白日去做工,夜里去捉田鸡,大哥长期体力透支,还因此得了血吸虫病。“我”爹为了省钱找江湖郎中随便给大哥用药导致伤口感染恶化,在考虑到长期的经济成本后,爹毅然为大哥做出截肢的决定;大姐在婆家被当做牲口使唤,而当她迷上字牌后便对家里不管不顾,在进城注意到自身价值后展开了和有妇之夫的孙湘西的恋情。面对刘芝麻的多次纠缠,她总是把“我要和你离婚”当做令箭;而刘一花为了报答胡礼来对六子的“救命之恩”,不惜以身体为赌注,在她提出分手准备离开时,却在与胡礼来纠缠中丢掉性命。横冲直撞的他们在情感的世界里兜兜转转,走向对抗。endprint

三.命运桎梏

“命运的力量是巨大的、不可抗拒的”。[14]乡下人有着自己的命运观念,他们的潜意识中带着天生的宿命感。而在参与社会关系建构的过程中,个人的命运却更多地受到时代、社会、机制等的桎梏。野蛮”成为乡下人并不自主的命运状态,如同一株在野外生存的植物,按照自己的方式在蛮荒的世界中畸形生长,且无力反抗。

性情忠厚的李春天最初将对“我”爹的不满和对命运的反抗寄托在土地庙里,“我姐就在这儿跪拜,双手合十,咒我爹病死、淹死、被水牛顶死、被疯狗咬死、被汽车轧死;怎样死都行,就是别让他活着”。[15]而当“我”爹健朗地继续骂骂咧咧,她发现土地爷是个骗子后便朝庙里扔泥巴,坐在田埂上面无表情地嚼草根,轰鸟群,扒蛙皮,在夜里嚼火柴头,以此展开恶意而无力的反抗;李顺秋在经历劳改、截肢、妻女“变”故之后充满宿命的温和,“这无尽的叵测就是他的信仰,他的宗教,他认为他和世界的关系是设置好的,不可违的。”[16]刘芝麻苦心经营烤串摊受到城管的暴力执法的同时得知刚初中毕业的女儿刘一草跳楼身亡,“屋漏偏逢连夜雨”。“人生幕后,似乎总有一个人跟他过不去,破坏他的生活,损害他。[17]

另一方面,在经历现代性革命之后,乡村结束“无为而治”的社会生态,个人命运与时代、社会展开了掣肘。如大哥在严打时期莫名被抓走;大姐被强行结扎;二哥将生命永远停留在了首都北京;刘芝麻去工地拿血汗钱被打至浑身血糊;六子被强行抓至派出所,再被遣到收容所,后在救治所不治而亡;喻书中因为弱势群体争取公平而尊严的生存及社会权利报道真实社会事件被撤职,继而因被栽赃的经济罪名被判刑十年。

最终,盛可以冷静干练地素描出一幅“非正常死亡群像”。故事以女祖先难产而死开头,而后“我”爹的第一个老婆因爬灰沉尸河流,首犯李大个在严打中被墙壁,大哥李顺秋也因此入狱,大姐两岁的儿子掉进水沟溺毙,二哥李夏至在夏至后将生命永远留在了首都的“火葬场”,蔡老鳖被车撞死,大舅死于脑溢血,护工头乔飞燕被枪毙,刘一草跳楼,刘芝麻被判死刑,李春天精神失常,喻书中被判十年监禁,胡礼来精神病复发,刘一花被掐死,肖水芹得癌失踪,“我”妈患上了老年痴呆,故事尾以“我”爷爷寿终正寝。生命如同他们的姓名一样卑微,而所有卑贱的生命在饱受肉体损害和精神摧残之后,不约而同地走向了消亡。

家庭、社会是盛可以窥看生命的底色,在由城市、乡村共同构成的生命冷暖、人性嬗变的空间里,卑弱的生命野蛮冲撞前行,在身份焦虑、情感围城、命运桎梏的困境中最终走向了悲剧。“经由这些人的生命状态,盛可以其实也在窥看一代人,甚至几代人的精神底色”。[18]“善的东西,是浮在上面的,而恶是沉下去的”。[19]作为当下少数以理性见长的女性作家,盛可以以其冷峻凌厉的笔触,用这血泪书写向我们展现出最原始且本真的粗暴力量,并以有深度的冒犯力量直面人生的和生活的阴暗和人性中的的原欲、疯狂和失常,为从而折射出种种社会性问题,引人深思。

参考文献

[1]赵静蓉.文化记忆与身份认同.[M].北京:三联出版社,2015:32.

[2](英)阿蘭·德波顿.身份的焦虑.[M].陈广兴,南治国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117.

[3]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M].陶铁柱译.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1997:4.

[4][5][6][7][10][11][12][13][15][16][17].盛可以.野蛮生长.[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5:10,28,9,216,2,5,79,55,5,

163,272.

[8]翟晶.边缘世界.霍米·巴巴后殖民理论研究.[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4:69.

[9]程歗:晚清乡土意识.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0:1.

[14]郑克鲁.外国文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39.

[18]苏沙丽.以“野蛮”之名穿透生命的风景—评盛可以《野蛮生长》.[J].百家论坛.2015(12).

[19]盛可以.后记·文学需要冒犯的力量.缺乏经验的世界.[M].深圳:海天出版社,2012:211.

(作者介绍:丁红丹,西南交通大学人文学院硕士研究生)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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